第166章 失心疯
福慧郡主放低姿态，到处化缘，又有岳王后为她背书，衡阳城中高门府第就算不乐意，也都认了捐。
这回不只有送敝绵的，还有几家，真就送来了丝衾。
卫湘君身为军师，免不了被抓差。
福慧郡主将自己府里的西后院打开，所有捐来的衾被都收在这儿，只等着筹备齐了，便送去武胜关。
这几日卫湘君就待在郡主府，忙得脚不沾地，今天终于七七八八，只等着车马来拉。
瞧着日头尚好，卫湘君提前撤了，同碧雪回了正修堂。
到了地方，碧雪先下了车，伸手要扶卫湘君。
卫湘君钻出车外，抬眼望去，一抹斜阳照在正修堂大门外的廊檐上，泛出一片金光。
再然后，她有些愣住。
一个妇人从廊檐那儿下来，走到了卫湘君跟前。
碧雪刚开始没注意到有人，还是发现卫湘君瞧着她身后，才转过头，随即惊叫出来，“尹娘子？”
尹家人几乎一夜之间无影无踪，正修堂的大家伙议论了好久。
这冷不丁的，人又冒出来，谁能不吃惊？
“这么久没见，大姑娘越发俊俏。”
尹娘子笑着打起了招呼。
“尹娘子如何今日过来？”
卫湘君也客客气气地回应，就像是前几日刚见过一般。
“当初生意不好，我夫君带着一家回乡下谋生。如今那边买卖安稳了，我们便过来，打算将老宅子拾掇了，寻一个买家。”
卫湘君微笑地听着，一字都不信。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怀疑尹家人的来历，那天在王宫外，瞧见走在梁国人队伍中的尹胜，她的猜测便坐实了。
应付细作，卫湘君自然要打起精神。
“尹娘子，顾大人没回来？”
碧雪开了口，话问得有些故意。
尹娘子前头自称父母双亡，与她兄弟相依为命，后头顾殊便报了丁忧。
这一大家人，没一句实话。
幸亏她家姑娘聪明，才没上这姐弟俩的当。
“我那兄弟本就是个性子闷的，这二年在乡下闲云野鹤，倒也想通了。如今顾殊帮他姐夫看着买卖，已然……成了亲。”
碧雪倒好奇起来，“顾大人娶了什么样的娘子？”
尹娘子呵呵笑了两声，敷衍道：“还成吧！”
她确实有些故意，才提及顾殊成亲的事。
顾殊的婚事是由徐国公安排的。
成亲那日，尹娘子还上门吃了杯喜酒。
论及出身，顾少夫人可比卫湘君高贵多了。她母亲是王族之女，父亲在朝中也是一等一的权臣。
从成亲之日起，顾殊便成了徐国公左膀右臂。
婚事本该是徐启的，只是这位爷太不听话，不只拒婚，还护着坏了事的寿王逃出梁国。
想到此处，尹娘子忍不住拿眼瞅了瞅卫湘君。
如今不只梁国王室在争储位，就连徐氏一族，也不消停。
徐国公虽又气又恨，到底放不下那个最喜欢的孙儿。
话说，这事就是卫湘君害的。
“顾大人想来是出世之人。”
卫湘君随口说了句，便要进去。
尹娘子可不是过来寒暄的，伸手将人拦住，“大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果然有事而来。
卫湘君略想一下，指了指廊檐。
尹娘子想说的，自然不能让外人听到，正要再提议，到里头说时，卫湘君已经站上了廊檐。
卫湘君不能，也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她若跟一个女细作背后勾勾连连，到时候八百张嘴也说不清。
“尹娘子请讲吧！”
卫湘君看着人过来，不冷不热地道。
尹娘子早知道卫湘君这人难缠，倒也不坚持了，先观察一下左右，才瞧向她，“大姑娘也是好运气，竟是教徐五爷看上……何止看上啊，那人简直对大姑娘死心塌地。”
卫湘君心不由一紧。
这一张口便是“徐启”……
猜不透尹娘子意欲何为，卫湘君只能尽量在面上保持镇定。
“大姑娘可想过，随五爷一块走？”
卫湘君望向街上的车水马龙，“尹娘子东一葫芦、西一瓢的，什么五爷，我知你说的是谁？我乃清白人家的女孩儿，你再胡说，我可叫人了。”
卫湘君字斟句酌，不能让人瞧出半点破绽。
两国交兵之际，尹娘子敢随她夫君从梁国来衡阳，冒着被人抓到的风险，肯定不是为了卖宅子。
所谓“随五爷一块走”，似乎是她的来意，也透着古怪。
“大姑娘何必同我装模作样，徐五爷早说过，你一直在替他办事。”
尹娘子冷笑一声，也瞧着大街那儿，“你背地里做的那些，我们都知道了。既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也用不着搁那儿装糊涂。”
卫湘君问，“你想如何？”
尹娘子立时凑到她耳边，“这几日搁屋里等着，我们随时带你走。”
卫湘君往后一退，用瞧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尹娘子。
尹娘子不高兴了，“听说卫大姑娘如今当上了凤仪宫女官，这底气自然足得很。可你那些不上台面的事，若被追究，只怕一家老小都得遭殃。投敌叛国……可是满门抄斩之罪。”
卫湘君忽地伸手，攥住尹娘子的腕子，大声冲着下面的碧雪道：“把车带过来，我与尹娘子去京兆尹衙门。”
两人说话都压着声，碧雪不清楚她们在聊什么。可她听到了卫湘君的吩咐。
“大叔，将车赶过来！”
碧雪真就去叫车了。
“这是何意？”
“既是我做了不上台面之事，便给你机会，到京兆尹跟前告我一状。”
本来想震住卫湘君的尹娘子终于发现，卫湘君真不是她能对付的。
“不过几句玩笑，大姑娘做什么呀？”
尹娘子还撑着笑，可脸上血色全无，到后头咬着牙道：“我乃是好心，才给你指条明路。真要鱼死网破，我未必怕你！”
“车呢？”
卫湘君催促道。
君娘子确实被吓坏了，一把甩开卫湘君，提着裙子便往下跑。
廊檐上，卫湘君冷眼瞧着尹娘子消失在人群中。
“姑娘，她到底干嘛呀？”
碧雪走近问道。
“这女人得了失心疯！”
晚上卫湘君回西府前，特意叮嘱掌柜，每隔两个时辰，派人围着正修堂巡一圈。
她心底总有一种不祥之感。
走进西府，卫湘君先去了萧夫人住的正院。
前年卫湘君就把地方让了出来，毕竟萧夫人是西府主母，又是汉乡侯夫人，这尊重总是要给人家。
她刚进院子，一个小人儿蹒蹒跚跚地过来，抱住卫湘君的腿，流着口水喊了声，“阿姐回来了！”
卫湘君伸手将她那兄弟阿宝抱起，看向正在浇花的萧夫人，“夫人喜欢莳花弄草，回头我让人找些名贵的来。”
“别麻烦了。你母亲留下的这些花草，总是一份念想，我帮你侍候好，你多来瞧瞧。”
萧夫人放下手中的壶，看向卫湘君，“梁国派使节来了衡阳。”
卫湘君逗着阿宝，随口道：“来就来呗！”
“你知道了？”
卫湘君点点头。
思忖片刻，萧夫人让碧雪带着阿宝到外头玩儿去，又屏退左右，才道：“他们打着来接寿王的旗号，说是人只要送回，齐国可撕毁与梁国的盟约，立刻退兵。”
卫湘君有些诧异，那个为了逃命才跑到蓟北的寿王，又突然讨他父兄喜欢了？
“主上答应了？”
萧夫人摇头，“双方谈了好几回，也没有结果，最后梁国人上奏，求见主上。”
“然后呢？”
“主上之意，寿王去留由他自个儿做主，蓟北这边悉听尊便。”
萧夫人顿了片刻，道：“后头梁国使节又提出要见……”
“徐启。”
卫湘君淡淡地道。
萧夫人一怔，“你都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
卫湘君摇头，“同我有什么关系？”
萧夫人一把抓了卫湘君的手，“你爹不许我同你说。”
卫湘君倒笑了，“那您还说？”
犹豫一时，萧夫人低声问，“你放下那人了？”
卫湘君笑容僵了僵，“放与不放又能怎样？他一直躲着我。”
就算两人近在咫尺，徐启也不肯见她。
或许他有自己的理由与不得已，可卫湘君没法不失望。
萧夫人叹了口气，“国主不许梁国人见徐启。他说徐启本是叛徒，敢回衡阳，就不用想活着回去。”
“他自找的！”
卫湘君咬了咬唇。
看了卫湘君好一会，萧夫人又道：“你爹那天在跟我嘀咕，徐启身份只怕有些特殊。在梁国人眼中，竟是比寿王还金贵。幸亏你没嫁给他。咱们家女婿，别的无所谓，至少得家世清楚。”
卫湘君笑了一声，拿起壶，朝着一株牡丹浇起了水。
“别浇了，要淹死了！”
萧夫人赶紧拦道，又劝了句，“你爹是怕你知道徐启的事，一时想不通，要去找他。我倒相信，你有自个儿的主意。反正吧，徐启这人不能沾。你心里有个数。若他后头来找你……”
“不会找的。”
卫湘君将手中的壶塞回给萧夫人，“我本就没瞧上他，躲都来不及，那人是为了找个女人掩饰他身份，我倒了八辈子霉，被他逮到了。这事得怪我爹，看上他所谓前程似锦，差点坑了我。”
说这段话时，卫湘君还带着笑，可萧夫人眼圈却红了。
天黑时分，卫湘君在自己屋早早躺下。
身边的碧雪已经睡着，卫湘君却眼睛睁得老大。
她不能阖眼，一阖眼，脑子里都是徐启的影子。
“啪”的一声，屋门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卫湘君立时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