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死道友
阿寿不负所托，见到了要见之人，送出了要送的信。
夜幕降临，潜邸一处偏僻的厢房里，阿寿点亮一盏灯烛，随后走到窗边，一脸紧张地观察着外面动静。
没一会，他又转回头，瞧了瞧正就着灯火看信的徐启。
潜邸内不许人乱走，阿寿特意晚些过来，私下用银子买通以前在宫中认识的一个小太监，借人家衣裳，趁着天黑，偷偷摸到了徐启这儿。
阿寿此刻有些发愁，进来倒还顺利，后头他该如何出去？
潜邸内掌管守卫的伍统领简直火眼金睛，他只能见机行事。
老天保佑，千万别让他撞上那位！
“你师姐……没让你带话？”
徐启从书案后抬起眼，手里还抓着那封信。
阿寿摇了摇头。
烛光下，徐五哥脸上露出些许失望。
阿寿有些不忍。
他知道徐五哥的难处，若不是怕连累师姐，上回也不会躲着不见。
“师姐说……”
阿寿费劲巴拉地编出一句，“她的意思，全在信里头了。”
徐启轻笑。
这话也没错。
卫湘君的意思，他体会到了。
这是让徐启自己看着办。
话说，此刻住在梁国驿馆的那帮人，明的、暗的手段全使出来了。
寿王试探过徐启好几回，是否有回去的打算。
每一回，徐启都让他放宽心。
徐启当然明白，平王虽登上储位，可真正的权利掌握在徐国公手中。这一次，要弄回徐启的是他祖父，甚至不在乎付出与齐国反目的代价。
而尹胜这帮人，显然是要达成徐国公的愿望。
尹胜有个一般人学不来的本事，他会模仿别人笔迹，几乎以假乱真。
这位作为徐国公亲信，说实话，前世曾为徐启效过不少力。
然而也是他，伪造了一封所谓徐启当年说劝某位官员，拥寿王而叛平王的书信，被当时主政的赵王后用作把柄，将徐启打得不能翻身。
这样的人，徐启耻于与他们为伍。
尤其这一次，尹胜所作所为，刺中了徐启的痛处。
谁说前世的仇，今生不能报？
外头有脚步传来。
阿寿瞧了一眼，面色大变，慌乱片刻，便要钻进书案下。
徐启伸手，将他扯了出来，“是男人，遇事不能急躁。”
他不会让阿寿出事，否则，别说破镜重圆，卫湘君吃了他的心都有。
本来徐启就打算，过一会儿亲自送阿寿出去，不过正好，这会儿有人送了。
“徐老五，主上今日又想宰你了！”
伍统领快步踏进来，快到阿寿都来不及藏身，只瑟瑟低下头。
不过一眼，伍统领便认出了站在徐启旁边的小太监，大声喝道：“你小子跑这来做什么？”
阿寿腿一软，还是徐启伸手扶了一把，他才站住。
徐启随口说了句，“我今儿不太舒服，把他叫过来给我瞧瞧。伍统领回去时，顺便将阿寿送出去。”
伍统领被气到笑出来，“你当谁傻子？这小子来请脉，非得扮成小太监？”
转头，伍统领上去薅住阿寿的衣领，将他提溜到跟前，“说，你为何私自来这儿？”
“我……”
阿寿鼓起勇气，“看守不许我进，我只能换了衣裳。”
他是郑乔生的徒儿，卫湘君的师弟，绝不能丢他们的脸。
“不说实话，你想让我抄正修堂还是汉乡侯府？”
“啪”的一声，一支狼毫准准地打在伍统领抓着阿寿的手腕上。
徐启扔笔的力气用得不小，可伍统领硬是没松手。
“有事你可问我，欺负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徐启又拿过另一只笔，在掌心转一转，就像在转一把锋利的匕首。
阿寿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伍统领终于松开了手，在阿寿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就知道你心疼小舅子。”
阿寿惊魂未定，退到窗边，靠着墙才没坐地上。
伍统领抱起双臂，“说吧，为何把他叫过来，难不成你想跑？老五，咱们也算一块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别逼我下杀手……”
他这话还没说完，徐启开口道：“明儿我要出去一趟，你同我一起。”
“笑话！”
“你给我当车夫！”
“你小子别得寸进尺。”
“事儿办完，你押着我回来。”
徐启摆摆手，下起了逐客令，“伍统领忙去吧！”
阿寿惊讶地瞧着徐启，也就是五哥，别人真没胆量，对伍统领吆五喝六。
而伍统领看似暴跳如雷，可也就是脸红脖子粗，瞧不见后面的动作。
“不可能！”
伍统领咬着牙道：“你难道不知，主上每日醒来，头一件事便想宰了你？”
“哎呀！”
阿寿叫了出来。
徐启和阿寿一块瞧向他。
“我就在跟前，是生是死，悉听尊便。可……但要一口气在，我得护着自个儿女人。”
在阿寿敬佩的目光中，徐启将桌上那封信，挪到了伍统领面前。
没想到徐五哥会将师姐的信给外人看，阿寿不乐意了，直接扑在书案上，“五哥，不成的！”
“起来吧！”
徐启拍拍阿寿后背，“这是别人假借我名头写的信，想要算计你师姐。”
阿寿愣了一下，微微抬起身，低头看向那封信。
“我瞧是你的字。”
片刻之后，伍统领攥着信，嗤笑道：“你这人诡计多端，又出新花样了？”
“不是徐五哥！”
阿寿急着道：“若是五哥写的，师姐不会让我把信送过来。”
“这说明，卫大姑娘还知自己是蓟北人，不敢背叛主上。”
被伍统领这么一说，阿寿有些傻眼。
好像……也有这个可能。
徐启双手背后，撑着头望向窗外，“我若想见她，你们谁能挡得住？脑子有毛病，我还非得跑去人多眼杂的广隆寺？”
“不是要带她私奔？”
伍统领撇撇嘴。
“放心吧，她挣下偌大家业，名利双收，这日子过得舒坦得很，拿刀架她脖子上，卫大姑娘也不会同我一块去当丧家之犬。”
实在没忍住，阿寿笑了出来。
他师姐的确不肯吃亏。
伍统领琢磨了好一会。似乎徐启说得有几分道理，可又实在像强词夺理。
徐启又道：“伍老大，就帮我这个忙？”
伍统领毫不犹豫，“不帮！”
阿寿张了张嘴。
他想帮这个忙。
徐启却顾自道：“明天去一趟广隆寺，我要瞧瞧，到底谁敢打她的主意。对了，帮我找汉乡侯借一辆马车。”
阿寿不解，“为何？”
徐启笑了笑，“去赴写信那人的约。”
只要有他徐启在，谁都不能动卫湘君，一根头发丝都不能碰。
伍统领松了口，“要真如你所说，我同崔大娘知会一声，派几个人跟着卫大姑娘。”
“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阿寿下了决心，“西府的车，我去借，明儿我陪五哥过去！”
伍统领差点跳脚，冲着阿寿吼道：“想造反呢？没我允许，徐启连这屋门都不许出！”
次日未时，一辆马车行进在前往广隆寺的官道上。
“驾！”
车夫一抽鞭子，马跑得越发飞快。
“用得着这样？”
里头人不紧不慢地道。
车夫转头道：“你舍得用我，怎得不带上你那小舅子？”
“我可是道士出身。”
“何意？”
“死道友不死贫道。”
徐启回得理所当然。
方才阿寿将车赶到城门下，徐启直接将他踹了下去，又嘱咐今日之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至于伍统领……
徐启必须带上这位。
如今他一举一动，都会通过伍统领那张破嘴，传进国主耳朵。就连那封伪造的书信，应该已经上了重华殿的案头。
对于徐启来说，坦坦荡荡反而能保住命，但有半分遮掩，立马会招来疑心，甚至……人头落地。
伍统领哼了一声，忽地拉住了马车。
“怎么不走？”
“人有三急。要不一起去，要不你在这儿等着。”
伍统领说话间，跳了下去。
徐启坐在车里，哭笑不得。
这家伙现在又不怕，他真借机跑了？
徐启自然不会跑。
他还等着那机会，能和卫湘君光明正大地在一块。
有马蹄声远远而来。
徐启的手，立马摸向腰间的挎刀。
尹胜搞出这花样，十有八九是想将卫湘君掳走，再引诱他追过去。
如今好像人人都知，卫湘君是徐启的软肋。
就这样吧，徐启……甘之如饴。
几匹马越过挂着汉乡侯府徽标的马车，飞奔而去。
看来他紧张过度了。
这会儿官道上没多少车马。等那马蹄声渐远，便只能听见乌鸦呱呱之鸣，以及山间出没的野兽嚎叫。
一支利箭，“嗖”地穿透车厢的毡篷，差一些划到了徐启的脸。
徐启一惊，迅速滚到地上。
“射！”
一个女人在下令。
箭矢声呼啸而来，持续了好一时。
徐启恍然大悟。
他还是想简单了。
那些人根本就是想要卫湘君的命，甚至不打算留活口。
“尹娘子，真要杀了她？”
有人在问。
“卫湘君就是祸水，老公爷好不容易挑了合意的后继之人，如何能由着五爷为一个女人，放弃大好前程！”
“若被五爷知道……”
“那女人死了，五爷没了想头，还能待在蓟北？”
女人冷哼，“再说动手的是蓟北人，五爷要报仇，找他们去啊！成了，到里面看看，人死了没有！”
徐启抬起手，拽下扎进发髻的一支箭。
“好大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行凶？”
伍统领吼了一嗓子。
徐启应声而起，跃出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