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木成舟
此时卫湘君住的院子外围满了人,连院墙上都站了好几个,自然是提防有人借机逃脱。
福慧郡主同孙樱儿走过来,隔着敞开的院门望进去,忍不住嘀咕,“姐妹三个里头,最笨的就是她。这是生怕自个儿嫁不出去,从牢里随便挑个男人。”
“好歹人家大喜日子。”
孙樱儿劝了一句,“回头郡主少说几句。”
福慧郡主不服,“瞧着意思,你也觉得那个徐启好?”
孙樱儿哭笑不得。
以她之见,卫湘君在这种时候嫁给徐启,不是求夫妻恩爱、百年好合,更像是对一个将要离开之人的安慰。
一般女孩儿真做不到。
“反正吧,这世上能比得上我家岳将军的,没有几个。”
福慧郡主对徐启实在欣赏不来。
从这人出身卑贱却不守本分,一个劲地要往上爬,便瞧得出,他是个野心极重的。
朝中的事,福慧郡主多少知道些。主上在后面纵容徐启,据说就是想让他取岳无咎而代之。
幸亏徐启后头出事,不然,福慧郡主肯定要帮自己夫君讨还公道。
还有这一回,徐启若是男人,就不该答应与卫湘君成亲。这是要让一个女孩子白白背上寡妇的名头呀!
“今日多谢郡主与孙女官。”
郑夫人走到两位跟前,“二位也是辛苦,不如到前头坐一时?”
“夫人不必客气!”
孙樱儿回应道。
她今日不只是来送亲,后头还得领卫湘君回宫。
“他们两个不会真在里头洞房吧?”
福慧郡主大喇喇地问了出来。
郑夫人一脸尴尬,孙樱儿赶紧用手一扯福慧郡主。
福慧郡主撇了撇嘴,“娘娘凤体违和,等着湘君进宫。别耽误了呀!”
虽说木已成舟,可洞房绝对不成。
挂个名就够委屈了,若他们还那……什么,福慧郡主准定当面啐徐启一口。
“卫湘君,你好了没有?”
想到便做到,福慧郡主喊了一嗓子,孙樱儿拉都拉不住。
“吵死了!”
洞房的妆台前,徐启上身的衣裳已然脱了,正由着卫湘君给他伤口上药。
其实上这药没多大意思,明日便要赴黄泉的人,已不在乎这些了。
可卫湘君坚持,徐启也只能听她的。
卫湘君的手很轻,教徐启不由自主想起了须陀山。
那会儿他常领教翠雨针灸的本事,却没想到,人家是家学渊源。
这一世的翠雨,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想到此处,徐启从镜中看向卫湘君。
这一世的债没还完,不知他有没有下一次机会?
卫湘君上完了药,拿过徐启的衣裳,小心地替他披上。
“日后交友还得谨慎,外头那位郡主,不如敬而远之。”
徐启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嘱咐的,便从福慧郡主开始吧!
“那位脾气差了一些,心地还是好的。”
卫湘君不明白,徐启何以对福慧郡主有这么大的成见?
两人根本没打过交道。
徐启又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用得着说这么严重?
卫湘君也瞧了瞧镜子里的人。
好吧,这会儿不是讨论福慧郡主的时候。
“我明儿……去接你。”
脱下今日的嫁衣,卫湘君便要为徐启披麻戴孝了。
本以为自己一想到这事,必定痛不欲生。
可现在,或许人就在跟前,卫湘君心绪还算平稳。
“……好!”
“就埋在衡阳吧,日后我与你合葬。”
生不能同衾,死便同穴。
徐启眼睛闪了闪,他本该大度地让卫湘君再嫁,可这话说不出来。
“不给你立碑了,免得又被人挖走。”
卫湘君叹了口气。
徐启遭人掘墓,她耿耿于怀了多年。
“将我一把火烧了,就埋在这院子的树下。你活多久,我陪你多久。”
这种突发奇想,让卫湘君拧起了眉头。
徐启一点都不怕吓到西府的人啊!
“戴着这个呢?”
徐启忽地注意到了,卫湘君脖子上挂着的玉佩。
当年塞都塞不过去的定情信物,如何随着她出嫁了。
“下一辈子,咱俩好好过!”
徐启发自肺腑地道。
卫湘君双眼又有些酸胀。下一辈子太远了,也不知老天能不能让他们再见。
“湘君,娘娘在等你!”
此刻催促的换成了孙樱儿。
“催个什么劲!”
徐启神色里带了抱怨。
卫湘君望向窗外,她当然知道孙樱儿为何这么急。
国主没有男嗣,朝中为此事议论纷纷,甚至还拉帮结派,有了各自要拥护的潜在储君。
而这一回岳王后有喜,关系到的,是蓟北的安宁。
“娘娘怀了身孕,胎儿有些不稳,我早说好的,今晚要过去诊脉。”
卫湘君此刻左右为难。
虽凤仪宫的事大,可她与徐启终究是最后一面,卫湘君还有许多话没有说。
卫湘君走向窗边,她只想再要半炷香的工夫。
“蓟北太子会平安降生的,就在岳无咎大胜齐梁联军之时。可惜那孩子没有承继大位的命,国破之后,不知所踪。”
卫湘君猛地站住,心口控制不住地狂跳。
“别以为衡阳是王城,一定固若金汤。等岳无咎出事,岳家军失了主帅,军心便会涣散。明年此时,就会有外敌冲进衡阳,这一乱,便要几年的光景。”
岳无咎打败齐梁联军,成就了一代战神的美誉。可这样的人,结局却是莫名其妙被人下毒害死。
徐启出于好奇,曾派人查过凶手,可一直到他死,也没有找到真相。
上回岳无咎回来成亲,特意见了徐启。徐启也就借那机会,旁敲侧击地提醒了他几句。
人之将死,徐启也不怕吓着卫湘君了,该交代的都要交代一番。
“你……如何知道这么多?”
卫湘君转过了身。
徐启呵呵一笑,“当过道士的,多少都会一些周易八卦。”
上次他也是拿这话糊弄岳无咎,但似乎,那位没听进去。
女人应当容易糊弄。
“我护不住你了,湘君,后头全得靠你自己。能离开的话,带着一家人尽快走,就往南边去,战火烧不到那儿。回头劝劝你爹,不要恋栈什么权位,蓟北到时候都亡了,哪还有什么汉乡侯。”
卫湘君整个人僵住。
“还有福慧郡主,别看她这会儿傻里傻气,日后会是个谁都得罪不起的人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玩不过她。”
“这也是算出来的?”
卫湘君牙齿都在打颤,“不许骗我!”
徐启迟疑了一下,换了个说法,“我做过一场长长的梦,与前世有些关系。”
“那个梦里有我?”
卫湘君走了过来,一眼不眨地盯着徐启。
四目相对,徐启点了点头,“有。”
“我们在一起吗?”
“你家中逢了大难,阴错阳差地跟了我。我在一处矿寨当苦力,与你相依为命。你善良体贴,可我没有好好待过你。后来,我……”
卫湘君紧咬住自己的唇。
顿了许久之后,徐启喃喃地道:“对不住,我当初一心只想功成名就,鬼迷心窍地抛下了你。我走的那晚……”
“你走的那晚,有黑衣人冲进须陀山。一把大火吞掉了矿寨,也烧死了又丑又瘸的翠雨和……她腹中的孩子。对不住有什么用,母子俩都死了。”
徐启眼睛猛地睁大,惊愕地望向卫湘君。
那把火,是徐国公府一个想要阻止徐启回长安的家伙放的。
不只王族,徐氏这样的大族,为了争夺下任家主之位,也会视人命如草芥。
可那家伙没想到,徐启早走了一步。
而此时惊到徐启的,是卫湘君居然也……
“真巧啊,我也回来了!”
卫湘君似乎在笑,可眼中尽是哀伤。
眼前的卫湘君,让堂堂男儿彻底崩不住了。
头回瞧见徐启泪流满面,卫湘君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正修堂那黑黢黢的后院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道士看向她时,眼中那灿若星辰的光。
“哭什么呀?”
卫湘君突然喝道。
徐启胡乱抹了把泪,上去便要抱卫湘君。
卫湘君往后一退,抬起左臂,用尽全力甩了下去。
巴掌打在了徐启受过伤的那半张脸上,疼得他抽了一口凉气。
“你上辈子还没把我祸害够,这是又想来一回?我凭什么要给你守寡?今日这婚事就算了!我跟你几世的仇啊?你就不能让我高高兴兴活一回?”
便是挨了骂,徐启也没吱声,只抚着自己的脸。
上辈子的翠雨真能忍啊!明明有脾气的人,在他面前逆来顺受。
有时候,徐启还故意做些让她生气的事,比如和某个女人眉来眼去。翠雨都是装着没瞧见,问都不敢问他一句。
徐启每每想起前世,也觉得自己混蛋透顶。
这一巴掌,打得真解气。
“卫湘君!”
福慧郡主又在外头喊道。
卫湘君忽地转身,走到门边,“急什么呀,我同一个死鬼多说两句,碍着你们谁了?”
说罢,卫湘君“砰”地关了门,随后一扇扇地阖上窗户。
再回来时,她坐到床榻边,捧着脸哭了起来。
徐启居然不知所措了,走到旁边,笨拙地搓起了双手。
“你真后悔了?”
好半天后,卫湘君带着哭腔问了出来。
“后悔。”
“你都逃出去了,为何非要回来?”
徐启瞧着卫湘君,“这一世老天让我还债,我总不能把债主丢了。”
在长安那些日子,徐启无时无刻不想回来。
没有这个人,他做什么都失了意趣。
卫湘君忽地抬起头,“你方才说了什么?”
徐启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刚才说了不少。
“蓟北……要有太子了?”
徐启迷惑地点了头。
卫湘君蹭地一下站起,“我要进宫,回你的牢房吧!”
看着卫湘君提起药箱打开了门,徐启心中滋味莫名。
生死两隔之际,卫湘君说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