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手抄本

于梦湘愁容满面。

闻人汀安慰：“再过两年就好了。”

话音刚落，见闻人汀居然没有反驳，反而顺着这句话往下说，于梦湘心里一梗，又开始解释：

“阿珣这个年纪的孩子，能玩的好也是个本事，跟你其他弟弟相比，算是乖巧懂事的了，今年我生辰，阿珣送了我一幅他亲手画的画，有山有水，可见有心。”

“您说的话，阿珣未来可期。”

“唉，话说回来，为人父母的，还是会望子成龙，可惜你是个女孩。”于梦湘一下子垮了，她拉着闻人汀的手，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拍着，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无意识的嘟囔了一句：

“你拥有的这些，要能给你弟弟该有多好。”

拥有的这些？

哪些？

是拼了命才拿到的风铃芝，还是从暴雨中救出来的小狗，亦或是写了两年，马上就要发表的植物分析报告？

不都被你们倾囊相送了吗。

所以，还能给什么？

知识、能力、前途，还是这条命啊。

“您说的对，我身为姐姐，为弟弟多谋划些，也是应该的。”闻人汀垂眸，掩下暗潮汹涌，嘴角敷衍的勾起，一如往常般的顺从温和。于梦湘目光慈爱，满是对女儿的宠溺：“我有这世间最乖巧的女儿，你的姨娘们都羡慕我呢。”

“是母亲教得好。”

“对了，前几日跟你说的王公子，可去结交了？”于梦湘意味深长：“那可是块香饽饽，你姨娘们的女儿，可都盯着呢。”

“见了一面，他对我很满意。”

“那就好，你们先当朋友相处着，若是没别的问题，那关系才能再进一步。你身为女子，一定要洁身自好，就算我们为你准备再多，但贞洁才是你能送给你夫君最好的嫁妆。”

“女儿谨遵母亲教诲，定会铭记在心。”

“你孙伯伯家的女儿行为不端，和一个穷小子私相授受，给孙家丢了颜面，成了笑柄，你引以为戒。不过，我相信你这么乖巧，是不会做出辱没家风的事，你是个有主意的，若遇到喜欢的男子，也不是不行，并非必须是王公子。”

“全听父母的安排。”

……

成亲时，花轿里会垂下来一根绳子，是专门给新娘用来上吊的，这是新娘父母最后的善心。面对一场不平等不满意的婚姻，新娘作为一个被父母宠爱的女儿，当然是可以拒绝的。

但是，拒绝的方式不能在逃婚上表现，那样会让整个家族沦为笑柄。

于是，死亡是唯一的答案，也是最大的宽容。

可就算是死，也得穿着嫁衣，死在夫君的家里，死后的墓碑上自己的姓氏前，还要加上夫君的姓氏。

这根绳子，结束了无数新娘的生命，却也让看得见的悲惨胎死腹中，对于活着的人而言，无数妻子在成亲后的日日夜夜里悔恨着为什么当初缺少一份死亡的勇气，错过了这次的救赎，此后便再无救赎。

闻人汀想，若她继续留在闻人家，按照父母的要求嫁给该嫁的人，那花轿里的绳子，也会是她的救赎。

于梦湘喋喋不休，说的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谁家的女儿私奔了，谁家的儿子又纳了小妾，哪家的主母与妾室相处的血雨腥风。

无趣。

无趣至极。

闻人汀笑着应承，直到脸上的肌肉都笑僵了，于梦湘才放过她，亲昵的说了声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就离开了。

门关上之后，闻人汀的笑再也坚持不住了，木着一张脸，难掩疲态，却还是支撑着身体，从枕头最下面拿出一本书，那本书是手抄的，应当是过了很多年，封面都已经发黄了。

闻人汀坐在椅子上，没翻开，而是抱在怀里，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

木桌凉凉的，传来的香气是木头独有的，让人冷静安神，这才压制住了心中的厌烦躁郁。

“你死的太早了，我甚至都没见过你。”

闻人汀呢喃了一句，怀里的书好似烫人，带着极高的温度，放在了接近心口的位置，于是整颗心都变得火热：“你若还活着，是不是我现在的情况会有所不同？不过……算了，你这么轴，也活不了这么久。”

手抄本，就像是安神药，也如指明灯，让闻人汀的人生都有了方向。她要成为怎样的人，她要如何脱离苦海又该如何规避错误，在这本子里都会找到正确的答案。

闻人汀睡熟，手中的手抄本掉落在地上，随意散开的一页，上面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夙月——

闻人家有很多孩子，闻人思剑自诩深情，年轻时曾放言绝不纳妾，于是娶了很多的妻子。

闻人珣是他第16个孩子。

于梦湘出身一般，相貌清秀，是闻人思剑外出杀敌时遇到的农家女，他器宇轩昂，是于梦湘见过最英勇俊美的男子，二人便一见钟情了。一夜风流后，于梦湘就怀上了闻人思剑的孩子，待到快生产之际，挺着孕肚登上了闻人家的大门。

在闻人汀两岁的时候，闻人珣就降生了。

那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会撒娇又爱哭，很惹人喜欢，相比较于闻人汀的木讷局促，他则是个肆意嚣张的小少爷。那段时间里，闻人思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让闻人珣骑在他的脖子上，嘴里说着和他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

闻人思剑并非一开始就喜欢闻人汀的。

喜欢闻人汀的条件是她在一群世家子弟中崭露头角，举手投足都带着世家风范，有着女子的柔弱娇美，还不缺男子的勇敢谋略。

重重的条件并存，才是闻人汀被父亲关注的原因。

于梦湘对闻人汀说，也不能怪闻人思剑，主要是孩子太多了，得是特别优秀，才能让他一下子注意到。

殊不知闻人汀根本就无所谓父母的态度如何。

随着闻人珣的长大，闻人思剑不再重视他，这让于梦湘很是头痛，急需要一个出色的孩子来获得闻人思剑的关注，这样才能与有荣焉，到时候一个推杯换盏，两个人借着醉意你侬我侬。

然后为闻人思剑生下第三个孩子。

闻人思剑有很多个妻子，很多个妻子又生下了很多个孩子，于是他将爱分给了很多人。于梦湘嫉妒的发疯，在闻人珣被忽视，闻人汀还没有被闻人思剑重视的时候，她每逢夜晚就坐在儿女的枕前哭。

哭她的人生。

哭她看不到闻人思剑的寂寞。

哭她被克扣的银子。

于梦湘哭着对幼年闻人汀说：“再生一个，他就来看我了，他就能爱我了，你是我的女儿，你帮帮我，好不好？”

闻人汀耷拉着眼皮，满眼冷漠。

在那之后，那双明亮澄净的双眸里，永远温柔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