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石头
我进帐篷喊醒了老江替我当会儿班，他一脸懵地看着我翻找了把车钥匙。我跟易楠扬了扬手里的钥匙，让她跟上。
“别告诉我你会开大巴？”
“我考的c照，怎么开大巴？队里有辆五菱停在这应急。”
“现在夜里两点了，有店开门吗？”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带你去店里呢，说不定我拉你去卖了。”
“我相信你啊。不过早知道有车可以去买，我现在都在做梦了。”
易楠一上车就开始打哈欠了，睡了一路。我买了牙刷毛巾回到车里，她依旧睡着。我看着她睡这么香都哭笑不得，还洁癖，合着我这给她颠簸进梦乡了。回到场地，拍了她几下没醒便作罢了。本来想送回去她帐篷，玖熙学妹在里面又不太好进去，索性抱去了我的帐篷里，老江就和我在外头看星星吧。
老江虽然骂骂咧咧了几句，但还是坐在篝火前添了几把柴，两个人就这么坐着，看着火光。
“你喜欢易楠？”
“她是妹妹。”
“何孟追她你没意见？”
“易楠自己会处理，我能有什么意见。”
“我们大四了，马上就各奔东西了，你还能陪易楠几个月？何孟至少和她一届。”老江今夜才喝了一罐啤酒就话这么多，可能是毕业季快到了吧。
易楠看着我毕业，会舍不得吗？
老江说毕业了就各奔东西，然而我和他还在学校。他租了户外基地，拉着我一起继续户外继续晒黑。毕业后的第一个暑假，我们带了一百个娃娃兵，每次领着他们去学校唯一开着的食堂，我都觉得排面好大。当我在食堂看到易楠的时候，所有的娃娃都开心得不得了，因为我端着盘子去和易楠坐了，没人管他们不能剩饭。
“不是放暑假了吗？怎么还在学校？”
“你不是毕业了吗？怎么还在学校？”难得见易楠怼我一次，她倒是笑得挺欢的。坐她旁边的玖熙学妹也跟着笑了，解释道：“我和易楠的家教还没结束，下下周才回家。”
“要不要来我这儿兼职啊，帮我对付一群小孩儿。”
“不去。”易楠摇头。
“好啊。”玖熙学妹点头。
我也没想到我一句玩笑话，玖熙学妹给当真了。晚上我想来想去，还是叫易楠帮我吧。我打了个电话，还没开口说这事，易楠先开口了：“玖熙不去了，我知道你是开玩笑，就跟她说了一下你们那又苦又累又钱少。”她还挺会给我排忧解难的，看来我得给她一点奖励表示一下。
“明晚你有空吗？”
“嗯，干嘛？”
“七点钟一教广场见，看电影去。”
“玖熙不能一起去吗？”
“不能，我怕我开什么玩笑她都点头。”
我赶到一教广场的时候，易楠还没走，用脚在那里扫树叶，脚下已经是四五堆了。
“哇，夏天也有这么多落叶呀！”我嬉皮笑脸地走了过去，易楠抬头看了一下我，又低头数了一下树叶堆，皱了一下眉。我赶紧抢先开口，拿出手机给她看，“老江让我去乡下送器材，路上耽搁了，我手机没电关机了，打不了电话告诉你。”
“走吧，我饿了。”易楠也没问什么，就往学校门口的小吃摊走去。我赶紧跟上，心里想着她不会在生闷气吧，毕竟我害她等了这么久。
“你要是生气了你就骂我，你想吃什么我买，赔罪。对了，电影，快走快走。”我掏出了口袋的电影票，电影院就在旁边，应该还来得及。
易楠看了眼我手里的票，一脸无奈地看着我：“现在八点了，你买的七点十五的场次，还进去干嘛？”
“那电影明天再看，你想吃什么，随便说。”
“不看了，明天陪玖熙。”
“我今天真不是故意的，意外状况，我也没想到啊，你别生气。”
“刚开始是挺气的，但扫着树叶就气消了，打电话关机就猜到了是没电。等这么久是怕你跑空，我扫饿了，去吃东西了。”
“好好好，随便吃，我请你。”
最后还是易楠请的我，因为我把钱包落了。她手里提着鸡腿、凉皮、煎饼、烤肉串还有西瓜，易楠说她不该抛弃室友，要用食物请罪。易楠说我手机没电赶快回去充电吧，然后我们各自回寝室了。
易楠大三的那年去实习了，我也忙着各种活动策划和场地带团。半年里我只和她见过一面，在很冷的一个冬夜，她就在站台那里坐着空空地看着，很单薄。
我走到站台那里，喊了她一声，她才看见我，眼睛红红地说了句：“她们都没了。”那是她第一次叫我哥，我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牵起了她的手，很冰。她任由我牵着她，跟在我身边，什么话也没说。
第二天早上，我送她去火车站，她问我她的眼睛红不红，会不会看得出来哭过了。我说哭了又不丢人，她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大家都哭。”
那天她就像往常一样和我挥手再见，我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女孩子需要一个拥抱。
玖熙联系我的时候，我已经很久没和易楠见面了。我忙于攒钱，每次想起易楠，都只是打个电话，说我最近太忙了。易楠很少来找我，只有在我说累的时候，她会叫我偷偷懒，她说身体最重要。如果玖熙没有来问，我会一直以为易楠是开心的。玖熙问我：“有没有见过易楠？”
我找到学校后山的时候，易楠还是和那次一样抱着腿看着某处，哪里不同了，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她坐在那里，让我觉得她不会再说吓我一跳了。
直到雨突然打在我的身上，我才走过去叫她。易楠还是蹲坐在那里，雨一下子就下大了，她也一下子哭出来了。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易楠哭，哭完她抬起头问我：“我的眼睛是不是很红？”
“我说过，哭了不丢人。”
“不是丢人，是怕玖熙她们担心。我知道，玖熙她们都很担心我。但是，我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接受一些事情。”
“易楠，等我忙完这个月，我带你去新的基地玩。”
“有时候想想我遇到了你们很幸运，我的大学四年，都有你们。”
这个时候，易楠刚大四，她说她的大学四年有我们，我也以为她的大学四年都会有我。只是，家里的工作安排好了，我也来不及带她去玩了。
我离开的时候，老江破天荒和我拥抱了一下，然后我们真的就各奔东西了，我们的青春和梦想都成了过往。易楠并不知道我要走了，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在图书馆，我看了看手里的电影票，还是没有告诉她。
易楠的大四生活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只是有时候会聊一两句，她还是总叫我偷偷懒。我那时候想等易楠毕业了，她也会回来的。我们是老乡，总有机会见到。
听着我妈唠叨我老大不小的时候，我刷到了易楠发的朋友圈，是毕业的照片。看到易楠和玖熙她们打闹的照片，我觉得她应该是真的开心。只是，我没想到滑到最后一张，看到了何孟，两个人都穿着学士服。我妈看我发愣，凑过来看了一眼，“小姑娘笑得真好看，你看看人家小伙儿。”
“毕业了啊，有什么打算？”
“考了广州的老师。”
“不回来家里吗？”
“没这个想法。”
“那是何孟？”
“对啊。”
我又看了看那张照片，突然就觉得遗憾，她的大学四年我缺席了一年。
易楠放弃了广州，去了广西的一个边陲小镇，离家很远，离我很远。大家都觉得她任性，却也做不到她的随性。
寒假她回来，我去火车站接她，看见她提着一个小箱子冲我笑，我突然很失落。因为我等她的时候，想过她会不会拖着大大的箱子，说她不回那里了。暑假她回来，我依旧去火车站接她，她背着一个双肩包，还是那样冲我笑。我知道，她还是不想回来。
每次我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她都在电话那头笑着说：“这里有很多好吃的，不会饿着的。”易楠不知道的是，我担心的不是她有没有吃饱，而是有没有人陪她吃。易楠像小孩子，喜欢有人陪着吃饭，但是她偏偏一个人跑那么远，像是小孩子的无畏冒险。
我希望易楠回来，至少不会在外面漂泊，可我也害怕易楠受伤回来。每次挂电话前，我都会告诉易楠，我为她留着退路，她就算回来了也没什么。
春节的时候，我和易楠还有玖熙约着去爬山。
山下有一座寺庙，易楠虔诚地在那里跪拜，我笑她什么时候也信佛了，她突然很认真地说，“有了怎么努力都没用的事，就会想着神佛帮一把，不然连期盼也失去了。”
我拍了拍她的脑袋，半开玩笑地说，“你可以对我有期盼啊，我还给你留着退路呀。”
“你们都觉得我一腔孤勇，都劝我迟早都要回来。没人问过我是不是喜欢那里，也没人看到我的热爱，虽然知道大家都是为我好，但你们质疑久了，我可能就会难过了吧。”
那是易楠第一次和我说这些话，我才发现，她真的很纯粹，纯粹到这个世界会不停让她失望。
爬到山顶，易楠认真捡着石头说要堆个塔，我和玖熙坐在旁边看她。我突然想起了那次带她们去的户外活动，易楠也是蹦跳不停，她的性子还是没变，这也是件好事。
“你还喜欢易楠吗？”这个问题，老江三年前问了一次，我那时候没有认真想过。而现在，我却不想回答了。
“易楠认识你的时候，我们寝室都觉得你会追她，大家还打赌毕业之前你们会不会在一起。”玖熙突然笑着开口了，“她一直都很贪玩，大学四年都念叨着要我们谁陪她一次流浪街头，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坚定地拒绝了。但是何孟知道了，真陪着她去街上流浪到天亮。”
“她和何孟是？”
“大四那一年其实是易楠最难熬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喜欢过何孟，但那时候何孟给了她很多欢乐。毕业的时候，易楠没喝酒，却煽情地说她很幸运，遇到了我们，遇到了你和何孟。”
“怎么突然和我说起这些？”
“就觉得，你和易楠该有个结局了，谁让我当时站你俩的cp。”
“易楠不喜欢我。”
“应该是吧。”
“你是故意刺激我的吧。”
“我们都了解易楠，只是这个世界的事每天都在改变。”
有些事情，是不会改变吧。
我送过易楠礼物，她看见是条裙子当场就让我去退了，她说她不爱穿裙子。那天，她不知道是七夕，她连我为什么送她裙子都不知道。
情人节那天，易楠和我还有老江在攀岩基地玩，老江和她打趣，问她是愿意牵我的手还是愿意当狗。我面上嘻嘻哈哈的伸出了手，她笑着说了句：“当狗吧。”
打电话问她在做什么，易楠说在刻纸雕灯，我说我也想要。隔了两个星期，我收到了易楠寄来的纸雕灯，只是纸条上写着：“感谢你照亮过我，妹妹。”
暑假我和几个同事去广西玩，见到她的时候大家都起哄问我什么关系。易楠跑过来冲我笑，拍了拍我，开心地说：“我是他妹妹啊。”
我没有想到，当初的一句玩笑，会应验。
下山的时候，我跟易楠说：“明年再来爬一次吧。”明年如果我还喜欢易楠，明年如果石头塔还没倒，那我会承认我的心事。
明年再来爬一次吧，明年再来爬一次吧。从那时候起，我每年都会去爬一次，只是没有跟易楠一起。
老江出差路过我这儿，我带他去了那座山。在山顶上，易楠堆的石头塔在那里，很突兀。老江问我看什么，他并没有注意到。
“易楠堆的，那堆石头。”我就地躺了下去，风吹着耳边的草，痒痒的。
“这么些年，你何必呢？”
“你说，我为什么会喜欢易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