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刘本涛手上拿着死亡鉴定书从卧室探出头来叫郭儒才进去,袁美露回答说,郭团长中暑了,头昏,她去可以吗,刘本涛点点头,几个拎着短棍、挡在门口的小伙子给袁美露让开了道,她进到郝宝枝的卧室,撇开正要询问她的刘本涛,径直扑到了床前,袁美露蹲下来,捧着郝宝枝的脸就嚎啕大哭。外屋的人闻声开始骚动,都在向卧室的门边挤,执勤的几个小伙子横着短棍把人往外推,刘本涛站到门口举着手中的纸张说:“ 大家稍安勿躁,勘查工作已经结束,现在准备填写死亡鉴定书,填写完后,大家可以依次进屋向郝宝枝告别,请大家再耐心等一会儿 ”刘本涛这么一说,人们安静下来,纷纷退回了原地,有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在大人后面翘首张望,刘本涛的话她俩听清楚了,嘀咕了几句,便匆匆跑了出去。刘本涛向郭儒才招招手示意他进来,郭儒才拖着疲软的身体进到里屋,他愧疚的站在一边,现在,他连看郝宝枝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袁美露已经由嚎啕大哭转入了低声啜泣,她抚摸着郝宝枝的头发,细细地端详她,袁美露边抽噎边念叨:“我的好妹妹呀,你为什么这样想不开呢,你都还没有享受到人生的乐趣,就这样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不应该呀,都怪姐姐,昨晚我就在你的门外,但凡有一点警觉,妹妹你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你撒手走了,你想过没有,你爸妈失去你这个宝贝女儿,你让二老怎么活呀 ”,刘本涛打断她:“好了,该看的看了,该说的说了,你先回避一下”他见袁美露没动,给表弟和谢广义递了个眼色,向门口努努嘴,两人二话不说,一人拽起袁美露的一只胳膊把她架了出去。刘本涛把案件鉴定书交给郭儒才说:“ 你把郝宝枝的年龄、籍贯、家庭住址填写一下,一式三份”郭儒才接过鉴定书有点犹豫,突然说:“周大龙怎么没来!”刘本涛本来有些弯曲的身体,就像被人触到了他的末梢神经,一个愣挺,他几乎把自己给弹直了。刘本涛警觉地盯着郭儒才,脸色一沉:说:“你啥意思。”,他紧张的往门口扫了一眼,又说:“周大龙是工宣队大队长,他另有工作,难道我还要向你汇报吗!”,郭儒才也硬气了,说:“您昨天亲口说的,京剧团的工作由他代管,我只是协助他。”,刘本涛心里想,听这意思,他心里还不服周大龙呢,他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刘本涛轻蔑地斜着眼瞧着郭儒才。郭儒才说:“京剧团出了人命案,他这个京剧团临时一把手居然不来,您不觉得这里边有问题吗? ”刘本涛耸耸肩膀摇摇头,他表面淡定,心里着实有点发毛,郭儒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情况,刘本涛往床上看了一眼,忽然想到周大龙昨晚把郝宝枝强奸了,她是处女的话,死后溜沥出血迹是肯定的,难道让郭儒才单独进来的时候他查看过郝宝枝的身体?糟糕,真是百密一疏呀。刘本涛眨了眨眼,突然暴跳如雷:“有什么问题你直说!别给我在这里打哑谜!”,有人在探头往里看。郭儒才被刘本涛的架势震住了,说话声音有点颤抖:“我怀疑郝宝枝的死另有原因 ”“说!说出来!操!没想到京剧团还冒出了个福尔摩斯,专业刑警都是吃干饭的了!”郭儒才心里开始发虚。“侯勇文!”刘本涛冲着门外大喊,探头观望的几个脑袋赶紧缩了回去,他表弟一下子窜到了他的面前。“小谢呢!”“他出去上厕所啦\\\侯勇文看着郭儒才手上的鉴定书问:“有什么问题吗?”郭儒才趁机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他连连摆手说:“没问题,没问题。”郭儒才想:郝宝枝情绪波动的前因后果他一清二楚,人命关天的事,怎么可以乱猜测呢。相信他想到的事,刚才那个小刑警一定不会忽略并且检查过了,对刑侦人员来说,这是基本常识。既然让他填写鉴定书,说明她是因为殉情自杀已别无二论,他怎么也犯起轴啦,刘本涛看到他本来就气不顺,他竟怀疑刘本涛的拜把子兄弟,周大龙知道了,还能有他的好!哎,自己是何苦呢。刘本涛心里也同样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也在想,谁都不是傻子,这欲盖弥彰的事,时间耽搁的越长,真相越有可能暴露,一桩板上定钉的殉情自杀案随时都有可能案情反转,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保不齐自己都得卷入这潭烂泥里去,而且,他现在也愈发清楚,郝宝枝真正的死因就在她的身体下面,所以,对郝宝枝的尸体要严加看管,防止任何人触动,只有尽快处理掉郝宝枝的遗体,这件事情才能够彻底尘埃落定。郭儒才把三份死亡鉴定书填好,交给刘本涛,正巧谢广义也进来了,在外面透了会儿气,现在他头脑清醒多了。他从刘本涛手上接过死亡鉴定书,在侦勘内容中粗略描述了一下现场状况,遗体外观,在死亡原因一栏写明:服用过量舒乐安定既安眠药自杀身亡,死亡时间,介于子丑时之间。谢广义心里给自己得出的结论就是四个字:草菅人命。这年头,屈死鬼太多,也不差这一个,他还算不上刑警的小警察又能奈何得了,指望他揭开郝宝枝自杀的真实原因,他真没这个胆儿,哎,就这样吧,他毫不犹豫签上自己的名字后便把死亡鉴定书交给了侯主任。作为县公安局领导的侯勇文签了字后又把死亡鉴定书交到刘本涛手里。刘本涛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这一关在他的淫威下算是过了,下面最关键的问题是要搬动尸体,这屋里屋外的人,基本上都是过来人,让他们插手帮忙,一旦发现郝宝枝下身的血迹,必定会产生怀疑。刘本涛需要好好想一想怎样蒙混过关,他把死亡鉴定书交还给表弟,对郭儒才说:“现在可以让外面的人进来啦,你去吩咐一下,让他们有秩序,尽量保持安静。”刘本涛要出去透透气,借机考虑一下郝宝枝后事的安排。郭儒才接过两份死亡鉴定书,一份留单位办理郝宝枝身后的其他事宜,一份要转交到郝宝枝父母手上。刘本涛走出房门叮嘱在门口执勤的几个小伙子,让他们进去守在尸体两头,不许来人触碰尸体,几个小伙子点下头,出溜就进去了。刚才走了的两个女孩子抱着一捧野花又返了回来,花瓣有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粉色的,也许是因为刚采摘下来的缘故,花草芬芳、清香四溢。两个女孩儿见已经有人在往卧室走了,便匆忙把手上的花抽出一支递上去。她俩分别站在卧室门外,进去一个人,就递上一束花,此情此景让每一个人感动,尤其袁美露和京剧团几个年轻的姑娘,接过花儿唏嘘不已。刘本涛挺好奇,低头问两个孩子,你们跟躺在屋里的姐姐熟吗?两个女孩儿摇摇头,其中一个说,她俩是表姐妹,同班同学,两人经常到住在前面家属区的同学家来玩,每次来,同学都带她俩到剧院去看姐姐练功,他俩就是喜欢姐姐,连她走台的姿势都喜欢。想着哪天找到姐姐,求姐姐敎她俩唱戏,练功,还有走碎步,甩水袖。可是没想到姐姐就这样突然走了,两个女孩儿说着说着哭了,刘本涛示意她俩可以进去,便离开了,他表弟和谢广义尾随其后,侯勇文来到屋外的过道,眼前除了谢广义,没有外人,他叫了一声表哥,刘本涛掏出一包烟,抽出两根递给表弟和谢广义,侯勇文接过烟对谢广义眼睛一瞪:“小屁孩不准抽烟!”谢广义紧着摇头摆手往后退,带着一脸的惶诚惶恐,躲到一边去了。刘本涛把烟衔在嘴上,侯勇文给表哥点上烟,见他一口烟从嘴里喷出来,才自己把烟点着,“这姑娘好漂亮,太可惜啦,为情而死,可惜! ”侯勇文颇有感慨。刘本涛心里不知有多堵,是呀,如果她活着,没准在不久的将来就是他的新表嫂。美女身边傍,浑身有力量,这下完了,他不知要守着那一身膘肥肉厚的女人还要遭多少年的罪,妈的,周大龙怎么不去强奸肖坤杰呢,让她也来个不堪其辱,跳楼、摸电门、割手腕,只要肖坤杰死了他就解脱了,再一想,真有这事发生还说不准谁强奸谁呢,她死?哼,她不高兴的眉飞色舞才怪呢。也许就是因为她这方面欲壑难填,刘本涛满足不了她,才对他吆三喝四。不是他无能,而是肖坤杰雌性荷尔蒙分泌过剩,每一次叫床都跟杀猪一样,她说只有这样才会感到淋漓酣畅,才爽快透顶,实在回避不了的时候,刘本涛都要把家里的双层窗户关严实了,再打开半导体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没有节目了,收音机里发出的杂音也多少能掩盖一些她的叫床声,而他,只有脑海里一直想着郝宝枝,才能勉强完成整个摩擦过程,过后,他又痛苦至极,沮丧透顶。刘本涛倚靠在过道的栏杆上,闷头吸烟。倏地,一只燕子从外面飞了进来,在过道上旋了一圈,又飞走了,刘本涛注意到屋外房沿上有一个还没搭好的燕子窝,燕子衔泥垒巣,边沿上还是湿的,两只燕子在不远处的天空,上下翻飞,啁啾不断。刘本涛自嘲地撇撇嘴,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闲心,刘本涛把烟蒂丢在过道上,一脚捻灭。刘本涛对表弟说,“你还要辛苦一下,跑一趟人民医院。”侯勇文点点头,把手上的烟头甩在地下,也用脚捻一下。刘本涛按住表弟的肩膀叮嘱道,“你去找医院革委会主任张元飞,让他派一辆往火葬场拉尸体的车,然后,再找几个民工来搬运尸体,干完活,给他们几个钱,你跟医院的车过来,小谢就让他回去,等到这件事情处理完后找个地方喝点酒,咱哥儿俩有日子没在一起聚聚了。”“成,我马上按你说的去办 ”侯勇文让谢广义先下楼去发动屁驴子,见他走了,侯勇文求刘本涛,“表哥,我好歹也是县公安局一把手,有事就靠这个震耳欲聋的摩托车出行,多没面子呀,表哥,求求你把公安局吉普车退还给我们一辆呗。”“好好好,表哥答应你,找到民工,先打招呼,让他们只管干活,不准乱说,抓紧点,快去快回!”,表弟这后面的表现,刘本涛还算满意。侯勇文高兴的直跳脚,“有车就好,我这就去。”,他“咚咚咚”的下了楼。谢广义把摩托车发动起来,声音真是响啊,震得刘本涛的心脏差点没从胸口里蹦出来,他赶紧进了屋。 刘本涛又把郭儒才叫到外屋,他让郭儒才通知京剧团食堂中午多准备一些饭菜,如果时间来不及的话,有干挂面也行。郭儒才赶紧把关耀华叫了出来。关耀华一直在卧室,几个经常在一起搭戏的主要演员,朝夕相处,几乎都成了兄弟姐妹,如今,京剧团的当家花旦走了,孙潜也不回来了,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京剧团又将是死水一潭,他这个武老生以后何去何从?“呀呀呀”他真想当屋咆哮。刘本涛也叫来孟华,让他开车送关耀华去,并叮嘱他,如果食堂没有干挂面,可以到街上粮店去买,关耀华问:需要准备多少人的饭菜或者干挂面,刘本涛歪头算了算,十五个人的吧。好嘞。两人走了。郭儒才跟刘主任商量:能否由县革委会出公函,京剧团派人去农场把郝宝枝的父母接过来,让二老再见女儿最后一面,刘本涛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这个问题!”,刚才,郭儒才的意思,明显是对周大龙产生了怀疑,原以为他是私下看了郝宝枝的身体,才敢这样咄咄逼人、理直气壮,经他一吓唬,郭儒才不敢吱声了,说明他只限于怀疑周大龙而已, 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刘本涛才故意让他难堪。再说,刘本涛也不可能让郝宝枝的父母见到女儿的遗体,明摆着,郝宝枝的父母一触碰女儿的身体,就会发现,郝宝枝是因为被人性侵后才选择了服药自杀,强奸犯是谁,连郭儒才这个老夫子都看出了端倪,周大龙还能跑得了。 此时此刻,刘本涛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他想,京剧团这些郝宝枝的同事,刚进屋看到她尸体的时候,心里都是充满悲痛,郝宝枝那一身碎花连衣裙,五十年代叫布拉吉,太扎眼了,现在谁还敢穿,她死前一定要穿上这件布拉吉,肯定有她的涵义,“女为悦己者容”,郝宝枝在服用安眠药之前,想的人一定是孙潜,她是为情而死,在剧团这些人的心里,这应该是确信无疑的了,刘本涛担心的是,随着对郝宝枝尸体的仔细查看,有人可能会另有想法,为了别再节外生枝,他让郭儒才劝说大家先回去,下午正点上班的时候谁愿意过来都可以,感情这东西是难以割舍的,完全理解。刚才被刘本涛一顿呵斥,郭儒才的想法被吓跑了,现在可以挽回刘本涛对他的成见,就是老老实实的去执行他交代的事情,郭儒才在京剧团还是受人尊重的,他到屋里把刘本涛的意思一说,在场的人陆续都走了,袁美露把人们看望郝宝枝遗体放在枕边的小花摆整齐,五颜六色的花瓣衬托着郝宝枝依然美丽动人的脸庞,袁美露给她鞠了一躬,然后,领着两个小女孩最后走出来。郭儒才作为京剧团领导要留下,刘本涛让他也回去,这次他语气温和:说“郭团长,你也是一把岁数的人啦,京剧团出了这样伤心劳神的事情,身体抗不住哇,你回家吃过饭,别急着来,先休息休息,缓缓劲,后面的事还多着呢,我年轻,先带着几个人在这里守着。”,郭儒才想趁机再争取让郝宝枝的父母过来见郝宝枝最后一面, 刘本涛明白他要说什么,支起胳膊,做出请的动作,郭儒才只好欲言又止,跟在袁美露的后面,怏怏地离开了郝宝枝的房间,刘本涛吁了口大气。这半天,他的情绪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跌宕起伏,各种紧张,让他疲于应付。这都是被周大龙害的,刘本涛非收拾他不可,否则的话,他能被这口气活活憋死,刘本涛突然想,周大龙能安分守己的在自己房间里呆着吗?他自己就否定啦:这家伙肯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