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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周大龙不可能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待着,祸是他惹的,罪是他犯的,可他喜欢郝宝枝是真心的。周大龙就凭着这个想法,又悄悄溜到了昨晚吃鸡喝酒的“京剧团小食堂”。周大龙临出门,找了顶草帽,又戴上墨镜,白色老头衫,蓝色大短裤,脚上穿一双三接头皮鞋,就这样不伦不类的走下了楼,他想,即使刘本涛安排人监视他,他装扮成这般模样,也末必能把他认出来,周大龙刻意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四周瞧瞧,看是否真的有人在监视他,在确认自己现在还是自由的,便顺着老街钻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小胡同,胡同两边的房子一色的青砖灰瓦带院墙的四合院,早年间,这条胡同属于县城大户人家的富人区,现在里面住的人,基本上是这些富人的孝子贤孙。文革伊始,破四旧,周大龙带着红卫兵把几家门前摆放的石狮子砸了,铜门环摘了,影壁上的瓷砖画敲了,就连房顶上用于辟邪的屋脊飞禽、檐角走兽都被拆掉了,这条胡同的人,屡遭红卫兵抄家,都跟得了恐惧症一样,街面上一有个响动,就心惊肉跳,把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大白天都难得听到一点动静。 所以,除了外面人在这条胡同穿梭走动,极少见到胡同四合院里有人出来。周大龙昨晚就是沿这条胡同回到家里的。一路上周大龙还在想,大哥真是讲义气,他搞死了刘本涛喜欢的姑娘,大哥并没有派人来抓他,可见大哥没有重色忘义。周大龙把他干的糗事向刘本涛主动交代,他暗自庆幸自己这一把赌对了,赌赢了。 周大龙走进“京剧团小食堂”,他没有迁怒于让他酒后乱性酿成大祸的馆子而伺机过来报复,怨也只能怨他自己。他透过墨镜往京剧团大门口望了好一阵子,没有发现进出的人有什么异样,他还在奇怪呢,按理说,在京剧团单身楼发现一具女尸,不应该这么平静呀,周大龙打算先进小食堂向瘦高个探探口风。他现在是无所顾忌了,如果周大龙没有向刘本涛坦白这件事,借周大龙十个胆儿他也不敢再到这个小食堂来,他这不是自投罗网吗。现在不一样,他周大龙依然是县城里令人敬畏的工宣队大队长,刘本涛的把兄弟。周大龙刚才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街道对面的京剧团大门口,当他把眼光收回来才发现,“京剧团小食堂 ”双扇门紧闭,一把大黑锁挂在铁制门栓的鼻子上,“咦”他心里想,这个三瓣嘴倒挺听话,昨天他就随口那么一说,这小子今天就关门歇业啦,周大龙昨晚是酒醉人不糊涂,自己说的话,他没有忘。这可咋整,尽管路边平房排排相连,可都是土坯民宅,而且这里人多嘴杂,屁大点事很快就能传遍半个县城,从这些人嘴里可能会打听到京剧团里的事,可也一样,周大龙在县城也算是一个人物,他就躲在这里的消息也差不多会同时传到刘本涛的耳朵里,这个时候他还在京剧团周围抛头露面,刘本涛一定认为他也太不识好歹了,这不是在给他添乱吗。周大龙权衡之后,还是先找个遮阳挡晒的地方,他发现“小食堂”侧面的墙山处比较合适,几棵杨树虽然不高,避个荫也还对付,况且离晌午且有一段时间,太阳还没有升上来,他就在这里盯着京剧团的大门。周大龙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只要刘本涛乘坐的吉普车出来,他要去京剧团单身楼看看,这一趟他不能白来。周大龙想着,便来到小食堂侧面的墙山边上,才在墙头露出脑袋,一股骚哄哄的尿素味儿随风送进他的鼻腔,呛得他打了两个喷嚏,周大龙这才注意到,这墙山的下半部分都成了男人肆意放水的地方了,墙面上白哗哗一片,全是尿液干涸之后渗滤出的尿酸盐斑渍,地上的土壤被尿素烧的根草不长。周大龙捂着鼻子跑到一边去了。这里是待不住了,怎么办,他想了想,索性东走走、西逛逛,在这一带瞎转悠。转悠了两圈,周大龙就沉不住气了,准备进到京剧团里面去找个人打听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打听什么,郝宝枝是他捂死的,难道他想着她还没有死?周围的平静确实是让他产生了这种感觉,他倒是这样希望,幻想着郝宝枝不光没有死,甚至怯于羞愧,连被他强奸这事都掩盖下来了,女孩子失去贞操,顾及脸面,多数是忍气吞声,默默承受。嘿嘿,周大龙高兴了,要是这样,对他来说,这岂不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吗,没准儿刘本涛还会成全他了呢,而且,郝宝枝会这样想:已经被周大龙破了身,嫁谁不是嫁,嫁给他周大龙还能保全个名声呢。这样一想,周大龙兴奋得恨不能马上就冲进京剧团的大门,就在他正要进去的时候,一阵刺耳的摩托车“突突突”的轰鸣声从里面传来,周大龙站在门口没敢往里走,摩托车狂野的声音,很快让京剧团大门口喧嚣起来,一晃眼,草绿色的三轮摩托车探出身子,周大龙定睛一看,摩托车挂斗里坐的是刘本涛的表弟侯勇文,周大龙早就忘了在公路对面小食堂的顾忌,立刻摘下墨镜,冲着摩托车就大喊“侯主任、侯主任”,摩托车在周大龙身边刹住了,侯勇文探出半个身子,打量着这个头戴草帽,穿着半截大裤衩的汉子,侯勇文努力在脑海的记忆库里寻找这个人,他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周大龙急了:“你妈吔,老子变化有这么大吗!”,他又摘下了戴在头上的草帽,露出半头白发的脑袋,侯勇文一声惊讶:“哎哟喂”,他从挂斗里一下子蹦了出来,握住周大龙的手:“哎呀,原来是大龙兄弟啊,你咋成了这副模样啦,触到近前我都不敢相信是你呀,”周大龙现编了个瞎话,说:“一个工宣队员的老婆死了,昨晚守了一个晚上,才回来”侯勇文盯着他的头上,疑惑地说“一晚上熬夜,也不至于冒出这么多白发呀”因为刘本涛的关系,他俩常在一起喝酒,周大龙怀疑自己是不是脸都变了形、走了样,这么贴近的人竟然差点没有把他认出来,顾不上了,他问侯勇文,郝宝枝是不是没有死?问的侯勇文一愣神。一边的谢广义两手握着摩托车把手,领导说话,他无意去听,偏偏这句话钻进了他的耳朵,反倒引起了谢广义的注意。侯勇文说,“郝宝枝死没死,难道你不知道?”这话针对性太强啦,周大龙大吃一惊,他怀疑刘本涛对他这个表弟透露了郝宝枝是他奸杀的,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兄弟,血浓于水的亲戚,有啥话不能说。周大龙看了谢广义一眼,把侯勇文拽到了另一边,小声问“刘主任怎么说?”“你指什么?郝宝枝的事?”,周大龙点点头。侯勇文说:“哦,郝宝枝的死已经定案:原因是爱情受挫,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身亡,表哥让我到医院叫辆车来拉遗体,送到汤家桥殡仪馆去”两个人都是问非所答。郝宝枝的确是死了,断了他刚才的念想,可一听郝宝枝是吃安眠药自杀,周大龙又糊涂了。本以为刘本涛把事实真相对他这个表弟说了,周大龙差点顺嘴就承认了,并且他还想解释,他不是要故意杀死郝宝枝的,亏着两个人说的话都不在一个交叉点上,周大龙醒悟过来后再也不敢贸然问话啦。他知道只要刘本涛肯出手帮他,就一定有办法把事情搞定,郝宝枝因情所困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他相信这也是大哥精心策划安排的,能人的本事就在于无论出现任何复杂情况,都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仅凭这一点,周大龙就对他心目中的大能人刘本涛佩服的五体投地,而他不知道,事情并非像他所想的那样,这一次他算是高抬刘本涛啦。周大龙啥也不说了,口是祸福门,一个不慎,又差点犯第二个错误,他不能到处“拉屎”总让大哥来为他“擦屁股”。一直坐在摩托车驾驶位子上的谢广义虽然再也没有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但他一直在观察周大龙的面部表情,他敢断定,如果郝宝枝死前遭到性侵,这个周大队长嫌疑最大,谢广义恍然大悟,刘本涛急于让他以死者是因情感受挫服药自杀定案,原来是在为他的拜把子兄弟周大龙掩盖犯罪事实真相,刘本涛是县革委会主任,他表弟是县公安局一把手,周大龙是县工宣队大队长,有刘本涛给他撑腰,在县里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这么强大的势力面前,他还要固执己见,坚持查看郝宝枝的身体,找出她自杀的真正原因,是不是蚍蜉撼大树,太自不量力啦。亏了他生性怯懦,既不善争强好胜,也不喜欢出风头,否则,事实真相还没容他揭开,他人已经莫名其妙的离开县公安局了,这年头,撑死胆大的,淹死会水的,还是胆小一点的好,装傻一点的妙。他叹口气,好悬哪,他差点犯了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谢广义又给自己打圆场:说到底,他也只是这样猜测,万一事实真相不是像他所猜测的那样呢,违背了当官的意愿,结果也比滚蛋强不到哪里去。谢广义心里千方百计地在为自己应该承担的一份责任开脱。经过这次的磨炼,他长大啦,知道变通了。侯勇文跳上摩托车的挂斗,跟周大龙招招手,摩托车扯着高音拐上街道,真是屁驴子,噼里啪啦光听它在放“屁”,大街上太吸引路人的眼球了。周大龙摸清了情况,不敢在此久留。他决定还是在家里呆着,刘本涛办理完郝宝枝的后事,一定会来找他,到那个时候,关起门来,就是兄弟俩的事,大不了周大龙再给他作揖下跪,任打任罚随大哥的便。拿定主意,周大龙掉头就往回走。周大龙离开没多久,郭儒才从京剧团大门出来了。 京剧团与他岳父母的阁楼相隔两条街,平日郭儒才走路十分钟左右就到家,可现在他浑身无力、两腿发软,这段距离,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到家门口,已是脸色苍白,大汗淋漓,郭儒才一进屋,着实把妻子郑淑兰吓了一跳,郑淑兰先扶他坐下,慌忙接盆温水,拿条干毛巾,给他擦把脸,看到他身上的确良白衬衣被汗浸湿,完全贴在后背上了,她帮丈夫脱下来,又把湿毛巾在盆里用温水搓几下,给丈夫檫干后背,再找来一件白背心让他换上,郭儒才穿好背心,端起桌上的紫砂小茶壶,嘴对嘴的喝了几口,放下茶壶,深深地喘了口大气,这半天的难过、痛苦、憋屈,回到家,全面释放了,他拿过湿毛巾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郑淑兰一直为丈夫担惊受怕,这两年, 丈夫总算平稳过渡走过来了,原以为可以平安无事了,这又是怎么了? 郭儒才一句话说出来,让她大吃一惊:“郝宝枝死了 ”,郭儒才流着眼泪对她说。郑淑兰惊讶的“啊”了一声,郭儒才说:“孩子是昨天晚上服安眠药自杀的”。郑淑兰呆愣了片刻,眼泪夺眶而出,她说:“宝枝这到底是为什么呀!”郭儒才已经冷静下来,他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妻子,于是说:“宝枝是因为孙潜,这个你是清楚的,大前天来咱家跟我请假你还对我说孙潜回天津结婚,对宝枝打击不小,也许她钻进了牛角尖,感情上没有走出来,才干出这种傻事。”是呀,郝宝枝前天晚上离开以后,郑淑兰还埋怨她,孙潜多好一个小伙子,帅气、聪明,脾气又好,小伙子追她追了好几年,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如今人家要去结婚,她这么痛苦,她是自找的。当时郭儒才还说她,你怎么跟袁美露那丫头一个腔调呢,说的是气话,其实都是因为心疼宝枝呀。郑淑兰擦拭着眼泪,她问丈夫,要不要写信把这事告诉鹃子,毕竟郝宝枝曾是洪丽鹃学艺时的师傅, 郭儒才说:“鹃子知道了一定会上来,刘本涛一直揪着魏书记的事不放,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那就听你的。” 。郭儒才说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呢,他要上床休息一会儿,妻子劝他,事已至此,就别再伤心难过了,还是先把饭吃了再睡,郭儒才摆摆手,疲惫地向寝室走去,郑淑兰赶紧去厨房舀来一碗汤,硬是让丈夫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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