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洪丽鹃实在是太忙,她只好把照顾季米娅的任务交给了周艳艳,天明让姐姐放心,买菜,做饭,包括到医院送饭,他和周艳艳全包了,话是这么说,洪天明除了陪周艳艳到菜市场转一圈,做饭包括收拾房间的活几乎都是周艳艳的事,头两天他还和周艳艳一起到医院给天朗两口子去送饭,第三天上午两人从菜市场回来,天明闷头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他对周艳艳说要出去找个人,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他告诉周艳艳,前两年他在县城联系蔬菜销路的时候,认识了县国营纺织厂负责后勤采购的尹大成,当年,尹大成为纺织厂的食堂在天明这里购买了不少蔬菜,一来二去,两人处成了哥们儿,两年没见他了,挺想的,洪天明打算到纺织厂去找找他这位大哥。周艳艳说, 这是好事,去吧,这里她一个人应付得了。洪天明到了纺织厂,在厂大门口的传达室,值班的是一个年轻人,他正趴在桌子上埋头看书呢,天明就站在传达室的窗户边上,这人看书过于专注,竟对洪天明毫无察觉,天明想,这门卫差不多形同虚设,他有点不解,在厂子守大门的人一般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头,这个纺织厂可倒好,把一个比他还年轻的小伙子放在这里,天明从敞开的窗户外伸着脖子往里仔细一看,发现他的左手绻缩成了一团 ,就像野地里长出的蕨菜还没有张开爪,天明这才明白,他是个残疾人,估计是顶替他爹进的厂,就这手,啥也干不了,也只能守个厂大门,天明正盯着年轻人寻思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爪爪手一抬头,发现了他,脸上顿时生出几分愠怒,爪爪手很生硬的质问天明,他悄没声息站在窗外想干什么!爪爪手怀疑天明是来他们纺织厂找对象的,纺织厂嘛,是姑娘成堆的地方,也是光棍儿们喜欢光顾的地方,以前,纺织厂女工上夜班出来遭陌生男人尾随的事情屡有发生,所以,纺织厂规定,女工能在白天干完的活,就不要留在晚上加班加点,即使上夜班,女工离开工厂时,必须互相搭伴,还要有保卫科的人携器械护送,自从纺织厂加强了戒备,跟踪女工的现象再也没有出现过,厂里也三令五申,对徘徊在厂周围行迹可疑的男子一定要严加防范,有必要时可以直接通知厂保卫科,显然,爪爪手把洪天明当做不轨之人了,他埋头正在看的书是少年维特之烦恼,书中不就有两句名言吗:“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男欢女爱,自古有之,爪爪手也有心仪的年轻女工,只要那个倩影一出现,他的眼睛即刻就会发亮,便有了灵魂出窍的感觉,他猜想,这个趴窗框的家伙,十有八九也是奔着厂里哪个心仪的女工来的,他是见多不怪。洪天明说他是来找尹大成的,爪爪手一听,盯着他语气缓和多了 说:“你对我们尹厂长都直呼其名,看来你俩关系不浅呀!”洪天明笑了:“哦,几年不见,我大哥都当厂长啦?麻烦你把我大哥叫出来!”,爪爪手马上露出了笑脸儿,天明发现他牙齿还挺白。“ 我马上给厂长打电话,麻烦报一下您的大名。”爪爪手对洪天明开始用尊称了。 “你就说,他兄弟洪天明想见他。” 爪爪手让他屋里坐,他马上打电话告诉尹厂长。 洪天明心里有点打鼓,如今尹大哥已经是管着几百人的厂长了,还能想得起他这个卖菜的小老弟吗,洪天明 说他就这在这里站会儿。还好,爪爪手一通电话,通完话告诉洪天明尹厂长在办公室等他。正如天明所料,尹大成见到洪天明之后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想了起来,洪天明笑了,敢情爪爪手给他打电话说有个叫洪天明的人要见他,尹大哥压根就不知道他是谁就让爪爪手把他放了进来。尹大成“嘎嘎”笑了起来,他摸了一下大背头,说:“小老弟,我把你当成了两天前找我来买棉纱的那个人了,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还真忘了。”,尹大成四十多岁,人除了比前几年胖了些,板寸也改成了大背头,你还别说,这头型一换,人看上去显得老成多了,唯一没变的是他那个大咧咧的性格,此时,洪天明一听到尹大哥爽朗的声音,心情顿时放松了,尹大成让他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说:“天明,你来的正好,我们厂有十吨左右的棉纱要处理,我觉得你应该抓住这个发财的机会,实话跟你说吧,我要不是在这个国营单位当这个厂长,都想把这些棉纱买下来,这十吨棉纱一倒手,可是净赚哪。”天明没有上心,说:“有这么好的事,让您亲戚买呀。”“亲戚”尹大成嗤之以鼻:“要么是没钱,要么是胆儿小,说白了,就是害怕卖不出去,亏了本钱。”“那是肯定的,挣钱不容易,亏本一瞬间,谁都怕呀。”“这些棉纱都是文革以后进来的,那年代,都去造反了,谁还干活呀,可每年的计划又是不变的,纺织厂都停工去闹革命了,可送到纺织厂的棉纱却依然不断,就这样光进不出,年年积压,堆了大半个库房,这些搁置太久的棉纱,上机就断线,没抻力了,有一部分棉纱都瓤了,以前生产量小,也没有在意积压在库房里的这些棉纱,现在的形势是国家大力发展经济,我们纺织厂的工作量是以前的好几倍,棉布出得多,那些棉纱占着库房,成品布出来眼看就没地方装了,所以要赶紧把那些棉纱处理掉,我刚才说的那个人,谈好了价格,说是这几天就过来交钱拉货,瞧这架势,十有八九是黄了,怎么样,你如果想要,我在那个人价格的基础上再打五折卖给你,几年前,你在做蔬菜生意的时候,胆子就比别人大,我就佩服有胆有识的人。”洪天明听进去了,他说:“这些棉纱我拿来有啥用呀?”“哎呀,哪个工厂没有机床设备呀,这些棉纱是擦机床最好的东西,只要你主动上门去卖,就跟你几年前卖蔬菜一样,没有卖不掉的。”洪天明有点动心了,他问这些棉纱给他什么价,尹厂长见天明被他说动了,咬咬牙,说:“我就当交了你这个小老弟,差不多白送你,一公斤棉纱两角钱,不管有多少,你就给两千块钱,你放心,棉纱只多不少,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因为棉纱有点瓤了,可能会掉粉渣,因为我们只开了两包,棉纱除了没有抻力外,还没有发现掉粉渣的现象,如果是棉纱掉粉渣,大型国营工厂肯定是不能接受的,也就是你拿两千块钱赌一把运气,敢不敢。”天明问,他按什么价格卖出去比较合适呢?“不好说,如果棉纱瓤了,你可能血本无归,但只瓤了一半,至少收回本钱你还能翻一番,当然,这十吨棉纱都没有瓤,你就发财啦。”,天明脑袋一热,说,这十吨棉纱他都要了,马上签合同,最迟明天他就拿钱来提货。“爽快。”尹厂长一个电话把供应科的张科长叫了过来,并且吩咐张科长,把成品布的下脚料都给天明,让人打好包,便于天明拉走,洪天明说,尹厂长,你们得派车把我买下的棉纱拉到何集村去,这么多包棉纱要先堆在他家的院子里,最好给他几捆油毛毡,这样可以垫在下面防潮,盖在上面遮雨。尹厂长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洪天明跟张科长签好合同,他要请尹厂长和张科长吃中午饭,尹厂长说,是天明帮了他这个大忙,他应该尽地主之宜,结果,尹厂长在他们小食堂请客,张科长作陪,三个人喝了一瓶徐水刘伶醉。洪天明饭后便马不停蹄直接赶到了县医院,天朗是开机加厂的,这棉纱到底可不可以用来擦拭机床设备,天朗最清楚。洪天明到了医院,在病房,他看到周艳艳在和天朗两口子聊着天。三个人从观察室去看了孩子刚刚回来,聊起孩子,个个都兴趣盎然。天明对周艳艳说,他找天朗有点事,便把天朗拉到了病房外面的过道上,他把事情对天朗一五一十的说了。洪天朗听完,说:“天明,那个尹厂长没有骗你,但凡是有机床设备的工厂,都用棉纱擦设备,而且这是消耗品,可以慢慢卖。”天朗告诉天明,他们那个小机加厂一年下来都要用好几百斤棉纱,每年他都是到市里去买棉织厂的下脚料,市纺织厂给他的价格是八角钱一公斤,这还是去年的价格。“尹厂长说的没错,这十吨棉纱就相当于白送给你了,不过,棉纱瓤的不厉害,可以人工处理一下。”。天朗说,本钱他来出,赚了是天明的,亏了算他的。 天明问他:“两千块钱,这么多现金你都带在身上了?”天朗说,他的钱都存在县银行的,有折子,他俩这就去银行取两千回来。天明兴冲冲的进了病房,他让周艳艳先陪着季米娅,周艳艳问他晌午喝了多少酒,脸怎么这么红,天明一脸兴奋,说,不是喝酒脸红。他看季米娅盯着他,便说:“ 回家再告诉你。”,他现在要和天朗出去一趟。这一晚上,天明兴奋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生怕一夜之间事情有变,天刚蒙蒙亮天明装好钱就急匆匆的出去了,洪丽鹃起床从卧室里出来,她只看到天明的背影,紧跟着便是一声门响,鹃子一脸疑惑,她到厨房问正在做早饭的周艳艳,天明这么早出去干什么,周艳艳把事情对洪丽鹃说了,洪丽鹃说:“这事靠谱,天明有钱吗?”“天朗哥给他拿了两千块钱。”洪丽鹃一听,扭身回到屋里,在床铺下的三千块钱数出两千塞给了周艳艳,洪丽鹃说:“季米娅住院,天朗哪都要用钱,你把这两千块钱先还给他,不能让天朗手头吃紧。”周艳艳接过钱,说,她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万一这么多棉纱砸在天明手里可咋办,天明要出去卖废棉纱,就顾不了队上的事,顾得了队上的事,就不能出去卖棉纱,再说,这么多棉纱,猴年马月才能卖得完。洪丽鹃笑笑说:“这些,我一点都不担心,从小他就没有干过吃亏的事,真要亏了,两千块钱让天明买个教训也直了。”周艳艳笑了,她发现这家人骨子里都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在纺织厂库房外面,尹厂长亲自指挥,十多个男职工,把堆放在库房里的一包包废棉纱先在台秤上过秤,然后,再装上车,每一包棉纱的重量基本都在一百公斤左右,误差不过两三斤,最后称下来是十一吨多,还有一百多公斤的棉布下脚料,也都打好了包。两辆解放牌汽车的车厢里,杠尖竖溜的装满了棉纱包,四捆油毛毡也甩在了车厢的最上面,盖上遮雨布,再用绳子拉紧,把绳子头系在车厢板上,整个过程用了一个多钟头。洪天明载着两车棉纱到了纺织厂大门,洪天明把厂办开的临时出门证交给了爪爪手,两辆车刚出厂大门,就被守在大门外面的一个中年人张开手臂把车给挡了下来,这个中年人挎着个鼓鼓囊囊的人造革黑色公文包,喊着车上的棉纱是他的。爪爪手听到动静从传达室走了出来,他冲着中年人说:“罗世贵,都跟你说清楚了,你怎么还没走!”显然两人认识,罗世贵大声嚷嚷:“苟迟胜,你马上给尹厂长打电话,这些废棉纱我半月前就跟他谈好了,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怎么就让别人拉走了,你们尹厂长也太不讲信誉了吧!”苟迟胜没有动,他说:“你说买,倒是早点来呀,不就是想再抻一抻,好让我们厂长往下垮垮价,告诉你吧,价格不是问题,厂长赌的就是这口气,你快让道吧!”苟迟胜这番话,洪天明坐在第一辆车的驾驶室里听的真真的,他从驾驶室里跳下来,走到罗世贵跟前说:“成啊,您不是要把这批棉纱买下吗,您也别再打扰尹厂长了,我就做个顺水人情,直接卖给你,只要你付得起钱,这两车棉纱就归你。”一开始,罗世贵见从车上下来的买主是一个毛头小伙,乜了他一眼,对天明有几分不屑,天明一张嘴说要把两车废棉纱卖给他,罗世贵心里想,如果尹厂长把这批棉纱截下来,他宁可加价买下来,可从这小子手上买,心里就有几分别扭了,而且,这小子的话里的意思不光会坐地起价,而且价格不低。罗世贵又犹豫了,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面相上看,他也不像是见过世面的人,万一他怕这么多废棉纱砸在自己手里呢,估计他也不会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没准儿见点利他就会把这些棉纱倒手卖给他了呢,罗世贵说:“ 行,看你小老弟也是个实在人。”他拍了下公文包,说:“钱就在这里,你给个价吧。”洪天明说:“既然这样,您也别在这横身挡道了,咱让汽车到边上停着,咱俩到传达室里去谈”“成”,洪天明跟司机打了个招呼,两人便往厂大门走,两辆车缓缓的开到了路边上停了下来。苟迟胜站在大门口用右手指着罗世贵对天明说:“他来了有一会儿了,我就没有让他进去,是我告诉他进去也没用,已经有人把棉纱买下来了,现在就在库房装货呢,他急了,要硬闯,让我给推了出去,没想到这老滑头没有走,在大门外的墙边上猫着呢。”罗世贵翻了他一眼:“看你是个爪爪手,不稀罕搭理你。”那意思是他要硬闯,爪爪手还不倒在地上抽抽了,罗世贵可不想生意没做成,再把警察给招来。洪天明突然对苟迟胜特有好感,他指指传达室,说:“能借您这块宝地用一下吗?”苟迟胜脑袋一昂,竖起大拇指,优雅的在脸前往后一划:“进去吧。”。罗世贵瞥了他一眼:“德行!”,两个人进了传达室。洪天明直接报价:“两块钱一公斤。”罗世贵瞪大了眼睛:“两块钱一公斤?你去抢银行算了!”“就这价,少一分免谈!”罗世贵急了:“你是成心不想卖!我还不知道你的底价?三毛钱一公斤的棉纱,你要赚我多少,缺不缺德!”天明一脸嬉皮:“赵王孙李,没办法,缺钱哪”,天明不敢耽误了,司机都是爷,等急了,保不齐会撂了挑子,今天他就得在这里傻呆着了。天明突然扭身跑出传达室,顺手把门一带,门边正好有根棍子,他把棍子一头插在了门把手上,另一端别在了门框上,天明对站在一边哧哧笑的苟迟胜行了个抱拳礼,说了句后会有期,便匆匆跑出了大门,他上车对司机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咱们赶紧走吧。”前车一动,后车马上跟着启动,两辆车离开纺织厂门口,天明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