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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季少国和玛莎又在哈尔滨周边玩了几天后便去了原来居住的楼房,楼房地处闹市,后面有条胡同,楼房是玛莎的养父母年轻时出资建造的,小楼是一层两户,总共六户,养父母留下了一层的住宅,余下的房间都卖了,玛莎三岁就被收养,她在养父母留下了房子里住了二十多年。

两人来到小楼前,玛莎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天哪,她几乎认不出来了,小楼焕然一新,外墙贴上了浅红色的瓷砖,齐腰高的底墙用的则是白色瓷砖,而且,窗户都装了浅黄色的窗套,季少国嘬嘬嘴,赞叹道:“真不错,这一打整,哪里还看的出这是一座近百年的老房子呀。”,玛莎顾自向单元门跑去,在一楼走廊上,她站在房门前,心潮澎湃,里面就是她从小长大居住的房间,玛莎忍不住对着赭褐色的大门“砰砰”敲了起来,六四年玛莎随季少国离开的时候,她把房子留给了面包店的尤里诺娃,她让尤里诺娃跟她先生还有三个孩子住在这个房子里,条件是尤里诺娃帮她照看好对面的房间,她已经做好了回来的准备,第二年,她便回到哈尔滨,住到了对门的房子 ,要不是红卫兵闹得凶,玛莎是不会再到何集村去了。正想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听声音就不是尤里诺娃,该不是尤里诺娃家的保姆?季少国三步两步跟了过来,楼梯的扶手,镂空铁艺支架的上面是榉木扶梯,他敢肯定,居住在小楼里的六家住户,绝对不是普通人家。门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出现在玛莎面前,就凭她那一头白发,季少国顿时对她肃然起敬,老太太打量着玛莎,一脸的不悦,玛莎往里面探了下头,说,:“这不是尤里诺娃的家吗?”,老太太不耐烦的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我家!”玛莎明白了,房主已经换人。她虔诚的双手捂胸说:“对不起,我想进去看看房子。”一旁的季少国慌忙解释,“她叫玛莎,我媳妇,我们是这个房子的主人。”,玛莎亮出了房契, 老太太说,这是政府分给她的房子,现在属于她的私人住宅,老太太没容玛莎解释,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季少国翻了一下泛黄的旧房契,上面标定发放时间是一九五零年,他对玛莎说:“走,咱们找政府去!” , 季少国也不知道这五零年的旧房契现在还有没有用, 他想先到当地的居委会咨询一下,在一个胡同里,有人告诉他,居委会办公的地方就在头一个门的院子里,主任姓李,两人一进院子,就奔着有人说话的屋子走去,居委会主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叫李美华,李主任正在跟两个女人说话,玛莎一进她的办公室,便被她认了出来:“哎呦,我的那个天呐,这不是玛莎吗?”,玛莎愣住了,别看她在中国呆了这么多年,中国人的长相在她眼里都差不多是一个面孔,说白了,她就是个脸盲,更何况过去了这么多年。李主任上前一把拉住玛莎的手,说,“我是李美华,你李姐呀。”李美华上下打量着玛莎,说:“离开这么多年,这模样基本上没变哪,连这衣服好像都是那个时候穿过的。”玛莎面带微笑,别人是看脸识人,她是辩声认人,她努力的回忆着,季少国赶紧说:“主任,您是知道的,玛莎中国话说得不太好,我是他丈夫季少国,您对我可能没什么印象。”,坐在凳子上的两个女人站起来说:“李主任,您有事,那我们就先走了。”李美华说:“好好,咱们改日再聊。”她让玛莎和季少国坐下来,李主任说:“玛莎有五十了吧,玛莎回来过,好像文革那年她又走了,走的好,留下来的老毛子都不好过。”,季少国跟她唠着闲嗑说:“在老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人际关系没有这么复杂,所以,人整人的事情没有城里多。”一旁的玛莎脑子没有闲着, 终于,李美华被她从大脑的记忆库深处给抠了出来。:“啊,李姐,我现在想起来了,您是街道那个纸箱厂的厂长。”李美华哈哈大笑:“没错。”不过她纠正道,那时候她是街道纸箱厂的组长,几十个姐妹集中在一间破车间里裁纸板、订纸箱。季少国一看, 照这样聊下去,只怕李美华不到回家做饭的点 刹不住车,季少国赶紧让玛莎把那本房契拿出来给李主任,李美华见是老房产证,说:“我的天哪,这可是有年代的东西了,纸都发黄了,她看了一眼发证日期,自言自语道:“五零年的房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政府现在还认不认呀?”,这也正是两人所担心的,李美华告诉他俩,那座小洋楼半年前进行了一次维修改造,季少国说,是的,他和玛莎刚刚去了,房子看上去跟新的一样,本来想看看原来住过的房子,开门的那位满头白发的大姐没有让他们进去。李美华说,这个楼上下左右只有六户,现在这六户都不是一般的人家,他们是文革中被打成走资派、蹲过牛棚的老干部,多数老干部平反后都搬回了原住房,可这六户人家的别墅文革时都被红卫兵给拆了,平反以后便由政府负责给他们安排住房,这座三层小楼,旧是旧了点,六间房子,正好可以安置六位老干部的家人,市房管委员会把以前的住户都安置到别处去了,季少国说,那几户老房主能服气吗?李主任说,原来的那几家住户都证明不了房子是他们的,换句话说,他们都跟玛莎一样,离开哈尔滨的时候便把自己的房子借给他们住了,政府也没有亏待他们,那几户人家都给安置了住房,只不过是在市郊,远离市区。季少国高兴了:“那您这个意思是说我们有房契,政府就应该把属于我们的房子还给我们了?”李美华点点头说,按道理应该是这样的,具体情况他们还是到市房管委员会去了解一下。季少国和玛莎向李美华告辞后,便直奔市房管委员会去了。

在市房管处办公室,玛莎把房契交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拿过去一看,让他们稍坐片刻,他去核对房契上的信息,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大概过了一刻钟,一个自称姓王的处长把两人带到了他的办公室,在这位王处长的办公桌上,摆着玛莎的房契,王处长给两人泡好了茶,然后拿起桌上的房契说:“老房子他们肯定是住不进去了,拿着这样的房契来找房管会的人,他们是第三家,解决方案是政府给了他们补偿款,前两家已经领钱走人了,你们呢?”季少国跟玛莎商量了一下,两人关心的是给他们的钱够不够在市里买一套大点的住房,因为他们的老房子,包括对门的房子,就是四个房间,还有客厅,厨房、卫生间,储物间,足足有四百平米呢,他们现在要买的房子是女儿一家都要一起住进来的。王处长笑了,他说,这笔钱在市里最好的地段能买两套八十平米的住房,季少国说,他们一家现在是农村户口,这个怎么解决,王处长说,这个政府也考虑了,你们在市里买了房子,拿上新办的房产证,到我们这里登记注册,带上你们公社出示的证明就可以到公安局户籍科办理户口登记了。一听这话,季少国放心了,这一趟到哈尔滨来就是奔着住房来的,原来就没有抱多大希望,结果,政府这么快就有了令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这要归功于玛莎,季少国挺佩服自己的老婆,别看玛莎平日少言寡语,什么事情都唯他是从,其实她是哑巴吃扁食,心里有数。一个星期后,两人便拿到了一张一笔数额不小的补偿款,在银行,玛莎直接把补偿款全部转入了一个活期存折里,存折是写的玛莎的名字,也是她加的密,老房子本来就是她的,补偿款理应由她来保管。两人又去了居委会,玛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子就在面前,她一定要进去看看,玛莎求李美华能满足她这个心愿,李美华只好带两人再一次敲开了白发老太太的家门,那个白发老太太见是居委会的李主任带着上次的两个人来了,只好敞开了大门,玛莎进去后,她在客厅的俄式壁炉前面站了很长时间,然后又把每个屋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之后,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玛莎向李主任打听尤里诺娃一家,李美华说,她们六九年过完春节就离开了,她走之前,把这个房子转给姓胡的一家人住了,据说姓胡的一家在郊外种蔬菜,挺赚钱。两个人向李主任告辞以后,季少国就要到火车站去买回家的火车票,他让玛莎留下来在市里找房子,这样两不耽误。季少国买了一张第二天开往北京方向的火车票。季少国跟玛莎打赌,季米娅肯定生了,而且生的是男孩儿,他们现在是双喜临门,玛莎一直笑而不语。

晚上,季少国请龙八夷和他的妻子姚洇红还有一对儿女在当地很有名的红房子俄式西餐厅吃了一顿大餐,玛莎点了黑胡椒牛肉,鹅肝,奶油烤鱼,焖罐牛柳,凯撒沙拉,奶油烤杂拌,莫斯科红菜汤,饮料是格瓦斯,另外要了一瓶高档红酒。季少国告诉龙八夷,玛莎名下的老房子政府给了补偿款,他们已经决定回到哈尔滨定居,他先返回老家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然后,跟女儿,女婿一家子再回来,玛莎就留在这里找房子,如果地段好就买下来,玛莎在这里举目无亲,没个固定住处,他让龙八夷先给玛莎安排一个住的地方,这样,便于他回来找得到玛莎,龙八夷说,这好办,就让玛莎住他们厂里面的招待所,这一块是属于他这个主管后勤的副厂长管,招待所以前是苏联专家楼,外部环境优雅,内部房间整洁干净,并且自带餐厅,吃过晚餐他就送两人去厂招待所。

餐厅服务员把醒好的红酒给桌上的人倒上,季少国端起酒杯,说,他回老家这几天,就麻烦他们关照玛莎了,他代表妻子在这里先对龙八夷一家表示感谢,大家端杯相碰,龙八夷放下酒杯,说,好哇,他要不了多久也该退休了,到时候,他哥儿俩到小兴安岭去套狍子,两个人说起五零年到天衡山套狍子的事,龙八夷说,想不到天衡山会有狼,当时真是吓屁了,季少国说,反正自打吃了狼肉饺子,从此再也不想饺子了,龙八夷说,狼肉饺子还是挺好吃的,他是因为在处理狼的内脏时被膻骚气味儿呛到了,“对了”,龙八夷话题一转,说,他的日本师傅宫本敬夫的儿子年初来厂里打听过他,“是吗?”季少国兴奋的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龙八夷说:“你别太高兴,宫本敬夫已经瘫痪在床,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 。”季少国叹了口气,又坐回到椅子上,问道:“宫本敬夫的儿子留下通信地址了吗?”龙八夷说:“我告诉他,你早就不在厂里了,而且,你走以后,就断了联系。”季少国呷了一口酒,说,怪他当时太犟,偏要赌一时之气,虽然在何集村他算日子过得舒袒的人了,可怎么能跟有东方小巴黎之称的哈尔滨比呢,季少国嘴上说,他从来都没有因为回老家后悔过,后悔也好,不后悔也罢,沧桑岁月都在他的脑门子上刻着呢,别的不说,他离开工厂之前,是工厂唯一一个高级技师,龙八夷只是一个二级钳工,如今,人家是国营大厂的副厂长 哎,人比人,气死人,他也没资格比,阳关大道他不走,偏偏去过独木桥,活该!龙八夷一直保持着微笑,脸上白而泛光的皮肤开始略略发红,季少国怎么想的,他心里一清二楚,没办法,性格决定命运,当初他和金少海那么劝他,结果,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有本事别来哈尔滨找他呀!季少国说喝红酒不过瘾,又要了一瓶伏特加,半瓶烈酒下去,喝醉了,龙八夷只好给厂值班室打电话,厂里派了一辆面包车把季少国和玛莎送到了他们厂招待所,在招待所,龙八夷让服务员把两口子安排好了之后,一家子这才离开,龙八夷的老婆姚洇红在餐桌上话很少,临到回家,睡觉时她问龙八夷,玛莎那么漂亮,怎么会看上季少国?龙八夷在自己肚子上做了个弧形比划,说,当年玛莎是奉子成婚,怀的是老毛子的种。“ 什么,玛莎是怀着老毛子的孩子跟季大哥结的婚?”,姚洇红的衡量标准马上偏向到季少国这边,她明白了,季少国一定是看上了玛莎的美貌。龙八夷摇摇头,说:“季少国下面的俩蛋儿在车间下料时被飞起来的铁块儿崩坏了,他自身就没了造娃儿的功能。”,姚洇红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的说:“天哪,季大哥当时得有多疼呀。”“谁知道咋就这么忖呢,幸亏送医及时,这才保住了一个蛋蛋。”,龙八夷又粗又矮,当年是厂里有名的老大难,他跟姚洇红结婚都是在季少国离开哈尔滨以后了,所以,姚洇红对季少国一无所知。而季少国走后再也没有跟龙八夷联系,龙八夷对自己的老婆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季少国。第二天,季少国搭乘下午三点十分的火车,离开了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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