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命中有时终须有
第二卷,小抱倌
卷首语:
翠翠想,假如有一天她长大了,爬上月亮,享受到万丈光芒,她就可以把拥有的一切美好当作理所应当,她可以忽视上天给予她的一切磨难和困苦,她可以天真烂漫、可以无忧无虑,她可以拥有自由自在的爱情、拥有无穷无尽的溺爱、可以任意挥霍她所有的自由和富有……但是她很快知道,这种想法,只可能是老天爷把她逼疯了。……
第五十一章,命中有时终须有
丁鸿臣一心想要锁定义军主力,然后一举歼灭,没想到反而给足了义军喘息的机会,成了放虎归山之势。
到现在,难觅义军踪影,且首尾不能相顾。
无奈之余,只得号令全县各地组织义勇抗贼自救,一面加大力度搜索匪首税狠人藏匿之处,以图围而剿之。
税狠人帅众躲进了山里,终日不出,一心要精简队伍,将这场战乱消于无形。
可徐机匠、范石匠二人看不清自己的处境,时不时地派出小股义军烧杀掠夺,把蓬溪境内搅得鸡犬不宁。
再加,西路义军被击败后四处流窜,在富谷寺一带打杀抢劫、无恶不作,再也没有了义军的样子。
因而,从祁凌致平了何家,到义军攻占丰乐场之后短短十余日,富谷寺接二连三发生了多起抢劫杀人大案。
贼子作案不分贫穷富贵,谁家有漂亮姑娘或未圆房的媳妇,谁家就最先遭殃。
案情报至县大堂,正逢杨铁山策划跳槽,另谋出路的当口。
周乾干不在,捕快又多在军中,县衙也需要留兵驻守,杨铁山只得委派巡防营的一个棚长领一棚兵勇,由猪招官带队前去剿贼。
然贼子行踪不定,且数量不详,靠一棚兵勇显然不行。
猪招官最近跟落难的马王爷走得最近,他提议,借库房勇字马褂一百件、兵刀五十、樱枪五十,到现场招募团练以壮声势。
杨铁山应允,又令巡防营募勇,加强县城周边哨卫,特别要留意何氏族人及芝兰脚夫的动向,警防芝兰帮借机发难。
永和当家大爷家破人亡,三爷五爷之类都各自逃命在外,刘三爷作为分堂当家兼富谷寺里长,自然不敢当着猪招官的面开香堂号令江湖,只能以里长的身份召集乡民组织义勇。
这当口的人心皆有一个怕字,没有一定好处,谁敢乱穿这个勇字马褂?
刘三爷说破嘴皮子,三天招了八个兵,其中就有七个是发誓要报仇的遇难者家属,而另一个,则是自己小儿子。
招不来乡勇,猪招官气得翻白眼,对着这八个人说道:“富谷寺的人现在有粮吃了,命就贵了,男人为了保护自家的女人都把女人藏在被窝里、别在腰杆上、揣进裤裆里去了,以为这样贼人就找不到。”
“你们家的粮食被抢、女人被糟蹋跟他们没关系,以为杀贼报仇是你们自己的事、是我们衙门的事!”
“好嘛,我们就各人打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幸好,临行前我碰到一位世外高人,这位高人指点了我一招,这一招正好派上用场!刘里长!”
刘三爷上前道:“大人有什么吩咐?”猪招官道:“剿贼之前,我要看看哪家的粮食最多,哪家有待字闺中的未嫁女子、哪家的媳妇最好看、有没有圆房。”
刘三爷一口痰卡在喉咙,喀一声咳出来,又强行把它吞下去,伸长脖子道:“大人,这有什么说法?”
猪招官道:“我得搞清楚呀,因为我的人手太少,不知道谁该保护,谁不用保护,这叫有的放矢,一步到位。”
刘三爷大致简单的明白了,忙叫人拿里上人口花名册来。
猪招官又道:“不用拿来我看,我也不想看,你就把哪家有多少粮食、有几个未嫁之女、有几个儿媳妇用一张告示写出来,贴出去,我依照告示来安排人手保护。也不用全都写出来,有个七八十家就够了,也不用写很多张,富谷寺周围有几座山你就写多少张,每一座山头给我贴一张。”
刘三爷:“……?!”
这不是在告诉贼子,哪家有粮食有美女吗?这哪里是捉贼,分明是招贼!
这是哪个高人出的这个屙屎主意?
猪招官见刘三爷迟疑,眼珠子一翻,怒道:“刘里长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刘三爷壮着胆子道:“回大人,我还真不明白……”
那新招来的七个团丁可就乐了,小刘三连道:“好主意!好主意!爸爸,你还稳起做啥子?我们都帮你去写,快去快去。”
边说边推刘三爷走,七个团丁虽不能写,也忙着跟去了。
告示很快按照猪招官的要求贴出去了,同时,各家各户也传开了,谁家的粮食和女儿媳妇上了榜,谁家就合该悖时。
不出三个时辰,驿站门口就来了一百多人,而且,都是三十郎当壮劳力,连刘有地都到了。
刘三爷拉过刘有地道:“你来凑什么热闹?家里的事不管了?”
刘有地道:“三哥,我那一家子都是女人,我怎么敢不来。”
刘三爷道:“蠢才,那榜眼上也没你家的名字,快回去!”
刘有地道:“三哥,这种事要参加的,我来报个名就走,什么时候去剿贼说一声,儿子病了,这几天到处找先生,就没遇着一个有用的,我还得去找。”
刘三爷闻言心里一恻,感觉他的事也太多了点,问道:“什么病?恼火不恼火?有银子吗?”
刘有地愁死的表情,忸怩半天冒出来一句道:“这一回,我不得不亲自开口跟哥哥借了,你侄儿……怕是保不住了哦。”
话没说完,眼睛眨巴两下,两颗眼泪水流了出来。
这时,猪招官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刘三爷赶紧拉刘有地退过一边,听猪招官冷笑一声道:“啥时候来了这么多人?你们要干啥?”
乡民纷纷道:“大人,你把那告示撤回来吧,我们跟你去捉贼。”
猪招官道:“撤回来?为啥子欸?我还以为富谷寺除了他们几家,其余人家里头都没有女人,谁知道翻开户册一看,家家都有的嘛!你们这些人,狗撵来各顾各,火炭儿不落在自己脚背上就不晓得肉痛!常言道,家里不和邻里欺、邻里不和外人欺,这点儿道理你们都不懂?硬是怪得很呢,难怪富谷寺贼子多!刘里长!把这些人弄去练刀枪!明天就拉出去剿贼!”
刘三爷苦笑苦笑再苦笑,拱手道:“大人,现在他们都来了,是不是可以把告示撕了?”
猪招官又把眼睛一鼓:“哪个敢撕?!我告诉你,你今天撤回来,这帮人明天就会偷奸耍滑、装死惫懒!我还告诉你,谁敢撕一张,我就当他私通反贼,请他全家去坐书房,吃公粮!”
刘三爷唱了个喏,塞给刘有地几粒碎银子,将其往旁边一推,领着众人办正事去了。
待一百多人穿了马褂、领了刀枪出驿站,那棚长笑着问猪招官:“大人真不撕告示?”
猪招官道:“告诉你,一张告示贴在那儿可抵一个巡防营,我借他蟊贼一百个胆也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棚长一愣神,明白了,笑道:“一定是马王爷教你的吧?”
猪招官反问:“你说呢?”
棚长若有所思:“那假如马王爷当初跟秦把总一起守丰乐场,那死的会不会就是税狠人?”
猪招官踢他一脚:“要是那样的话,税狠人死不死不知道,你娃指定是被活活饿死!”
棚长挨了一脚,非常不服气:“饿死我?那可不一定。”
猪招官不屑与他说,转身做监工去了。
刘有地加入义勇军,白天带儿子求医,随便负责一家人饮用水,晚上跟班巡视山头,终日不可开交。
在后来半月中与小股流寇摩擦了几回,先是各有胜负,各有死伤,最后一次在白鹤垭杀敌五十,取得一个惨胜。
此役,打残了这股流寇,同样也打残了义勇,刘有地也在此役中流了血,立下了战功。
受伤立功的他,决定好好在家经管经管儿子的病情。
他这一家,自从有了这个儿子,一家人高兴了一阵子,但这孩子出生在这个当口,简直前世就不该投胎为人。
首先,水源紧缺、粮食紧缺、食盐紧缺,刘有地虽然在赈灾期间弄回来一担麦子、一担玉米,暂时解决了粮荒,但谁也不敢乱祸祸,全家人一天只能喝一顿稀糊糊。
这样的生活只能保命,就更谈不上营养了。汪氏身体太差,没有足够的营养,根本就不会有奶水,就靠每天给婴儿喝点麦面汤汤度日。
这还不算啥,关键的是这孩子胎中营养不足,胎体承传了许多病因,一出生就状况百出,夜啼不止,且久治不愈。
刘有地好不容易有了儿子,没想到是这样的揪人肠子,一回家就天天抱着孩子在外面奔走求医,走了几家出名的老中医,尽皆医治无果。
这一天,天黑抱着孩子回家,到深夜子时,这孩子开始脸色发青、珠子打横,手脚乱蹬,且浑身冰冷,大有撒手西去的危险。
刘有地慌了,顾不得一身的劳累,立即下河挑水,到天色微明挑回三担,早饭后继续抱着孩子出门。
这一次,他打算到县城最大的医馆找秦先生撞撞运气。
到了医馆,秦先生一看孩子面相,把鼻子凑到小孩嘴边闻了闻,搭了一会儿脉,抬头十分怪异地望着刘有地:“你带着这孩子赶了多少夜路?”
刘有地一呆,继而说道:“他得了这个病,我就一直抱着他四处求医,起早贪黑的,走了许多夜路,前两天几乎整夜整夜在路上走。”
秦先生一蹙眉,又问道:“你内人怀胎期间是不是饿了很多肚子?”
刘有地道:“大天干,谁不饿肚子呀?她的身体确实不好,病痛很多,都是月子里留下的,能活下来都已经很不错了。”
秦先生默然:“这就难怪了。本来婴儿在母体中携带了许多病因,而且严重缺乏营养和抵抗力,你经常带他赶夜路还有得好吗?这孩子印堂发黑,身体发凉,嘴里一股子怪味儿,脉象似有似无,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刘有地不知所措,急了道:“先生,这到底是什么病?我有银子,少不下你的诊费,烦请尽个力吧,求求你了。”
说完要跪下。
秦先生一把拉住,表情严肃:“我知道你有银子,就算你没银子,但凡我能救治,都一定救治。但是,我只是个郎中,地道的郎中,山、医、命、相、卜,我只会医术,而且,还不绝对精通。”
“你这个孩子,他不单纯是病的问题,本身体弱,又遇着了不干净的东西,你最好找个懂阴阳之术的给端个水碗,撵个煞,去了他这一身的死气以后,如果还能幸存下来,就再来找我。”
“不过,我劝你要尽快尽快再尽快,这孩子气若游丝,没几个时辰了。”
刘有地吃惊大过了悲哀,怎么个意思?撞着鬼了?不能呀,他才多大呀?……
一想到这个,刘有地觉得五脏六腑流过一阵冷气,直冲脑门,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同时也生出一股杀气来,一时间恨死了这场战乱。
秦先生见他将信将疑,问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刘有地摇头,又赶紧点头。
他这个状况,到底相不相信,秦先生看不到答案。
民间对鬼神之说是十分邪乎的,婴儿在病中,常走夜路很容易撞上不干净的东西,这一点,刘有地也十分清楚。
秦先生又道:“你别不信,新生儿阳气本身就不足,很容易沾上那些阴冷邪气,一旦煞气缠身就很难料理。最近到处都在死人,夜间的山路煞气很重!”
“我问你,这个娃娃是不是每到入夜的时候就眼珠子打横,浑身冰冷,甚至手脚乱蹬?”
刘有地又只能点头,他都要窒息了。
秦先生道:“这就是了。我尽力吧,给你开一副方子,你按方抓三副,赶在今天黄昏时候驱邪撵煞,然后尽快煎药给孩子服用,连续服用三天,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就看他的命了。”
“但是你记住,如果超过今夜子时你都留不住孩子身上最后一丝阳气,他就没得救了。”
刘有地听得直冒冷汗,也急得不行,驱邪撵煞他见过,但他一时之间到哪里去找端公道士?
秦先生开好方子,见刘有地哭丧着脸愣在那里,把药方递给等在一边的学徒,又对刘有地道:“你也别急,有道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急也没有用。首饰垭有个何石匠手段高明,据说来没有失过手,你不妨找他试试。”
刘有地眼前豁然一亮,一拍脑门道:“首饰垭何石匠?何幺爸?”
秦先生点头:“对,很多人都说他比陈真人还管用,恶鬼害怕蛮端公嘛。”
刘有地连连称谢,付了诊费拿了药,当即出来,匆匆忙忙沿干涸的河床往首饰垭赶。
他这个人惜子如命,一路上马不停蹄,走的急,想的也不少。
这是什么命啦,三代单传,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香炉脚脚,生下来就是这样的波折。
正低头走着,不想与人撞了一头。
抬头一看,这河坝里来来往往挑水的人不少,而他撞到的人竟然是一个扛着幡旗的算命先生。
那算命先生见他抱着一个死孩子到处乱撞,叹一声气:“唉,荒年荒月的,大人命都不保,保这个赊账的,有啥用哦!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有还无。”
刘有地只管赶路,没有用心去理会他是个什么意思。
算命先生只以为刘有地魔怔了,转身跟上去提醒:“哥老倌,你那娃娃都僵了!”
刘有地吓得站下来,伸出手指一探孩子鼻翼,确实感觉不到多少气息。
一摸孩子手脚,冰冰凉凉,一时间万念俱灰,悲从中来,禁不住呜咽出声。
算命先生尴尬了,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起来,连忙安慰:“哥老倌,哭什么呀?你把他的八字报出来,我看看他有没有生还的希望。”
刘有地也管不了这个算命的什么用心了,他也很想知道这孩子的命运,戚戚艾艾的道:“本月初六次时生。”
“还没满月?!”
算命先生吃惊、可惜的表情。闭着眼睛掐指一算,神情之间有些犯糊涂,望望刘有地道:“这孩子命不该绝呀?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命里跟谁相克呀?”
“哥老倌,不妨将你和内人的生辰八字报来,让我帮你批一批?”
刘有地果真报给他。
算命先生一听,瞪大了眼睛,也不批给刘有地听了,想了想道:“哥老倌,这孩子丢了就丢了,也许丢了才是你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