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师爷荣归说路股
是呀,几万两都给出去了,还有什么礼数没尽到呢?
郑二娃只得拿了银票出去。
出门听大老爷正跟东家在说话,遂将银票交到猪招官手里,并用手指在他手心里点了点,低下头方才说道:“褚大人,这是二万七千五百两股银,请你点一点。”
猪招官见他灰鬼一样,点点头,开始数银票,数好说道:“过两天来县衙领凭据吧。”
郑二娃不便多言,只道一声好,然后退过一边,看郑学泰时,郑学泰只管低头站立,听大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蒋黎宏没有因为银票到手就要放过郑学泰,郑家还有众多的族人呢,股票人人有份儿,大老爷不敢动赵家人,郑家人也不能动吗?
凡是郑家人,家家户户都得买股票,一年一小股,两年两小股,任命族长郑学泰为股长,负责收银卖股,如遇不服者,一律扭送公堂上见。
郑学泰听见这任命,冷汗直冒,他郑学泰如今这副形状还敢跟谁去讨银子买股票?这不是要命吗?遂央告道:“大老爷,要族人买股票非衙门中人不可,小人实在担不起这个,桃树园有赵老爷在,此时非赵家老太爷不能胜任此责,还请大老爷另择贤能啊。”
蒋黎宏厉声道:“赵老爷只能管赵家!他凭什么来管你郑家人?要不,让他来做郑家族长?”
郑学泰还要说什么,蒋黎宏又道:“各人打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到时候若是交不上股银,你郑老爷就自己填自己的窟窿吧!起轿!”
他一声起轿,众轿夫抬轿就走。
郑二娃此时才小声对猪招官道:“大人,我东家抵了两间铺子,他的井也见底了,万望多多美言。”
猪招官大不以为然,模棱两可地笑笑,转身走了。
大老爷来到桃树园,桃树园人目光相迎,大老爷离开桃树园,桃树园人目光相送,看着那轿子直直地来,又直直地去,弯儿都不曾拐一个。
郑学泰靠在大榆树上看着大老爷的轿子消失在视线,好生委屈,他也学着焦死人的样呼天喊地叫开了:“桃树园的大眼睛菩萨,你是眼睁睁看到的哈,不是我郑学泰不想做好人,是老天爷非要逼着我做恶人!大眼睛菩萨,你这时候不说话,过时就不要怪我咯。”……
次日,孔雀垭赵家码头。
岸边上准备出航的各类家具、铁器、木炭和农家麻纺制品、篾制品堆积如山,可就是不见一艘航船。
看样子,水路又堵了,而且,航船没有一个准信,不知道要候到什么时候去。
为预防洪水季节发大水,码头的一应设施都建在离河床两丈高的山坡草地上,除了仓库、掌柜的账房和负责仓库管理人事的办公房间外,还设有船工和脚夫纤夫的临时工棚,当然也少不了伙房。
航船误了时间,负责装船跟船的脚夫不能擅自离开码头,所以水岸边,以及库房周遭都有许多人在吹牛谈天。
何老五跨进掌柜的办公间,见赵子儒、赵子文、赵老三都在里面,最特别的一位竟然是杨铁山。
杨铁山正面对着门口,见何老五和刘大烟枪进来,停下正在说的话,冲二人打招呼。
何老五刘大烟枪赶紧抱拳来回礼,何老五笑道:“杨师爷,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呢?”
刘大烟枪也道:“杨师爷,高升了,恭喜恭喜。”
杨铁山欸一声:“什么高升了,哥子千万别打我脸。”一指赵子儒兄弟三人又道:“你们的这三位当家嫌弃死了,捉他们跟扯邻居家蒜苗一样,我只能偷摸着下手,偷偷摸摸的勾当,又怎么能让你俩看见呢?”
赵子儒皱着眉头笑了:“怎么的?看来挺有自知之明嘛,知道自己是瘟神,怕没人理你,所以偷偷摸摸、死缠烂打?”
杨铁山哈哈笑,一副老油条的样子端起茶碗喝茶:“哎呀,还没怎么地呢,就这副嘴脸。看看,啊,都看看,认识认识,他是一副什么嘴脸?”
“杨大人,还来啊?你又干不过,得了吧。”
“呵呵,子文啊,我也是哥呢,你得站中间,不许拉偏架!”
“没有,绝对没有,我是怕你吃败仗。”
“他嘴欠皮痒羊骚味重,不好好洗涮洗涮,上不了席面。”
“就好像你不用洗也不用涮就能吃似的,你是什么?水蜜桃?全身都是蜜?哈哈哈……”
何老五笑道:“见面就掐,每回都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仇人呢。杨大人,你这张嘴呀,吃面条都不用放油盐了。这一次可是你挑起的,别不承认。李二哥说你老早就回来了,偏偏好几天不见人,大少爷二少爷和老三是专门在此候着你的好不好?”
杨铁山呷一口,放下茶碗:“兄弟啊,还替他遮挡?有用吗?说得好听,我在脚行等他,整整呆三天!见到李二哥的时候,李二哥说,他也不知道赵大当家的躲到哪个女儿国去了,今天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刚好在这里给堵上。小样,想躲我,门儿都没有!”
何老五刘大烟枪附和笑了几声,找地方坐下。
赵子儒把杨铁山恨了又恨,看着何老五:“别理他了,柳枝这两年放养他,他的毛也粗了皮也厚了,头上都长角了。派人出去打听打听,这船怎么回事?”
何老五道:“派出去的人怕是都快回来了吧?估计快啦。”
杨铁山不依:“凉我三天就这样算啦?这船最好再堵三天,丰乐场只怕有好戏看呢,不能这么快跑喽!”
“想看戏是吧?那这样,老三你去跑一趟,北城门有一家卖羊杂碎的,多弄几份回来,晚上有空,咱们陪杨师爷喝酒,好不好?”
赵老三也实诚,起身要走,刘大烟枪哈哈笑道:“得得得,还是我去吧”
走了刘大烟枪,杨铁山一直没法接招,一脸苦相。
众人也不笑
赵子儒对杨铁山道:“继续把你的打药卖完,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杨铁山又败了,看仇人似的看着他:“行,又被你欺负了,我还成卖打药的了,你的诡计不是多吗?看问题更加入木三分,情况和建议都清楚了,答不答应看你的。”
赵子儒哼哼冷笑:“这么快就完了?要看我的是吧?那好,你说的这些跟我这个跑滩匠没有一文钱的关系,爱莫能助,嘿嘿!”
杨铁山眼珠子一转圈:“你敢这么对我?要不要我把你摁地上摩挲一回?”
赵子儒蔑视:“就你?摆明了强人所难嘛这是,摩挲我就怕了呀?来,用你的角剜我。”
又开战了。
众人不便插言,嘿嘿嘿陪笑。
杨铁山无奈,欲罢又不能:“看看你这大爷架子,什么人呐!”
赵子儒一摊手:“什么人?潼川人!潼川人能跟你这个咨议局来的大老爷比吗?股票是什么?那是天上的云!对于你来说是彩云,对于我来说是乌云。你一回来,满天的乌云,我能把握吗?首先,在这个地盘上,杨家、陈家,这些大爷谁把我赵某人放在眼里的?我是一块什么料你能不知道?怎么能去左右别人的想法?蒋黎宏是一县之长,人家手握生杀大权,还不是被人提刀追了几条街?人家蒋黎宏有心要抡三匾斧,你就任由他抡好了,干嘛要来搅这潭浑水?”
杨铁山呵呵一笑:“抡三匾斧?他把自己看大了吧?认为他坐在那儿他就是官老爷,他说的话、他做的事就是在为民做主、就是在为朝廷办事?他这三匾斧要大小通吃,你答应吗?都说了,路股是商业行为,跟地方税务不一样,他把路股都当作拿捏官司的筹码了,强行摊派的阵势已经拉开,呵呵,你让我让他抡?问问眼面前的兄弟,谁答应啊?”
“人家手中有刀,你能怎么地?”
“手中有刀就厉害是吧?对郑家这样,我拍手称快,郑家该!杨家那小子也该!对陈家呢?对你赵家呢?”
赵老三道:“这个不用说,已经拿首饰垭开刀了嘛,他打算先啃骨头后吃肉。”
“老三,这件事,我哥哥不便出面说什么,你可以告诉他,有事找我,我赵子文最擅长打下三路,让他把底盘拿稳喽!”
杨铁山道:“不能,凭你们的格局,真不能跟他计较。路股,不是政事,至少不完全是,我是不容许他抹黑这段桥的,所以才要打算请你出面成立商会纠正的嘛。既然川汉铁路是商办,那商业性质就应该占领主导地位,把全县的商户组织起来,协助川路公司从正经渠道筹集股银才是正道。要想各地商家拿出更多的银子来买股票,首先就得让人家明白股票的价值、得让人家看见铁路未来的潜力,愿者鱼儿上钓嘛。老兄啊,要做好这件事,潼川这个地面只有你这尊金面佛站出来才有影响力,请你出山,总督大人,府台大人,川路公司是有任命的,不是我杨铁山想当然。所以,算我求你成不成?”
赵子儒道:“怪事了,我什么时候成了佛了?我这墩泥菩萨过河,最恼火的就是没银子,除了身边这些兄弟,几乎一无所有,拿什么去影响别人?总督大人不了解我的情况还是万府台不知道我个性?我怎么不知道呢?”
“要不?请总督大人出面请你?”
“呵!你得了吧。”
赵老三插一句道:“这事办的好是福,办不好就是祸,大家发财了,你是佛,大家赔本了,你就是鬼。”
赵子文道:“关键一点,哥哥说得对,股票就是天上的云,挂得高,还悬得很,谁会轻易下注?拿银子等于剜生肉,杨小山听说要拿银子,提刀追得蒋黎宏满街乱窜,把人家吓得屁滚尿流。哥哥若答应你,杨家的刀就不会调头吗?”
“蒋黎宏什么人?杨小山几斤几两?你们怕这个吗?”
“谁不怕?大老爷都怕呢。”
“他那一招,自认为英雄了得,实则是狗屁不如、招祸坨子,蒋黎宏是吓大的吗?接下来怕是有他好看的。”
“也不能这么说,杨家的产业不就是杨金山这样一刀一枪打杀出来的吗?”
“可他怎么输给税狠人的?可见,硬的怕狠的,狠的怕玩命的。”
赵子儒摆摆手道:“不说没用的了。我只跟你阐明一点,生意人,无奸不商。生意场上没朋友,只有利益冤家。商会这种组织靠的是利益往来,我穷得鬼来用拳头打,无法输送利益给任何人,别人凭什么听我的?何况,陈家和杨家这样的群体,我实在不想跟他们有任何勾扯。我建议你,最好还是给衙门鸣锣开道,股票的利益就摆在面前的嘛,认得清的,想发财就上,认不清的,不想发财就靠边。比如我,我就认不清这形势,不想发财。”
杨铁山叹气:“不就是没银子吗?我不要你出银子,只要你站出来就行!凭你的条子,站在那儿,春风化雨,这是牌面!杨小山敢提刀去杀蒋黎宏,他敢提刀来杀你试试?你做了这个会长,跟川路公司合作,这本身就是商机,这难道不是利益输送?一旦结盟,控股权抓在商会手中,今后在川汉铁路上,射洪财团可以南北驰骋……”
赵子儒忍不住一阵笑,赵子文道:“杨师爷,装样子作假是没有用的,商会会长不带头拿银子开山引渠,会员又凭什么买单?一个穷光蛋跟县太爷叫阵卖股票,凭什么?把杨小山逼急了,他提刀来杀,也不敢杀官老爷啊,他杀的肯定是穷光蛋!”
何老五茫然道:“我听说杨师爷是不怎么看好股票的,这是为哪般?”
赵子儒道:“五哥,你咋就不明白呢?这小子在咨议局就职,就是个十足的票贩子,蒋黎宏卖股票逼着人买,他卖股票哄着人买,他们俩是挑担。”
杨铁山眉毛一皱,黑着脸道:“你怎么活倒回去了?以前口口声声跟我讲什么民族大义,你这时候的民族大义哪去了?到底你是老大还是子文是?我发觉你这家伙说话还不如子文!我只是叫你亮亮相,谁叫你买股票了?你出不了财力,出出人力总可以吧?”
赵子儒道:“小伙子,你挖坑埋人要看对象,买股票蚀了本,到时候你可就真成杂碎了。我不是不看好这一条铁路,也不是不看好股票,而是不看好川路公司那些大爷,更不看好川商财团的实力和耐力。恩特先生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密斯特赵,你要是借银子建厂房买设备,我个人可以借你十万两,甚至二十万两,你就当这是低息借贷,或者给我百分之几的股份也好。但你要是借银子去买股票,我一个铜板都不会借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都问为什么。赵子儒道:“恩特先生说,大清朝的老佛爷全然不懂世界物理学和社会经济学,她看粤汉铁路修成了,就以为大清朝会修铁路了,就把修铁路特别是川汉铁路当成玩游戏那么简单,她注定是要失败的,会闹一个大笑话,因为粤汉铁路是美国公司和比利时公司修筑的,大清不过是耍赖皮强行买回了路权而已。”
杨铁山微微一笑,直视着赵子儒:“你相信了?所以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着看大清朝的大笑话?”
赵子儒摆手:“我不是信了他的话,而是跟他翻了脸,要跟他一刀两断。为此,恩特跟我承认了他错误的说法,并且道过歉。但是,我又不得不为川商财团而自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就比如我,看着我手底下的人的确是人山人海,可我有银子吗?这就不用说了吧?川商财团的实力又岂能媲美粤商财团和湘商财团?川汉铁路所需要的技术设备又岂能跟粤汉铁路相提并论,这两条铁路的地理位置、修筑难度天壤之别,没有先进的技术设施和雄厚的资本资源,这条路就有如登天之路!总督大人要修路,提议的是不招外股,只集川股,除认购之股、官本之股、和公利之股之外,主要还要靠租股,靠的是从大户收取的租额中提取相应额度,一百两抽三两,按市价折银,按银取票。靠一年一年的资金累积来完成这浩大的铁路修筑,在没有一个铜板外援的情况下,这样能行吗?暂且把技术人才和器具材料以及施工设备放一边,单这集资就要延续到何年何月?修铁路就是巨额投资,这需要尽快得到资金回流,什么时候能回流?没底嘛!而蒋黎宏闹这一出又不管他人死活,一是怕麻烦,二是想一口吃成胖子,这两种手法等于就是两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