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崭新的开端
所有人都盯着赵子儒。
赵子儒笑而不语。
杨铁山知道众人不信,随手掏出那张交易单来,特意递到张三爷手中道:“这倒不是虚的,赵大少爷把所有的宝都押在这上面了,要不然这商会会长也轮不到他来做,这可是咨议局局长以及川路公司蒲大头亲自任命的,不信可以到咨议局核实。”
说完还刻意瞟了蒋黎宏一眼。
张三爷只管看着那交易单上咨议局和川路公司的大红印章出神,倒把蒋黎宏急得心里跟猫儿抓一样。
十万两银子虽算不得大手笔,但至少说明了赵子儒对路股的重视和信任,他这一带头,后面的财主们还不得大把跟进,认购股一旦占领富人市场,那留给他的就只有租股了,官股非烂在手里不可
赵子儒见梁大奶奶有些消沉,笑着转移话题道:“大奶奶,是不是觉得六百大股有些吃力了?”
梁大奶奶勉强笑道:“确实很吃力,二十八年那场乱子,我杨家……”
杨铁山举手打断她道:“嫂嫂别说了,小山虽然有时候很混,但跟他老子的脾气很相似,就是耿直。嫂嫂如果觉得很吃力,这三万两银子可以分期付。但我要先给你说明,这跟存银子一样,分期付的话,利息和分红上面会打一些折扣。比如第一年付五千两,那么年利息就会按五千两计算,开始分红的第一年也会按五千两来分红,尽管到分红的时候你的几万两银子早已付清。这样会吃一些亏。但是话说回来,虽然吃了很大的亏,但不会影响你过好日子。”
梁大奶奶苦笑道:“这样不好算,还是不了,就一次付清吧。手里紧,会让小山感受到过日子的艰难,他觉得日子艰难了就会懂事,只有懂事了才会懂得持家,杨家兴旺才有望。这是他第一回做的正事,我不能扫了他兴,日子苦一点就苦一点过吧。”
“嗯!好!”杨铁山竖起大拇指道:“还是嫂嫂算得精啊,虎父无犬子,杨家有希望!不过嫂嫂要放心,这笔银子进了川路公司就会有利息,不是白投资的,是有回报的,等到通车分红,你会笑得很开心的。”
张三爷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把交易单递给蒋黎宏道:“哦,还可以这样。”
杨铁山道:“当然可以这样,因为银子是硬头货,不能为了投资就搞得一家人日子都没法过了。”
张三爷又道:“没有到分红之前,银子在川路公司放着,吃利息等于存银子在钱庄,到了分红之日,利息照吃,红利照分?”
杨铁山道:“对,是这样的,每成交一个交易,川路公司就会签订一份合约,商会就多一个成员,公司一切按合约办事。听清楚了没?签约是跟川路公司签约,跟川路公司签约完成才能算商会成员。”
张三爷笑了道:“当然得跟川路公司签约,铁路是公司的嘛。那我说一句吧,丰乐场陈家虽比不上杨家殷实,但大家都常把两家拿来作对比,我虽不敢擅自做陈家的主,但我会把实情如实呈报。但是我们生意人都有个数字忌讳,六代表溜,八代表发,所以杨少爷,还是尽量往八百大股上靠拢吧,陈家要买,也绝对买八。”
这话把杨小山噎了一噎,看看梁大奶奶的脸色,冲张三爷道:“买八就买八!银子不够可以慢慢凑。”说完暗哼一声,小爷我会少了这几万两银子?
赵子儒先笑了起来,杨铁山却把手拍得更加热烈,蒋黎宏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好像被这二人利用了一把。
酒喝到这里,商会算是成交了两位成员,陈杨两家开了一个好头,杨铁山赵子儒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接下来,射洪的大世家争取小世家,拔出萝卜带出泥,买股票事半功倍。
杨铁山亲自将桌上的酒杯斟满,之后举杯道:“各位,今天本是一场不愉快的纷争,但是蒋大人大人大量,把这场纷争变成了合作的开始,有道是化干戈为玉帛,值得庆贺,这得感谢赵大人和蒋大人。谢谢两位大人,来,大家干一杯!”
蒋黎宏见证了这张巨额交易单,举起酒杯来一仰脖子就干了,这杯酒对于他来说有点儿苦,但就算苦,他也必须痛痛快快地喝下去。本以为他在这个地方就是皇帝,股票控制权牢牢地在他手中,靠股票升官发财是铁定的,没想到第一步跨出来就受到这样的冲击。
势单力孤啊!
赵子儒的购股能力超出想象,偏偏跟自己推行的官股毫不相干,失去这个大户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这个大户恰恰是财团首脑,首脑的选择毫无疑问带动了认购股碾压性的优势,必成其他大户的不二之选!官股,说白了,就因为沾了一个官字,困死在他蒋黎宏手里无疑了!
这印证了猪招官的一句话,哥老会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整体,当外部势力侵入的时候,这个整体就会抛去一切成见一致对外、赵子儒大得看不见,摸不透,他就是哥老会大佬中的特例。
经过今天的事,蒋黎宏不得不承认,赵子儒的德,确实让他无话可说,有容乃大,容量大体积就大,这种人格魅力,他蒋黎宏不及十分之一。
赵子儒之才藏而不露,此人之德高于其才,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杨铁山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赵子儒才不管蒋黎宏在如何看待他,他只觉得,杨铁山的惊天阴谋有点儿下三滥,这家伙骗起人来连嫂嫂侄儿都不放过,而恰恰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同谋。
不过说实话,赵子儒虽然不看好大清朝廷,但对川汉铁路的渴望也是言不由衷的,作为一个商人、特别是吃尽涪江河航运苦头的商人,他深知路和运输对地方经济的重要性。
人,可以一无所有,但无论如何不能没有希望,川汉铁路是全川人的希望,又怎么可能不是他赵子儒的希望?他的棉纱、丝绸说不定今后就要靠这条铁路走出去呢。
所以,他觉得他应该是第一个无条件支持川汉铁路修筑的。但是,他现下手里没有银子,说什么都是空谈。杨铁山一腔热血,嫉恶如仇,这手段虽然下三滥了些,但滥得用心良苦,让人无话可说。
不过,道理这个东西有时候的确不能讲太多,是非曲直亦不能太较真,讲太多、太较真,不是德,也不是才,那是浮躁!
一个浮躁不善于隐忍的人绝非是高人,尽管隐忍是怯懦的表现。
但在这个及其保守又尖锐的时代能做到不浮躁,真真又太难了。
从今日的对垒到今日的举杯,赵子儒确认了那句替他老子收拾他的多种用意。他从郑家的官司和官股的强买强卖上已经看出,蒋黎宏这个人可以是这个地方最具铁腕的官员,但也是大清朝最具‘地方特色’的官员,更是一个欠打磨的官员。
酒后,陈杨两家分头签订了购股合约,兑付了银两,杨铁山分别悄悄授予了张三爷和杨小山商会副会长的头衔,并在福成茶馆设立了一个临时办事处,把丰乐场此后的认购股销售事宜统统委托给了他二人。
这明里是拉拢,实则是找人替赵子儒背锅,因为,赵子儒说白了就是一个傀儡,且百事缠身,居无定所,根本没时间来管他杨铁山的闲事。
这一顿酒,无疑揭开了射洪路股崭新的开端。
张罗好一切之后,杨铁山有了投名状,当即和赵氏兄弟一道赶回成都述职去了。
杨小山的宴席缺少了鱼,令他很是不爽,等到席残人散,宋拐子买鱼也是一去不回。
人呢?一大把的年纪了,办这点事都不靠谱。
好在,杨铁山赵子儒兄弟离开丰乐场的时候给他戴了一顶高帽子,老母梁氏也为他今天的表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媚眼。
这些肯定让杨小山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胜任杨家的产业经营了。
宋拐子买鱼在护城河让马武吊到黄昏,这件糗事成全了马武,两条大鲤鱼,足有十来斤,搞得马武回家炖了整整两大鼎锅,找来张山李事光宏顺一直吃到天黑。
瞎眼老娘一直是马武的心病,两个哥哥与其说是本分,不如说是傻,混江湖不够料,做买卖不识数,种田不懂季节,成天东游西逛,头不梳脸不洗,连一口吃喝都弄不到嘴里,老娘不照顾他们就好,更不说要他们来照顾老娘了。
马武这些年在县城,少了日嫖夜赌,手里积攒了三千两出头的银子,是时候好好修间房讨个女人过日子了。
他这几天把张山李事光宏顺这些臭鱼烂虾箍在身边,为的就是动工破土修房子。浑水老戗要修房子、结婆娘,张山李事光宏顺等人怎么能让那些蚂蚁蛐蟮在一边闲着。一时间,马家的三间破烂茅草房很快被太和十排众多兄弟掀了顶。
老屋基是不能动的,可是马家宅基地非常有限,有张山李事光宏顺在,左右邻居就遭了殃了。
张山首先拔了东家的厨房,硬说这地儿以前就是马家的院坝。接着,李事推到了西家一间半正房,威胁恐吓加拳打脚踢,搞得人家哭了三天。光宏顺那个混蛋天天到前院那老光棍家堂屋装神弄鬼,拉屎拉尿,吓得那老汉把宅基地划了一半姓马。
等这些都搞定了,马武才突然冒出来,把张山李事光宏顺大骂一通,然后东家磕头,赔银十两,西家作揖,赔银二十,谁叫人家丢了宅基地还挨了打呢。
至于那个孤老汉儿自愿让出来的地盘,就给二两银子吧,反正他家那地方多了也没用,银子给多了,他也会搞丢。
打川斗的木料,马武可不想省银子,那得到赵家木材行买上等的柏木。他自己就是做贼的,也看不上那蔑巴折子和黄泥抹的墙,他马王爷要修房造屋,得用青砖,青砖套川斗防贼呀!
等几十号木匠、泥瓦匠师傅进屋,看着小山一样的大木头和堆成山的青砖傻了眼。马王爷财大气粗,这是要造楼啊!
丰乐场的楼,狮子楼,条石青砖做墙,整整一尺厚,方木料,柏木板做楼板,整整三层,那是人家陈大爷的永和总堂。
福成烟馆四层半,一层条石清安,三层半青砖柏木结构,顶上盖着琉璃瓦,白灰浆幕墙,红漆盖面,三寸厚柏木地面乌澄澄发亮!
德盛酒楼三层半,张三爷新起永和酒馆,青砖巨木,雕梁画栋,堪称丰乐场最奢华的地方。
马王爷要造楼,该不会也要造个三层四层吧?
可是,匠人们很快听到主家的安排,三正六环,坐西向东,地基幺二五,开间一丈二,进深二丈四,条石单墙五尺,砖打丁顺,墙高一丈六尺,屋面三分水。
搞半天不是造楼,而是造四合院啊?
这也不简单,没有两千两银子,指定下不来!
马家这回修房子人山人海,石匠掌墨师、木匠掌墨师、泥瓦匠掌墨师、太和十排的脚脚爪爪,百十号人加班加点,日夜赶工。
不出一月,一座座西向东、三正六环的四合院大瓦房就耸立起来。
修好房子,马家房高一丈八,墙厚一尺二,亮飒飒一大片。
算算自己的家底,三千多两存银花去一多半。
抹好墙,坎好三合土地面,铺好院坝里的石板,又把院墙门楼做好,再把后院的土坯墙,换上木椽,盖上新瓦。
打家具太麻烦,赵家家具行的大立柜小立柜、角柜门柜床头柜、书桌方桌大圆桌,全都置办了回来。
再张罗着把四道大门、九根立柱的朱红油漆一刷,嘿!啧啧,马王爷成大户啦!
看着自家的新房,马王爷还是犯愁,感觉两个痴呆哥哥和瞎眼老娘跟这房子的主人不搭调了。
这样的院子,没有一个能干的女主人哪行啊?再说,老娘老了,双眸不见,该正经找个女人来照管她了。
马武抱过老娘来问道:“妈诶,房子给你修好了,你说说,你是喜欢漂亮一点的媳妇儿还是喜欢丑一点的媳妇儿,我好去给你背一个回来。”
瞎老婆婆双眸不见,但耳朵好使,这段时间听匠人们把她家的幺儿都吹上天了,说马王爷银子多得用车拉,房子修得像宫殿,她马家都快成丰乐场的首富了。
瞎老婆婆被弄得神戳戳的,闻言一愣,啪嗤甩了他一巴掌,骂道:“不着四六的东西,你现在才想起来?你明知老娘生得丑,修这样的房子就算了,还敢要漂亮婆娘,要来做哪样?啊?要老娘伺候她吗?办不到!”
马武挠挠挨打那地儿,苦笑不已,又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老婆婆不但眼睛看不见,而且心肠也不咋滴,人家都希望自家儿媳妇好看,她偏偏希望自己的儿媳妇丑。
这是为哪般嘛!
只是,婆娘丑点儿没关系,马王爷不怕,但是丑婆娘就一定孝敬公婆吗?
有道是丑人多作怪,良妇多修养,我的憨老娘诶,你连这个都不懂。
瞎老婆子只当这一巴掌又把她幺儿打跑了,伸手到处摸,摸了半天只摸着马武的肚皮跟肩膀,踮起脚尖才摸到下巴。
她三个儿子,其他两个都是弱智傻逼,就这个是她的肝,要是这一巴掌打没了,她就又回到了解放前。
幺儿额头上有一块伤疤,那是她瞎眼的时候用锅铲子做的记号,她就凭这记号来分辨哪个是她幺儿的。
她摸到了记号就拼命把这个肉墩子往后一推,凶道:“你要敢结个漂亮婆娘回来,老娘就把眼睛给她弄瞎!”
马武嘿嘿一乐:“那我就专门背一个高个子回来,叫你够不着、撵不上。”
瞎老婆婆被这一招给弄哑了,呼哧呼哧就想哭,要是这样,这个媳妇娶进门就是一个祖宗,自己这个瞎老婆子正好成了她的佣人老妈子,今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马武当然知道老娘的这个担忧,牵过她来:“妈诶,我依你的,你是生我养我的人,老娘就一个,婆娘算个啥,我就找个矮的,包你够得着!但你要是把她弄瞎了,我就再找个莽子婆娘回来,专门让你伺候她。”
瞎老婆子一抹眼泪,踢他一脚骂道:“祸害千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