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昭君行
清晨，巍峨城门外远方，云遥和雨蝶牵着马车赶来约定之处，见炎钧早已等候着：“祝姑娘，遥，你们来了，郡主几时到？”
“我也不知。”雨蝶无奈。
“我觉得她有些吵闹，不如我来当回恶人，咱们现在开溜？”炎钧微笑。
“别，不可。”云遥赶忙阻止。
“我骗你的。”
“我来了！”
一声高喊，三人转身望去，郡主自远处飞奔而来。右手搂着黄布包裹，左手紧握两支大锤锤柄，双锤凑在一处，有马车轮那般大。
炎钧惊叹：“真是女中豪杰，顶天立地的爷们。”
“说我什么？”眨眼间，郡主已走到身前。
“没什么，笑得如此灿烂，一点也不像你！”云遥道。
“郡主当得太久，被这张脸谱折磨得太累，或许脾气一时改不过来，几位还请多多包涵。！”说完两手作揖，颇有侠女之风，可顺手提起两柄大锤，差点捶在云遥胸口，万幸危急时刻炎钧将他往后扯了一把。
“以后少来这样的架势，不是我拽这一手，他就要进医馆了。”炎钧道。
“抱歉，明白了……”
“你真就用这样的武器？”
“过去战场上当然是用枪了，一寸长一寸强，不过平日里还是这两柄铁锤顺手。”
“你这一身装束一作揖，还真像个侠女。”云遥未曾计较，依然笑道。
炎钧低声自语：“‘侠’这一字无妨，可‘女’字。”
“找打！”
“郡主殿下，才说要改脾气！”
“你！”
“你们，唉，这一路可热闹了。”雨蝶轻唤一声，微笑着摇头，率先走入马车。
“郡主，真想好了？”炎钧道，“这可是条不归路，以后千万别抱怨日子艰辛，别念叨着京城里的荣华富贵。”
“啰啰嗦嗦，像个女子一样，再不走，让京城里的人知道我不见了，那可就麻烦了。”
“老实说，我不相信辞个官有那么难，难到把人逼上绝路，你一定还有事瞒着。”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郡主大吼一声，将两柄锤放到马车上。
“对了炎钧，昨日你那柄十字槊何在？”云遥问道。
“收起来了。”
“能收到哪里？”
“仙家之物，自然随用随取。”
郡主问道：“炎钧，能不能教我几句口诀，让我把双锤也收起来？”
“抱歉，仙家不收废铁，郡主，你是否怀疑过马车能不能走动路？我提议把锤子卖掉，等到昆仑山下再重铸一对。”
“不行，我带了多年，舍不得。”
云遥大笑：“这少说三百斤，你不会以为能卖出去罢？世间无人拿得起，就算当废铁去卖，铁匠铺也得砍一半钱才收。”
“为何？”炎钧问道。
“你对俗世不了解，人家不做赔本生意，这东西熔起来比断刀、断剑难多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不想活了！”郡主仰天嘶吼。
“好了，快启程。”雨蝶探出窗来，“你们再去买两匹马，免得拖不动郡主武器。”
贵气十足的马车载着欢歌笑语，沿黄河岸向西启程，云遥在前驱四匹高大红鬃马，而车厢里人一刻也没歇着。
“从今往后，什么苦活累活我全包了，别客气，箱子行李这些，不到五百斤不算事。”郡主拍拍身前大声说着。
炎钧道：“行李没多少，不如将马匹卖掉，省点粮草，你抬我们三个去昆仑山，如何？”
“哼，就怕我手一软，把某人摔下来破了相，小白脸没了脸，就什么也没咯！”
“你以为本少爷靠相貌来谋生计？我的才学，就如这滔滔不绝的黄河之水，能淹死无数像你这样的武夫。”
一旁雨蝶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但依旧以袖口掩面不失礼数。虽说之前和云遥两人赶路也并无不妥，可人多起来，当真是欢闹不同寻常。
“郡主不必客气，大家既然同行，理当互相照料，不会所有事都推给你一个人。”雨蝶道。
“你们也别叫我郡主了，若是被别人知道会惹麻烦。我告诉过那家伙，我叫洛轻雪。”
炎钧侃侃而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雨蝶道：“我也立时想到《洛神赋》，郡主姓洛，故而家人才会借此来为她取名。”
“不错不错，我姓洛，家又在洛水边，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我像《洛神赋》里的宓妃一样端庄，方才一直没提，是我也背不下来，只记得那两句。”
炎钧道：“若是这样，你可以同我们的车夫比一比，谁的才学更胜一筹。”
云遥大喝：“炎钧！你当真讨打！我没读过书已装死不言，你非得挖苦我是不是？”
“本女侠再怎样也不屑于同不认字的山里人比才华，今后你们叫我雪就好了。”
炎钧道：“祝姑娘这样称你倒是无碍，毕竟都为女子，可我们两人，就不大合适了。”
“那你打算怎样？”
炎钧斜眉一笑：“叫姐，我应当比你长些年岁，叫爹，你一定也不爱答应，不如叫你一声‘洛爷’，你看如何？”
云遥随声附和：“好主意，以后就叫‘洛爷’。”
“你们两个臭男人！”
就在此时，前方迎面驶来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行数百人有车有马，炎钧闻声将头探出窗外看了一眼。
“遥，快让开，别挡他们的路。”
云遥挥起马鞭，将车赶到路边旷地，等侯大队人马过往。
“这些是什么人，你一个仙家弟子还会怕他们？”云遥问道。
“看他们的装扮应是北疆人，”炎钧道，“我倒不怕他们，只是看在你们的面上，不想起无端争执，给中原百姓添麻烦。更怕我一时压不住火气，让这些人有来无回。”
“能避则避，不过……”雨蝶远望道，“他们抬着那么多箱子，难道是来进贡？以现在两国情势，似乎不必这样。”
“不是进贡，是和亲，你看跟着许多女仆，来中原还带女子，唯一可能便是侍奉她们未来的王妃。”炎钧一叹，“唉，不知是哪位公主或王公大臣的女儿，又要遭殃了。”
“遭殃？和亲不是好事？”云遥问道。
“好事？这样的好事让给你，你可愿意？”
“我愿意，人家也不娶我。”
炎钧回头问道：“祝姑娘，你怎样看？”
“好与不好，不是一句话能说清。从长远来看，和亲自然是舍小为大，只是苦了嫁过去的女子，没有谁愿意离开故土与亲人天各一方。但话说回来，到那边也并非一定是受苦，只要抱着一颗平常心，早晚有一天会适应新日子，毕竟岁月能抹平一切。”
“嫁过去的人，究竟对她是否公平？”炎钧问道。
“全看她自己如何想了，汉时昭君便因和亲而流芳千古。”
雨蝶捋捋长发，接着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如今北疆压过我们一筹，又不必朝拜称臣，何故不远万里来此娶亲？”
云遥道：“娶亲这样的好事难道还要回绝不成？”
“好好赶你的马车，别怪我老挖苦你，就这点见识。”炎钧讥讽道，“你看看这阵仗，也不替人算一算本钱，娶个天朝女子回去供着，岂不是自找麻烦？我觉得或许是当真看上了谁，北疆人如今在战场上处优，以此作为议和筹码。”
雨蝶摇头：“不太可能，战场上都是男子，如何认识？再说游牧族，怎会喜欢我们这些拈花刺绣的中原女儿家。”
“说的也是。”
顷刻，两人戛然而止，如心有灵犀般，不再多言。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闲不下来的郡主，已很久不曾开口，只是倚着车窗朝外，让几人看不到她的面容。
苍穹中飞过一对鸿雁，车窗边忧郁的双眸顾盼凝视，目送它们自北向南而行。
望着鸿雁，寒风里微微道出一句：“我只要像你们一样自由，昭君，谁愿意当谁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