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仙居

此时，云遥正巧寻来，走到石桌前，对着两方各鞠一躬。

“师叔，师兄。”

“早呀。”玄关长老露出慈祥面容。

“师叔，晚辈今日前来，是因前往瑶山圣地修炼，师父让我去之前来拜访您。”

玄关瞪大眼：“真有此事？”

“是真的，”金不涣道，“我昨日也看见了。”

玄关起身走回屋中，不一阵，取一柄钥匙交到云遥手里，比寻常钥匙大出一倍。

“云遥，这是虚谷钥匙，你收好。此地规矩我已不必多说，你师父还有这些同门师兄一定都告诉过你，我只说你去那里如何修行。”

“请师叔赐教。”

“你穿过瑶池与瑶山瀑布，会到达虚谷，那里有十二尊铜人。你将这钥匙置于正中央石台上，然后扳动铜人头顶机关，就可与它们交手。记住，打开容易，停下就难了，所以起初你先扳一尊铜人，等到能够应对自如之时，再开第二具。若一时大意开多了，无法停下，就快回到正中石台，拔出钥匙来。”

云遥问道：“师叔，若是被打得连拔钥匙的功夫也没有，又该如何？”

“那就跑，有多远跑多远，保住命要紧。只是接下来一月，你可能都要留在那里整理收拾，那里不只是瑶山圣地，是昆仑圣地。十二具铜人乃曾经偃术大成的先辈所铸，到我这一代也只能勉力修补，还未想出掌控它们的万全之策。”

“师叔，那我若是比它们厉害了，下手可需注意分寸？”

“你只管练就是了，坏了与我说，我去修好。”

“明白了，师叔您真是高人。”

“谬赞，其实身为匠人，我的功夫还远远不够。话说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件珍藏宝物，是三百年前玄清师兄游历江湖所得，相赠于我，钻研近三百年，才终于破解其奥秘。”

说罢，玄关长老从袖里取出，铺开一卷山水画轴，“此物名为‘桃源仙居图’。”

“师叔，此物有何用场？像我这样的山野之人，实在难品画之美。”

“不急，你且好好看看。”

定睛细瞧，画中风光峻秀，艳而不俗，清而不淡，青峰错落，桃林如霞，山中茅屋炊烟、点缀若干人家，更有亭台池沼、小径通幽，宛然世外桃源，不着一丝尘俗。

再望落款，确有“桃源仙居”四字。

云遥越望越是入神，隐约见那画中又浮现几行小字，他一一默念，只听画轴陡然响起一记悠远钟鸣声，脚下生起法阵环绕，天旋地转中，云遥猝不及防被卷入。

眼下是在一片桃花林中，四周繁花欲燃，清香流溢，透过花林间隙，隐约可见茅檐竹脊。举目望去——远山悠悠，杳无穷尽，峡谷萦回，难窥其深。远有青山染雪，近有桃花笑春，鸡鸭徜徉，莺啼垂柳。

云遥越看越是眼熟，迷茫道：“我在画中？”

眼前，唯有一株凋零的古树，在璀璨景致中格外伤感，云遥走上前去，轻抚树干，忽然，参天的古树身躯化为一柄弯弓，以柳枝作弦，甚为妙哉。

他渐感头晕，猛然想起，再复念画上那几行小字，随即又一阵天旋地转，回到师叔与师兄身前。

“怎样，可明白了？”玄关大笑。

“这是......”

“桃源仙居图可放置数之不尽的行李，也可短暂疗养，但人不能久留，否则会迷失其间，永远成为画中一部分。”

“原来如此，弟子明白了。”

“你果真非凡，成了此弓之主。”

“此弓有何来历？”

“它名为若木，若木是远古神树，多年前有位仙人寻得其一根枝叶，移接画中，奈何也敌不过岁月，好在彻底枯萎之前终遇满意之人，若木已认你为主，可召唤自如。”

“多谢师叔。”

“此乃命中之缘，无需言谢。”

忽见掌门凝书走来，无视三人，径直向玄华长老处而去，他们好奇追上前一探，此刻见屋舍紧闭。

“师姐，这是怎么了？”玄关问道。

“弟子通禀我，有人病倒下。”凝书道。

“谁？”

就在此时，门缓缓推开，玄华长老握着长杖走出，而雨蝶紧跟在身后，面容微白。

“你又犯病了？”云遥冲上前去，完全不顾身旁几位。

“我没事，已好多了。”雨蝶目光闪烁，似是提醒云遥当着前辈注意分寸，可他哪里又顾得上这些。

“何谓好多了？”玄华长老微怒。

“师父。”

“回去好好歇息，今日不用教课，掌门也已准允。”

凝书掌门望着雨蝶，微微点头示意：“云遥，你送她回去。”

“是！弟子告退。”

“好好的姑娘家，得了什么病。”玄关也叹一声，带金不涣一并离去。

凝书与玄华，如今门中最受尊崇的二位，立于门外，迎着微微山风。

玄华道：“三百年，玄清师弟从未举荐过弟子入门，这一封信可真了不得。昨晚我去玄寂那里，听说这云遥，天资高得可怕。”

“有多可怕？”凝书道。

“我想师弟也未必看出来，他若真知道，不会在信中只字不提，他只是觉得这傻孩子，和他当年有几分相似。再有就是我这徒弟，我到现在也诊不出，她究竟哪里抱恙。”

凝书道：“我听闻山下月光城一事，这几个孩子的品性，他定是深信不疑，只是未弄清楚来历，就这样送上山，实有些意气用事。”

“他不向来都是意气用事的人？有劳掌门了，如此关心我的徒弟。”

“都在一派之中，何必如此客气？”

“可我看你对别的弟子，从未这般用心过。”

凝书略显失落：“老实说，她没有成为我的徒弟，我是有些遗憾，这一代并无杰出女弟子，凝乐门下的言欢，天资虽高，人实在稳不住。偏偏掌门之位，只能由女子担当。”

玄华一惊：“你是说，有意让雨蝶接任于你？”

“不错，虽才入门不久，但也能看出苗头。”

“我想，你八成是喜欢她的性情，与你曾经一样，当然，我是说现在也一样。”

凝书道：“你我这般年纪的人，不必说些恭维话。我与她有所不同，曾经的我内敛而孤僻，她比之于我，更多一份大气和智慧。”

玄华叹息：“可这样的孩子，却不知被何病症缠上。”

“你多想办法，只要能医好她，不管有何代价皆可一试。”

“我倒是不明白，你还有大把年岁，何须如此心急传位，难道也有打算？”

掌门并未否认，却也不曾回答，只是缓缓道出三个字：“不可说……”

少阴院数百间屋舍，其中位于西南角一间，不仅离主峰、天阶最近，能眺望断崖风景，门前更有绿树挺立，溪水流过。

好事者传言，被分到这一间的女弟子，定深受掌门喜爱，十有八九会成为下一代掌门。

洛轻雪与言欢走进屋中，见雨蝶已经温柔入睡，云遥守在一旁，手捧几株草药，正一片片翟下叶来。

“云遥，听说你都能去瑶山圣地了，了不起！”言欢轻声道。

“师姐，你都知道了？”

“都传开了，这时辰，你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启程。”

“今天不去了。”

“为何？”洛轻雪问道。

“我留在这里。”

言欢道：“云遥，这里是女弟子住的地方，虽然也没说不准进，可你留下终究不合适，往常只有我们叫你们来干苦力活的时候才方便进来。”

云遥默不作声，手中继续翟叶。

“你不能为了一个人，不顾大家感受。看看你那些师兄，平日里也挺尊重祝夫子，可这时候也只在院门口打听两句，没有谁进来。”

“我与他们不同。”

“哪里不同了？”

“唉，算了，我熬完药就走。”云遥无奈答道。

“说得像我俩不会熬药一样。”

“这一路走来，每当她倒下，都是我来熬药，熬多久，晾到几分烫，我怕你们拿捏不准。”

洛轻雪坐在榻前，静倚着，无话可讲。

收拾好一切，云遥拿上钥匙朝着试炼之地启程，走完天阶，与两位把守的弟子打过招呼，迈着谨慎步伐，没走多远，便为眼前一幕而震撼。

此地果真宛如仙境，方圆数里的池塘，在星月之下泛着光亮，水面雾气缭绕，池中莲花若隐若现，游鱼飘动，脚下是一条青石道路，两旁不断分岔通往亭台小山。

此地便是瑶池。

行至尽头，一处飞瀑下，水面雾气皆被瀑布冲散，而瀑布如一条白玉带自山顶垂下。池水清澈见底，除了傲然挺立的莲花，还能清晰望见沉于水底的绿藻。正中央凸起一丈宽的圆台，听门中人说，此乃瑶池灵气最盛之处，在这里打坐一夜，定当获益匪浅。

云遥一路到底，沿着石阶上爬，来到几丈高的崖上再次俯瞰瑶山瀑布，眼前之景分外袭人。

山崖另一方则是一条能容下十人并行的峡谷，道路两旁奇花异草不知何名，待身后的水声全然消逝，来到虚谷所在。两个大字刻在石碑上，前方不远处，十二尊常人大小的铜像围着一处石台，与玄关师叔所言不差。

云遥也不记得一路因观景耽误多久，二话不说便将钥匙插入石台上，扳动其中一具铜人头顶机关，然而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一记老拳打在胸口，飞出一丈远。

起身喘着大气，见那铜人已朝这方走来，云遥双手摆出架势，脚下却一直后退。

退了一阵，身后被挡住，他也没多想，以为退到石壁，便反伸出手探了探，却听见清脆一声，心中也慌乱起来。

云遥猛地想起：“铜人围成一圈，我从一方后退，那我身后应是另一具……”

铜人一脚踢在后腰，他又往前扑了一丈，眼看撞上迎面走来的第一具。好在此时终于醒悟，稳住步伐借力躲闪。

来到这里他未带兵刃，觉得与铜人试炼，荡魔剑砍上去也白费力气。

当务之急，是转移到一旁空地之上，否则若再开第三具铜人，当真只能丢下脸跑出去大喊救命。

两具铜人被牵引过来，中间让出一条道路，这时冲到石台上拔出钥匙或许可行，但莫名挨了一拳一脚自然也不服气。

云遥撩起双袖开始接招，当全神贯注心无旁骛，这铜人似乎并没有想象那般厉害，动作迟缓，与顶尖高手差了许多。

然而它们并非血肉之躯，不知何为疼痛，云遥几番出手，最后疼的还是自己，也试着将铜人放倒，发觉自己根本无此力气。

十余回合，体力渐渐不支，拖着双腿好不容易来到石台旁，身后两具铜人已然跟上，那飞来两拳离他已不过咫尺，手一转，终于将钥匙拔出。

总算没有像师叔所说，独自逃命，留它们在此兴风作浪。

目送两具铜人归位，云遥坐在石台旁惊出一身冷汗，趁晾汗之时细细回想，昨日与元祺师兄交手时他身手也并不快，显然没使全力。不过师兄也好，铜人也罢，招式慢归慢，却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这便是自己差距所在。

又不觉靠近铜人身旁，一面小心翼翼窥视，一面感叹这鬼斧神工之物究竟如何造出。

就在此时，竟发觉每一具铜人身上都有剑痕，且剑痕甚是蹊跷，这段时日念书不止的云遥，脑海里顿时生出一个念头。

“有字！”出于好奇，费了许久，他将打乱的十二具铜人反复排列。

脑海里闪出洛轻雪的模样，自从相识后，每当搬运重物时，总不免想起她。

功夫不负有心人，每两具铜人拼出一字，十二具凑成六字箴言“玄真到此一游！”

“可恶，我还以为有惊世秘籍。”云遥坐地累得气喘吁吁，心中叫骂不断。

“不过话说回来，玄真是谁？只知我师父玄寂，还有玄华师伯、玄关师叔，加上已故的玄清师伯，这玄真，对了，似乎听师父说过一回。”

云遥呆望着铜人上刻出的大字：“若是让它们站着不动刻上去，那就是闲得。若是与十二具铜人交手之时刻出六个字来，那岂非剑法绝世高手？”

闻过一路花香，走回瑶池站在瀑布前，拖着又累又伤的身躯，再看一眼此地风景，不知为何格外暖心，除了孤身一人之感略微难受。伫立许久后再迈出步伐，忽觉精神百倍，伤口已不甚疼痛，叹此地颇为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