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花海无忧
“是这样，”槿汐轻声道，“我师兄也进前八，明日对手是你们瑶宫元祺。我不知他能不能赢，可是若赢，青龙对白虎，玄武对朱雀，他就要碰上焱晖。”
说着，槿汐不觉忧虑起来。
“你是怕你的师兄，也会一样受伤？”
“没错，焱晖刁难你们，只是因为十年前输给贵派孟章师兄。但以神火宫和碧水城恩怨，一旦碰到，你们无法想象。我明白师兄定不是对手，祝师妹，你那么聪慧，有些话我不说明你应也能懂。输赢对我不重要，我只要他好好的，这无忧仙草，就是我唯一能做。”
雨蝶微微点头道：“我有些明白。”
“你一定会明白，”槿汐俯在她耳边，即使这般寂静的夜里，也怕被旁人听见，“因为你也和我一样，之前在屋里，我看见你对那少年的眼神就猜到了，我们处境相同，你一定也能明白我，明白我对师兄的心意。”
“我明白。”
“所以，你若是真能拿到无忧仙草，就来找我，我会一直亮着灯，不管多晚都行，我可以很快制成草药，为我们各自牵挂的人，随身带着。”
“我会想办法。”
“我先回去了，等你！”说完，槿汐便转身离开。
雨蝶思索片刻，她大约知道晴川花海位于何方，于是迈出步。
“你去哪里？”就在此时，熟悉的声音唤住她，转身只见云遥从黑暗中走来。
“你怎么来了？你该躺下歇息。”雨蝶道。
“你的手绢落下，我追过来，看见你们正在私语，就不愿打扰，直到说完。”
“你都听到了？”
“我只听到她请你去找何物，总之一定不容易，否则她为何不自己前往？”
雨蝶埋首不言，在他面前无所隐瞒，遂和盘托出，除了没有提到自己的心事。
“你是要去求掌门？”
“我不愿打扰掌门师叔，想先去看看。”
“可那里是禁地！”
“我知道，然而这段日子我愈发觉得，并非世间一切都如自己想得那般。如果事事都循规蹈矩，也许会留下许多委屈和无奈。”
“其实我的伤还好，你不必为我去找那仙草。”
“可我真的很担心，因为我，岐黄宗不愿相助，若你带着伤，明日出了意外，我无法接受。”
云遥无奈地笑道：“那好，我也一起去，我也放心不下你。”
崇山峻岭之中一处旷野，溪流划过，倒映着夜空。
夜里许多古怪可怜的精灵飞舞，如云雀大小，婴孩模样，挥动着背后双翼，闪烁耀眼的光辉。虽是深夜，这里却被他们点缀如同白昼，远胜过洒下的月光。
两岸繁花似锦，芳草萋萋，一阵清风吹过，就有令人陶醉的花香扑鼻而来。正中央，一株硕壮无比的桃花树，花瓣漫天飞舞，与精灵们嬉戏玩闹。出人意料的是，这所谓禁地却无人看守，而面前景致，似有无法抵御的神力，让人痴迷忘返。
“这里好美！”云遥惊叹一声，顿时觉得肩上伤痛，积攒的火气，皆已无所踪。
雨蝶欣笑：“到此地之前，我觉得应小心谨慎为妙，可看到这一幕，心中防备全无，腿脚像是不听我的话，就这样走进来。”
“你看这些长翅膀的小孩，挺乖巧，我远看去还以为是虫子。”
“这一定是此地花草仙灵，不要惊吓他们。”
随着二人走近，精灵们皆望来此，盘旋飞舞着让出一条路，个头很小，只能隐约看见他们脸上笑容。
“像是在迎接我们。”被这样盯着，雨蝶含羞起来。
“别怕，有我在。”
一只精灵双手捧一瓣桃花，飞在二人眼前，却似乎花瓣太重难以承受，直落下来。雨蝶伸出右手，摊开掌心接住他，看他在手中撒娇。
雨蝶缓缓道：“也许，我来百花岭不是为见炎钧，不是为在擂台争胜，只是为此地流连一番而已。不出意外，我们很难再来了，此刻我只想一直待下去，哪怕明日弃权也不后悔。”
“我还没问你明天的对手是谁，可别像我一样遇到几个疯子。”云遥有些担忧。
“我打听过，是天机坛大弟子齐彧师兄，是一位很正派之人，他手中法宝圣方印，就是昭暝大人所用过。”
“就是咱们在山下遇到的那位？”
“没错，昭暝大人是天机坛供奉神明，我才得知，原来他也曾是一位上古部族首领，参与过九黎一役，圣方印就是他御敌法器。他跟随青帝太昊，在上古之战中立下功劳，封神后派往烛龙麾下。”
“原来如此。”
“糟了！我忘问碧水城那位师姐，无忧仙草究竟是何模样。”不知不觉已走到正中央桃树下，雨蝶这才想起来。
“那就算了，我在这里散散步，真觉得心情舒畅许多，伤也愈合不少。”
“我还想助她一臂之力，她也正在为他的师兄而担忧。”雨蝶正说着，蓦然间，发觉云遥望着她，眼神有些痴痴的。
转眼过去一载，记得初次相逢，她不知有多淡然，而此时，竟有些不敢抬首面对，就这样，让时光流逝。
晴川、桃树、飞花、精灵，还有树荫下彼此相对的二人，此景美若仙梦，此情动悸心弦。
雨蝶面颊微红：“这里真是谈心的好地方，却不知千百年来是否还有人如此，亦或今晚，我们开了这般先例。”
云遥笑道：“我相信一定早有先例，否则此处也不会成为禁地。”
“是谁在这里扰我清修？”
夜空中的精灵们仿佛受到惊吓，远远退开，花海中的桃树下，花瓣纷纷袭来，勾勒出一具少女身姿。
“你们不是百花岭弟子？”少女望着二人服饰，有些诧异。
“我们来自瑶宫。”雨蝶道。
女子说道：“怪不得，气味不同，所以这些精灵没有赶你们出去。”
云遥问道：“你说这些小家伙就是看守者？”
话语间，正巧有一只精灵落在云遥头顶上，坐在那有些凌乱的发丛中，对着少女摆出一副鬼脸。
“走开！”少女气得一挥衣袖，将小精灵打发离去，“百花岭很久没有来外人，你们是如何进来？”
“我们来赴昆仑大会，比武论道，不知阁下怎样称呼？”雨蝶问道。
“唤我百花仙子，可是，你们为何要来这个地方，难道没有人提醒你们这里是禁地，不能乱闯？”
“这……”
见二人语塞，百花仙子得理不饶：“你们扰我歇息，若无解释，我便带你们去向琼花掌门请罪。”
“仙子息怒！”云遥道，“我们不过一时迷路，这里实在太美，一不留神深陷其中。”
“这算什么理由，今日定要你们好看。”
“别动手，这里可不只一位掌门，我派凝书掌门也已亲临。你继续为难我们，恐怕令贵派不免难堪。”
一路走来，云遥也渐渐学会些人情世故，遂晓之以理。
“本座才不管你们这些凡尘俗事！等等，凝书？”百花仙子愣住，迟迟未缓过神。
“仙子，你还好罢？”雨蝶问道。
“对了，瑶宫，你们说自己是瑶宫弟子？”
“正是。”
“凝书，她已成为掌门？可据我所知，昆仑诸派掌门都要摒弃尘缘，她师兄怎么办？”
百花仙子像在自言自语，二人不愿打扰，可看起来似乎只要提掌门的名字就能躲过这一劫，因此他们不得不追问下去。
“仙子，你认识掌门师叔？”雨蝶问道。
“认识，三百多年前她曾来过，那时候也正是二十年一度的昆仑大会流转至此地。”
百花仙子渐渐露出笑容，被唤起许多回忆：“凝书虽然败了，但其师兄杀入最后一轮，对手是神火宫大弟子，也是他的一位故友，凝书担心他会受伤，所以在最后一场前一夜来到这里，想取无忧仙草炼丹，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如何？”云遥问道。
“后来？我自然就给她了。”
“当真！”听到这里，云遥满目喜悦，“原来仙子这么慷慨，其实我们此番……”
“当然了，也不是谁来我都会给。”
“这……”
“我看凝书实在可怜，苦苦地相思却不敢开口，就采一株无忧仙草送给她，还给了她一件礼物。”
“就因为如此？”雨蝶疑惑道，“可仙子本不该过问这些儿女情长。”
“你们有所不知，西王母神隐后，她的女弟子或去往天界，或分封各地，总之皆为名副其实的神女，我虽为一介地仙，但千百年侍奉西王母也有苦劳，偏偏只有我留守此地。我想一定是自己功德不够，才无法圆满，因此就想多做善事。”
“撮合人间男女也算善事？”云遥道。
“当然算，我是这样认为，怪不得多年来没有消息，她曾答应若与师兄终成眷属会来告诉我，原来他们还是没能走到一起，你们是瑶宫后辈，可知发生了什么？”
云遥苦思：“掌门似乎辈分不高，有好几位师兄，我不知你所说是谁。”
“我也不知其名，你们可以去打听，三百多年前的百花岭昆仑大会，谁闯入了前二。”
云遥道：“这上一辈的事，不便多问，仙子，我明日也要碰上神火宫弟子，故而今晚来此求取两株无忧仙草。”
“本座不办无功无德之事，除非你也有心上人，能在我指引下促成一段姻缘。”
“仙子！”雨蝶匆忙打断，“我从未听说牵红线也算功德，若真如此，世间那些媒人岂非早已功德无量？”
“图财之辈岂能与本座相比？再者即使无功无德，有时我也愿意一试，像凝书这样的人，什么话都憋在心里，若无指引，她永远顺天由命，恐怕终其一生也不明白心之所求，更勿论得到。何况，我奉西王母之命守在百花岭无法离开，除此之外，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雨蝶道:“仙子寿数悠长，也许你应多些耐心，潜心修行，有朝一日定能从地仙成为神女。”
“那就借你吉言，虽不知何年何月，但听来十分顺耳，无忧仙草，赠予你们两株。”
“多谢！”
正欣喜万分，忽见此地精灵们又有异动，云遥闭目凝神，隐约察觉到不俗的气息正在靠近。
“又有人来了！”百花仙子将两株仙草递给他们，“来者道行不低，八成是琼花掌门。”
“糟了，若是被她看见，免不了一难。”云遥道。
“别急，你们先躲起来，由我应付，百花岭历代掌门都敬我三分，我会很快支走她。”
“那就拜托了。”
转瞬，此地又还复安宁，二人躲藏在岩石后，百花仙子也暂且隐去身姿回避，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此刻，一位女子徐徐走来，望此地一花一木，脸庞划过陌生又熟悉的笑容，一颦一笑，都这般娴静、端庄。
行至树荫下，女子也不知该去向何方，像是在等候，仿佛多年前于此有约，更有无法割舍的回忆。
云遥和雨蝶背靠巨石，不敢有一丝声响，唯恐擅闯禁地被这一派掌门抓个现行，只敢静静聆听，却听得百花仙子再度现身高喝。
“凝书！”
两人大惊，暗自伸首而望，见远方桃树荫下，掌门凝书与百花仙子四目相对，可惜相隔太远，听不到她们所说话语。
“凝书，真的是你！”
“三百年了，仙子可好？”
“这里，还有我，永远都是如此，永远也无变化。”
“抱歉，有一物早该归还，却逢近日我才想起，故而前来。”
凝书缓缓拾起右手，掌心捧两块紫色玉石，形似上弦月，细看却是鱼状，各自衔珠，在祥云中自在悠然。分明已是两块，皆绑缚一条罗缨坠下，玉身图雕精致非凡，然而却又像一整块从中割裂开。
双佩色泽黯淡无光，宛若沉睡之人，至今未曾苏醒。
凝书道：“当年我一时悲苦，将它们扔进瑶池中，那场浩劫后就此遗忘。直到昆仑大会再度流转至百花岭，才想起它们，想起你。此番我亲自前来，便是为归还信物，抱歉，来晚了。”
“不晚，三百年间，也再没有和你一样的人来到这里。”
百花仙子不愿收回，但凝书已捧起两块紫玉许久。
“凝书，你师兄还好不好？难道他殒命于昆仑浩劫中？”
“他还活着，”凝书闭目回答，“我只告诉你一人，他还活着。可是，活得生不如死，隐姓埋名不愿相见，我们只能偶尔探得消息。自当年躲过一劫，他再也没有踏上过昆仑山，没有与我们重聚，可这三百年，我无时无刻不为他担忧。”
“究竟发生什么，我们在此相识时，离浩劫还有十余年，你没有向他表明心意？”
凝书哀叹：“怪我自己，有些话不说，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你别如此担心，既然没见过，都是你的臆想。也许他过得很好，不管经历多少苦痛，都挺过了。”
“不可能，人生最苦痛之事，莫过于一世信仰一眼间幻灭。对他而言，成为一个市井之徒，终日借酒浇愁，浑浑噩噩度过余生，如何承受？”
“唉，可怜的世间人儿。”
“如今唯一支撑我的信念，就是找到一位合适人选继承掌门，这样我也算不负师尊所托，可以放下一切去找他。”
“像你一样的人，谈何容易。”
“我想我应是找到了，只不过眼下有些心急，暂且时机未到。”
“既然如此，这两块石头或许还用得上。”
“不，过去之事无法挽回，我见他，只是圆三百年来一份遗憾，多谢你的好意，此生已过去大半，仅余寥寥，无论如何，这两块玉石也已无所用，请仙子另赠他人。”
“此物我既已送出，哪里还有收回之理，不如你替我转送，赠予一对有情之人，保佑他们永远相守，白头偕老，无论历经多少艰难困苦，终能团聚。凝书，相信我，这两块玉石真有神力。”
“我不会，也不想再管这些琐事了。”
“凝书，你真让我失望。”
“对不起。”
无垠花海蓦然变得有些哀伤，连夜空中的精灵们都为之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