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武神怒

魔化后的徐广陵，亦或是合体之后的心渊魔，身躯暴涨三倍，一身衣甲也泛起幽光，双翼一挥便刮出凛冽寒风，头顶长出犄角，盔中面颊燃烧的火焰也渐渐变为黯紫色，较之先前更加璀璨。

忽然，一团魔火从其间猛烈飞出，直扑向云遥而来，他侧身躲过，却见远方被击中的巨石转眼化为灰烬。

此时此刻，怀中还抱着尚未苏醒的女子，云遥已无力带着她四处逃窜，一旦击中，两人必将一齐命丧当场。

于是，云遥将她缓缓放下，自己则纵身扑去，燃烧所有力量，将恶魔的目光引向自身。

心渊魔果真追随他的脚步，眼中全然抛下女子，自从合体后，恶魔变得不再多言，似乎已失去所有心智，回到最初的原始之态，像牲畜、猛兽一样狂怒呐喊。

但却也继承了彻底疯魔前的遗愿，视这少年为命中大敌，视为定要葬身于此、绝不可放虎归山的存在。

紫色魔火喷涌而出，铺天盖地向少年洒下，云遥不断闪躲，所到之处皆不敢停留，脚步一撤便是一团火光袭来，顷刻土地凹陷、溶解，比之废墟更加残破。

躲藏中，天赋异禀的他，恍然发觉此时心渊魔似乎有些迟钝，变身虽赐予他可怖神力，却也彻底失去敏捷身手。

云遥终于觅得良机一剑刺去，可稍有靠近，恶魔四周随即升腾黑雾，让他望不见前方，剑刺入雾中仿佛陷进泥潭没有终点。

紧接着，雾中伸出一掌，重重打在他肩头。

这力拔千钧的一掌，将少年退至悬崖边，眼看不断后倾下，危急之时，云遥猛然后翻，两手紧紧攀附崖边，指尖奋力陷入岩土中，让自己挂在此处未曾摔落。

身后，天地苍茫，一望无际。

剑落在远处，何况御剑之术自己本就修得不精，此刻一旦松手，便是从天山顶上坠下。

此时心渊魔只能望见云遥青筋暴起的双手，要焚毁那一整片，对恶魔来说是易如反掌之事，可他并不屑于如此，他也知少年并非凡人，即使摔落千里也未必不能活命，他一定要亲眼目睹能威胁自己的人魂飞魄散，方才心安。

但恶魔果真变得迟钝，迈着极其沉重的步伐，朝挂在崖边的少年走去，这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每踏出一脚，山顶皆随之颤动，每一次，云遥所处的崖边都多一分塌陷可能。

这一阵大地颤动，让昏迷中的洛轻雪渐渐睁眼，她不知过去多久，不知其间发生何事，但望着远处一幕，感受到这变身后的恶魔所拥有远胜先前的力量，也不难明白。

虽然广陵仙也不知所踪，但更前方，悬崖边那一双手，她能明晰分辨，属于最牵挂的少年。

踏上寻仙路时，这双手牢牢抓住自己，告诉她不用立生死状，不会对她不管不顾。魏王陵外地道中，这双手托起自己，合力为陷入绝境的众人打开生门。甚至，在方才梦里，梦见的也是他，那双手将自己紧紧抱住，从善与恶、生与死的边缘带回身旁。

此时正待她前去拯救，然而该如何救？若有办法，拼上性命也无妨，可眼前这一只前所未见，实力与他们有天壤之别的恶魔，谁又能打倒？

渐渐地，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想起一段古老文字，一番曾经话语。

“您的神力被封，无法驾驭这一招，擅自动用，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招，被唤作‘武神怒’。”

眼下情势不容等待，决心不断坚定，拖着重伤极寒的身躯缓缓站起，心中默念：“云遥，此生与你有缘无分，只盼来世能再相逢。”

少年紧紧攀附崖边，双手缓慢挪动，挂住自己之余，也试图找到剑在哪里。可惜他看不见崖上景象，方才一击不成，剑其实落在很远的地方。

但他仿佛也深深明白，自己与眼前恶魔的差距，并非一件兵刃能够逆转。

他更想过，就此撒手坠下，不知会否有渺茫之机，被长在悬崖绝壁的灌木挽救，可他做不到，因为不能放任山顶昏迷的女子不管，那是承诺。

心渊魔步步走来，待走到崖边，就是自己的死期。

他渐渐埋头，不敢再仰望，伴随着心灰意冷，即使不愿，手也变得松弛，缓慢撒开。

一束光亮从天降下，穿过狭小的缝隙，照亮他眼前的山壁。

在如此深夜里本不该有这天光，更神奇的是光芒让他恢复一些力气，驱散了缭绕在山巅的黑雾，让他莫名感受希望的到来。

山顶不再颤动，想来是恶魔停下脚步，云遥使尽全力，以两手为支点一跃而上，再度跳回平地。

此时，合体后远高过他的心渊魔正在前方，却背向他，仰首望着夜空，于是云遥也不禁远远望去。

只见夜空中一尊金甲神女光芒万丈，那耀眼的余辉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还是幻影。

若说神女何其壮大，她俯视这天山顶上的恶魔，如同巨木之于一叶。

夜空下虽只有半身，但一眼望去，极像脚踏在天山北面的荒漠中，神女双手在身前比作降魔印，头顶凤冠，天光照亮一身金甲，虽戴半截黄金面具，但露出的双目中，眼波流转，神威伴着一丝柔情。

云遥仍傻傻地望着，想尽一切辞藻，脑海中只有“何可极言”四字，他曾觉得《洛神赋》不过夸大其词，此时却有些明白，当眼前景象用一切言语也无法描绘，是怎样之感。

神女怒目盯向恶魔，不曾言语，朱唇皓齿却一览无遗，渐渐地，这面容越来越觉熟悉。

仰望着她，云遥望得脖颈酸痛，忽而想起一人，他绕过心渊魔，只见前方，和神女一样姿态的身影，正在此处牵动心弦。

“雪！”少年奋力地呼喊。

女子未曾理会，也许甚至没有听见，她面向心渊魔，开始变幻手印，身后擎天彻地的神女也紧紧跟随。

“不要！”心渊魔浑身颤抖，被一股力量紧缚，将双臂抬高一尺，却像是已做到极限，只能勉力为自己抵挡。

光芒愈发明亮，照耀整片天地，照得人无法睁眼，这一次没有地动，没有喧闹，只有温暖的光驱走了严寒，带来一身正气。

云遥不知自己是否会遭到波及，只是躲在恶魔身后，同样遮蔽双目，当一切都过去，山巅的夜晚重归平静，心渊魔已无影无踪，甚至再望不到一缕黑烟。

圣洁的雪莲花开在远方，白如雪，美如画，还有，倒在花旁的女子。

云遥扑上前去，却见此刻她面色惨白，不住打着寒噤，这才想起她虽驱逐了倒影，但所中寒气尚未治愈，更重要的是，若方才这一招来自于她，她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之前的光芒早与黑雾一并消散，再也无法温暖二人，此地似乎比上山时还要冷，那恶魔在世时反倒吸去不少寒气，这里终于变回本该有的样貌，除几朵雪莲外，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云遥想下山，可凛冽寒风全然阻碍了他的脚步，怀中人此时万万不能再受冻，等到天亮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抱着洛轻雪躲进方才大战留下的洞窟中，可此地也不过两丈有余，更无拐角，避不了多少严寒。他不会任何引火之术，即使在这里点燃，转眼也会被寒风吹灭。

“冷……冷……”

洛轻雪不停地重复这一字，即使他已紧紧抱住她，尽力遮挡住一切。可她惨白的面色、冰冷的身躯，还有极微弱的气息，无一不是生命结束的征兆。

忽然想起小时候，老爹对他讲述那些生存技巧，讲到若是两人被困在寒天里，那么以血肉之躯的温暖紧紧依偎更能抵御严寒，更能坚持下去，等来转机。

他有些犹豫，想起初见其实并没有看清女子沐浴，想起在草原上自己不知说错什么话，但每一次引发无穷愤怒，今晚若这样做，只怕离剁手之日不远。

女子仍在颤抖，他的心也跟着一并抖动，他明白，不能再等。

云遥跪在地上，俯首默默祈祷：“西王母、玄女娘娘、掌门、师父、老爹。请诸位见证，人命关天迫不得已，有违道义礼法请多海涵。若此事将来为人所知，我愿承担一切。”

他褪去衣衫用以包裹，与女子紧紧依偎，在天山顶上度过平静的夜。这一夜，他没有做出任何愧心之举，但无意所见，肌肤所感，也成为永远的记忆。

天亮了，朝阳升起，云遥不敢乱动，就在这时，忽然感觉到她还活着，确信她还未离开。

“我在哪里？”洛轻雪仍闭着眼，发白的双唇微微颤抖。

“你在……你好些了没？”他想起旧伤，不敢道出来，只能如此答复。

“云遥。”

“我在。”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你说，我听着，只要你没事就好。”

“算了，说多也没用，我只说一句。”

“一句也行，你说。”

“我恐怕坚持不住了。”

“不，你一定平安无事。”

“若是我再也醒不过来，你一定要将雪莲花带去，救回祝姐姐。你们要……好好，在一起……”

她额前坠在他脸颊，再也没有响动。

“不要！你不能死，我没用，我没用！”

呐喊响彻山巅，此起彼伏，不知多久，少年才渐渐清醒。

“我一定将你救回来，一定。”

阳光照进山洞中，云遥收拾好一切，摘下一朵雪莲花，背上她，迈着坚定的脚步，一点点攀下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