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旧梦长亭离恨
第十三颗蚌珠，万仙宫里，凝书、凝乐、玄华、玄寂、玄关，对云遥而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以及看似在他眼前、实则或许已远在天际、甚至生死相隔的玄清和玄真二位道长。此外还有几位他不认识，不过想起当今的确只剩下五位长老，不免为这些人的命运感到哀伤。
诀薇掌门端坐殿上，玄清站在众弟子最前方，仰首问道：“师父，您还是不愿离开？”
掌门道：“为师半生凄苦，浮于尘世，是此地让我如获新生。求仙问道，就是我余生永远不变的信仰，我可以斩情缘、抛旧恨，如今要豁出性命亦是无妨。若此地落入恶徒之手，我无颜面对祖师和历代前辈，无颜为西王母和玄女供一炷香。更不可能让昆仑被夷为平地，那不只对我们，对整个大地都是一场不幸。”
“唉……”
“你们谁要走，为师决不阻拦，只是若能侥幸度过此劫，今后也再别回来，莫说是我瑶宫弟子。我会将玄清所告之事转达诸派掌门，至于他们会如何应对，是与我一样死守，还是弃山离开，便与我无关了。浩劫将至，各位若还有尘事未了，早作安排，今日就到这里。”
殿中之人一个个散去，玄清仍失落地站在原地，凝书缓步走来问道：“师兄，凝心师姐她……”
“别提了，我已劝快一整天，就是不肯离开。她现在带着那样的伤，还不如年轻弟子们，留下来与送命有何差别？”
“不如，我们一起将她送走，用点法子关起来，等过了之后再说。”
只见玄清微微摇头，凝书接着问道：“不行？”
“其实上仙的话，我并没有一字不漏地告诉你们。”
“其实我也都听到了，我明白这次有多可怕。”
“这……我到现在也没想好究竟该如何做，上仙让我只顾全大局，可对于我而言，生命就是最宝贵的东西，我预感自己恐怕……”
“别说！”凝书挥着袖口放在他嘴边，不过觉得不妥，随即收回去，“你一定会没事。”
“凝心一直和我争论，她说活下来的人会比死更难受，死倒一了百了。我不太相信，可我却也怕真是如此，还有……‘承天’之剑，你也应该听到了，远离红尘的是是非非，我不知今后还能为她付出多少。”
凝书低头不语，玄真忽然朝这边走来：“你们还不离开，在商议何事？”
“还不是凝心师姐的事，怎么说都不肯下山。”一旁的凝乐道。
“我……”
“玄真师兄，你有话说？”
玄真支吾道：“我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让她离开，虽然也并非良方，但总好过现在。”
“快说来听听！”玄清喊道。
“可能要为难师兄了。”
“只要能让她好好活着，有什么为难不为难？”
“此外，还需要一个人帮忙，凝书师妹……”
“我？”
几人聚拢一阵低语，随后这里却渐渐安静，大家彼此望着，没有谁打算开口。
“你们倒是说句话，我这个法子能不能行？”玄真问道。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玄清的答复，见他思索许久，终于点头：“就这样。”
“你同意了，人家还没同意！”凝乐道，“我觉得凝书师姐做不了这事，换我来好了。”
“你？”
“怎么，嫌弃我？我还真怕到时候把你的魂勾走了。”
“胡说什么。”
“凝乐，别闹了。”玄真道。
“谁闹了？你们也不看我从哪里来，不比她擅长？再说凝心也早看我不顺眼，无妨。”
“可就是因为如此，你或许不足以让她离开。”
“可是……”
“我来。”凝书道出两个字。
“你！”凝乐贴在她耳边轻声问：“这样真的好吗？我怕你……”
“我无碍，就如此。”
寂静的夜，瑶池边长亭，一位女子倚着石柱，原本熟悉的背影，此时却是略显妩媚身姿，一时间竟无法分辨是谁。而劫难将至，竟有心情来看此地风景。
此时，身后一人悄悄走来，无声无息，伸出双手搂住她的腰，拥入怀里。
“讨厌！”凝书惊呼，冲着玄清娇羞地笑道：“谁让你在这里就动手动脚？不怕被人看见？”
“怕什么，都逃命去了。”
“我怕她找你。”
“她还养着伤。”
“还是不肯离开？”
“唉，怎么劝都没用，算了，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凝书笑道：“如此正合我意，她若是真遇上不测，咱们也不用这样处处躲着。”
玄清道：“你怎么如此恶毒？抢了她的掌门位置，抢了他的男人，还要这般咒她？”
“说什么瞎话！”凝书转身紧贴着玄清，玉手轻抚他结实的胸膛，一举一动，千娇百媚，“掌门之位算是我抢的，你也是我抢的？还不是你自己乖乖拜倒在我的裙下。”
“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仅坏，还坏到骨子里，藏得比谁都深。”
“你不就喜欢这样？”
“对，我喜欢！”玄清手指轻轻刮一下她的鼻梁。“先前她不知道我们偷偷在一起，向我表明心意时，我还真有些动摇了，可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她那傻样子。”
“岂止你一人，我也早受够了。她以为自己天资聪慧，美貌无双，其实与我斗……愚蠢。现在，掌门之位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等你当了掌门，我就不能与你在一起了。”
“话是如此，可等我当上掌门，一切不都由我说了算？”
“这，不好罢。”
“师兄，你怎么那么笨？到时候咱们再幽会，也不用四处找地方了，主峰的大殿永远留着。哪像现在一会儿去学堂里，一会儿又在这黑灯瞎火的后山。”
“是呀，听你这一说我不仅不怕了，反倒还有些期盼。”
凝书身后的一片草丛微微抖动，却也仅此而已。另一边玄清身后，凝乐悄然出现在池对岸，看着凝书的眼眸，举起双拳轻轻一撞。
凝书忽然面红耳赤，忐忑不安，可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最终一咬牙紧闭双目，朱唇向师兄的脸颊一点点靠去。
玄清往回一躲，凝书却继续向前，搂住他轻声道：“别动，在看着！”
他不再躲避，也闭上眼，离那红唇只在咫尺间。
身后响动传来，两人猛然望去，凝心迈着沉重的步履走出草堆，玄真也跟在一旁。
“师姐！”
“别叫我师姐。”
“凝心，你怎么会……”
玄真苦笑道：“是我告诉她的，我发觉你和凝书师妹有些不对，没想到真是如此。师兄，对不起了，男子汉顶天立地，敢作敢当，这是你曾经教我，可你自己好像都已忘记。”
凝心面色惨白，嘴角冒出一丝鲜血。
“凝心！”玄清立刻冲上前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撕破这长夜，他曾挨过师尊无数掌，早成习惯。可此时却像被封了穴道，愣着，没有一言一语。
凝心身子有些晃动，远处埋伏已久的玄华道长冲出来，故作惊异地喊道：“这是怎么了？来采株草药听到这么大动静？”
“师兄，快给她诊脉！”凝书大喊。
凝心冷笑着：“别装了，凝书，你不是盼着我早点离世？是怕死在这个地方你脱不了干系，一定要等到昆仑浩劫？”
“我……”
“我将你当作最好的姐妹，最亲的人。我甚至一度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谁比我更幸运，有世间最强的人保护着我，最温柔善良的人陪我谈心，没想到……”
玄清道：“凝心，有事冲着我来，是我不对。”
“你们两人彼此彼此。师兄，我几乎为你付出了所有，无论你多么倔强，怎样责备我都不介意，甚至乐于和你争执，看你一脸正气指责我，因为我觉得那就是英雄该有的模样。原来，是我想错了，一切都错了。”
“凝心师妹，别动怒，”玄华道，“你虽无大碍，但可要好好休养。”
“我不怒……我，我杀了他！”凝心挥起手中的剑刺向玄清。
凝书想推开他换自己来承受，他却如山一般立在那里，故而只能绕到身前，此时，只见他已然用双手接住，剑离着胸口还有一些距离。
“离这么远就接住了？”凝心苦笑一声，“不再等等，或许我会及时收手？”
“因为我不能死，也不能受伤。”
“是她还没当掌门，每一次相会都躲躲藏藏，不够尽兴？”
玄清不再说话，他向来便不擅长，此时更觉多说无益，只是静静埋头。
夜空下一声长啸，连法阵里的众人亦能听出愤怒、无奈、悲凉，凝心转身逃离此地，玄真二话不说紧随其后，剩下三人呆望一阵，随后凝乐也走出来。
“玄真是不是少说了几句？是我记错了？”玄清忽然开口道。
“糟了！我们可能被骗了！”凝书惊呼。
“你说什么？”
“我们中了他的圈套！”
玄清一脸愕然，随后竟笑了，自言自语着：“好小子……”
“师兄，你在想什么？去把人追回来呀！”
“不追了，就这样好了，至少玄真是一心一意对她，而我做不到，我就想不出这样的妙法来。”
“你是担心她的安危？若能平安度过此劫，你可还会去找她？”
“不会了。”
“看来，她在你心里果真没有那般重要，师兄，倘若、倘若之前一切都是真的，你可否愿意……”
说完，凝书长缓一口气，彤红的脸赶紧移开，可是……
“不会了，与其说让她留下来我会担心她，不如说，我担心自己会受到羁绊。凝心纵有千般不好，这次，是我对不起她。可是，我不后悔，此生绝无后悔，也来不及悔过，只有些许遗憾，所负之人我愿用一切去赎罪，但我眼中的侠、心中的道，永远胜过一切。这样的我，受不起任何情意，也许注定就该独自一生。”
“其实并非不可兼得，凝心也有她的不是，要是换作……”
“不会了，永远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