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神降秘境
绮萝走下床榻,理了理衣衫:“我已无大碍,这便去见师父,我已等了很久。”
来到山谷中最僻静的一处居所,屋中两名女弟子伺候着一位年岁颇高的妇人,此人便是巫月教主,南疆一带赫赫有名的大巫祝。不过她只精巫法,对长生之道一无所知,故而看上去,年岁也同常人无异。
“师父!”一进门,绮萝便跪在床边,悔恨地呐喊。
大巫祝却有气无力地微笑:“阿萝,你终于回来了。”
“师父,弟子错了,我不该不顾门中禁令,擅自离开南疆去中土探听我爹的下落。”
“阿萝,你的事,这位祝姑娘大约都告诉我。师父从未怪过你,只是特别想念和牵挂,今日局面,也是因我自己曾种下的恶果。好在上天保佑你活着回来,否则我实在无颜面对你的爹娘。”
“师父,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话……”
“师父也不知如何开口,就从几十年前说起,这段时日我想了许多,决定向你坦白。”
大巫祝示意两名女弟子退下,屋中只剩下绮萝与两位客人,缓缓开口道:“我们苗疆再往西南方走,是无边的大山与森林,那一带被称为神降秘境,当年人皇女娲下嫁于此,许多娲族的臣民也迁居这里,然而当女娲神隐之后,娲族却并不与人族交好,反而对我们恨之入骨。凡人去往神降秘境,无异于死路一条,可是,当年我在巫术上遇到瓶颈,想寻得更多上古时遗留的九黎残卷,便冒险潜入神降秘境中,在那里遇到一只可怕的鱼怪,险些被取走性命,幸得一人相救,此人便是你的娘亲。”
“我娘也在那里!为何?”
“不得而知,我问过你娘姓自名谁家住何处,她却没有要告诉我的意思。就这样匆匆一面,她送我离开了神降秘境。门中湖里的那条巨蟒,当年还是一只小蛇,便是那时追着我的气息来到了苗疆,我没有胆子再将它送回秘境深处,所以我必须收服它,以免它为祸一方。”
“那后来呢?”
“多年后,你娘忽然来教中找到我,不只你娘,当时是你们一家三口,不过那时你才出生,什么也不明白。你娘将你们父女二人托付给我,请我以在南疆的势力,保护你们过上安稳的日子,之后你娘便急匆匆地离开,返回神降秘境中,从此再无音信。”
“什么!”绮萝猛然一惊,“可你一直对我说,我娘已经去世了。”
“这是你娘的嘱咐,怕你再去找她。”
“那我爹……”
“我受了嘱托本该照做,然而当时来不及多问,之后才打听到,原来你爹是中土的官,出使南诏国不慎卷入政斗,逃亡中迷路进了神降秘境,这才与你娘结识。一来我曾被伤过,因此厌恶世间所有男人,二来怕你爹留下早晚会牵连本教,于是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说着,大巫祝眼中闪出泪光,微微扭头带着无比忏悔:“阿萝,我对你爹施展了忘忧蛊,让他忘记和你娘的事,忘记了你,派人护送他回到中原,而你便由我养大。”
“你是说,我爹从没抛下过我。”
“都是师父的错,十几年间我曾打探过,听闻他平步青云,又另娶妻室育有子女,所以一直怕你去找他,还有……”
“还有什么?”
“当年师父对你说,你变为蛇身是因蛊术大成,取名‘朱仙变’,其实,那都是骗你的话,根本无此一说。”
“所以我不是人,我真的是……”绮萝目色呆滞。
“我也不太明白,阿萝,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你要一定相信,你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虽然当年丢下你们父女二人,她也未说明缘由,但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所有弟子中师父最喜欢你,早就想定你为本教的继任者,可每当我有这样的念头,总会想起你娘的嘱咐,她只希望你一生平凡、快乐。”
“我……”
“阿萝,从今往后师父不会再对你有任何约束,只要我这老命苟活一天,你若愿意随时可继任教主。但你若向往自由,要去到天南海北,我也绝无二话,这是我欠你的。”
“我娘她还活着,就在神降秘境中?”
“或许如此,但那里太过险恶,就算我们南疆最强的神巫或是巫猎,也不敢轻易前往。”
离开巫月教,回到束河古镇中,朦胧的夜色悄然来临,倚窗眺望,屋外晚风阵阵,夜空深沉,像是有雨将至。
然而视野中,微微灯火映着的木桥流水前,一位女子身影始终屹立在此,不曾挪动脚步。窗前屋中的两人也只能远远观望,阵阵低语。
“祝姐姐,阿萝她没事罢?”
“能说的话我都说了,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她的身世……”
“大巫祝未曾提到她的娘亲有何异样,可她先前分明也说过,凡人去往神降秘境中唯有死路一条。能够常住在那里的,定非凡人。”
洛轻雪瞪着眼问道:“这么说确实很可能是妖兽所化?”
“也许。还有,白天那巨蟒突然出水盯着她,现在想想,或许也与此有关。”
“难道真是蛇妖!”
“你小点声!若真如此,你可害怕?”雨蝶无奈道。
“还好,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有些看淡了。”
“若真是蛇妖,现出原型不该只有一条尾。”
“半人半蛇身,祝姐姐,该不会是……”
“可能是女娲的臣民,上古娲族后裔。不过现在,一切都还无法定论。”
一阵后,果然下起渺渺细雨,雨中一切都灰蒙蒙的,然而即使如此,四野仍旧一片沉寂,众生大多已然入眠,只有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子,只因一个决定,不料短短数月经历这般浮沉。
细雨淋湿了衣裳,抚乱了长发,心中百感交集,一点点似要凉透,就在此时,却有一股暖流渐渐靠近,不仅温暖了心,也让头顶的雨不再滴落。
绮萝仰首望去,见一油纸伞,碧叶荷花跃然纸上,伞面轻轻转动,彩蝶翩跹而舞。蓦然转身,见那玩世不恭的脸旁,眼神中又有些坚毅的目光。
“好看罢?”炎钧笑着问道,“只要稍使些灵力,就能让这伞上的蝴蝶像真的一样飞舞。”
“这是祝姐姐的伞。”
“是我特意借来的。”
待好奇心过,绮萝又再度失神,迎着眼前的细雨微风:“你应该都知道了,我承认你先前说过的话,我所经历太少。只是你也不必再来劝我,祝姐姐已和我聊了好一阵,说什么我的身份尚不明了,勿要太过忧心。”
“我知道,但我可不会像他们一样说些是与不是的话。”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无论你是什么,都好。我的道行,比你想象中要高一点,再一点,所以你究竟是谁,我多少已有些明白。”
“你的意思我真是……”
“不重要,对我来说都一样,你也该早些坦然接受。”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怀着一点祈盼去中土找我爹,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归来后我恨了十几年、已经离世的爹却是无辜的,养我长大的师父竟如此骗我,而我娘也许还活着……如此大起大落,让我一时怎样接受?”
雨渐渐停下,皎洁的月光如霜如雪,照在两人肩头,原本凄凉的夜色中传来悠扬婉转的笛曲,即使这家客栈远离镇中繁华之所,笛声仍是轻奏,怕惊扰旁人的梦。
炎钧道:“是祝姑娘的笛声,不过此曲乃苗疆之曲,应是她才学来奏给你听。”
“这曲子我也会,我来和鸣。”绮萝取下腰间葫芦丝,和着笛声,随心绪飘荡,忧伤的夜晚,平添几分舒心惬意。
第二天一早,五人出了客栈,在镇中古道上走着,商议接下来去处。
“谢谢你们来南疆看望我、解救我,我想了一晚,已决定要前往神降秘境去寻找我娘的下落。”
“可是听说那里很危险。”洛轻雪道。
“既然我活在世上,就要活得明白,眼下也没有太多顾虑。若娘亲还在世,我一定要找到她问个清楚,若她真有苦衷和困境,我定要助她逃脱。”
云遥道:“我能体会你的心情,我也从没见过自己亲生父母,若有这样的机会,我想我也定然前往,只是……”
“不必多说了,”炎钧道,“我已决定随她一同前去,至于你们,我想你们也该回昆仑了,神降秘境凶险万分,并非常人可以前往。”
雨蝶道:“话虽如此,但我们就这样离开,有些不够仗义。你曾经护送我们一路,而此次我们来苗疆不过数日,就这样回去恐怕于心不安。”
云遥道:“我也赞同,炎钧,曾经以为你天上地下无人能敌,可上次在南海盐帮,才知并非这样,真由你们两人去神降秘境,我也不会放心的。”
炎钧微微摇头,无奈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也不再多说,大家一起,共同进退。不过我阅历稍长,遇事先听我的。”
“没问题,就这么定了。”洛轻雪道。
坚定了信念,再度返回巫月教,大巫祝凭着记忆草草画一张地图,大约说明神境中各地,最重要的是给了每人一颗避毒珠,因听闻那里会有侵人的毒瘴。
绮萝拜别师父,与几人一同踏上新的旅途,找完爹又去找娘,心中既有苦闷,又暗自欣喜,也许不远的将来,真能见到她。
向西飞约有半个时辰,落在一座最高的山顶眺望西南方,想借地图确认之后的行程,然而眼前一幕却让几人顿时凝重,神降秘境里处处浓雾弥漫,雾气或成猩红,或成淡紫,或成暗灰,无论山脚还是天边,都看不到路在何处。
炎钧道:“这一带甚是险恶,又被毒瘴层层罩住,御剑在天上看不到任何线索,反倒更容易被凶兽盯住。”
“不错,”云遥点头,“最好徒步而行,一面寻找一面在路上留下记号。”
绮萝道:“可是,这般广阔的大山森林,又该何处去找?按师父交给我们的地图,当年她被我娘救起的地方,应在西南方神境深处。”
炎钧道:“别听你师父的,这多少年前的事,恐怕她早就记糊涂。”
“你!”
“我现在说你师父的坏话,你应该不会介意了罢,她可骗你这么多年。”
“哼!那你说我们该怎么走?”
“我先带你们去个好地方,那里说不定会有线索。”
神境中不仅雾气弥漫,更是林荫蔽日,之前在山顶仍见朗朗晴空,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像是走到了黑夜。林子里处处是叫不上名的奇花异草,大多带着一丝诡魅之气,让人心中生出些不安,飞禽走兽也比往常所见狰狞。
几人跟在炎钧身后,沿着密林小径走到湖边,头顶是一座瀑布,落下湖中溅起高高的水浪,湖面凸起一排岩石作为道路。几人一一踩上去,炎钧走在最前方,绮萝不想看到别人因自己的事而遇险,所以自从来到此地便处处断后,暗自护着前方几人。
可不想遇到的终究还是在靠近,当五人一列走到湖中央,水下现出巨大黑影,几乎填满整座湖面。本该有所察觉的云遥因这瀑布水声毫无所知,偏巧他处在五人正中间,直到那黑影游至脚下才终于感受到水面和岩石晃动。
来不及多想,一只巨型水怪浮出湖面,扁平身躯,却真有这座湖一般大,众人随即躲闪,而正中间的位置,换作别人只怕已被压下。好在云遥终究身手敏锐,脚下使劲一蹬,向后高高跃起,头顶落满水花,却是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这水怪似鸟非鸟似鱼非鱼,像是挥动一双翅膀,拖着与身躯一样长的尾。几人相继落在岸边,洛轻雪惊呼:“这是何怪物?”
“是巨鳐,当然如此庞大一定非同寻常,修行不浅,称之为水怪也无妨。”炎钧一面回答,脸上也写满疑虑。
雨蝶道:“此鱼我也有所听闻,可它们不应在大海中?”
“八成是随着娲族一起迁徙而来。”本以为它一跃扑空,将再度沉入湖底,话语间,却万没想到它竟浮在半空,游于迷蒙的雾气里,朝几人再度袭来。
尚未作好准备的人再度躲闪,炎钧却留在原地,神色中显然未将这巨鱼水怪放在眼里。抬手一记龙炎波,火光打在其身上,却不料对它犹如蚍蜉撼树。
这一次炎钧也有些愣神,绮萝毫不犹豫取出一条三尺蛊蛇,使出青蛇牙,或许是未变身的她灵力不够,没能再像与师姐过招时那样召唤双头蛇怪,而是一条寻常青蟒,体型虽也不小,但与眼前水怪相比顿时逊色。
只见那水怪张出巨口,青蟒挡在炎钧身前成了口中食物,回过神的炎钧立刻退到一旁,向着绮萝微笑道:“谢了。”
“客气!”绮萝挥出藤鞭,蔓延为几十丈,将那水怪捆住,可它的身躯却无比鲜滑,不费吹灰之力挣脱。
只见它奋力地挥舞双鳍,刮出一阵阵狂风朝众人卷来,狂风吹得人难以睁眼,但他们皆非常人,虽有些后倾,仍是聚气凝神站在原地。这狂风并未有多可怕,然而弥漫在此地的毒瘴却是随着风一齐刮来,带着避毒珠勉强闯入神境的几人,此时只觉得无比难受。
而就在这时,更怕的一幕出现,洛轻雪一不留神,放在腰带间的珠子被风刮掉在地,顿时花容失色,浑身直冒冷汗。
“洛爷!”绮萝一声大呼,几人艰难地聚拢,慌乱中又掉落一颗避毒珠,终于聚在一起,一抬头,那巨大身躯压在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白光忽然照亮天空,原来几人尚未觉察时,云遥已飞往天上,手中高举天道慈航剑,口中念念有词,瞬时用“帝心净世”驱散几人周身所有毒瘴。紧接着,剑光化为几十道,随之旋转的太极图案让这诡魅森林湖泊瞬间变得肃穆神圣,几十道剑光汇成一柄巨剑。
被挡住视线的几人尚不知究竟,但炎钧却似有所领悟,高喊:“祝姑娘,护好大家!”
雨蝶支起光盾迎接那水怪,却见它忽然停下,巨大的身躯缓缓翻转朝向天上望去。
“万剑归一!”
一道剑光刺穿水怪,将原本飞袭中的它打落湖里,虽有浪花无数,还有剑气的余威冲撞在光盾上,地面一阵颤动,但风平浪静后依旧如常,地上四人也安然无恙。望着天空中身影,有人露出惊叹的神色,更有人两眼痴痴看去。
“你们还好罢。”云遥落地后,将剑收归于无形。
绮萝道:“想不到你已经变得这么厉害,还有你这把剑真是神了。”
“过奖。”云遥突然转头问道:“炎钧,你发什么愣。”
“上次我路经这里时,分明没见什么水怪。”
“也许是正巧遇见它醒来,我们还会怪你不成?”雨蝶道,“既然大家都无恙,那就继续前行。”
“前路多加小心,之前我一时疏忽,忘记了很重要一点,不论娲族臣民还是隶属于他们的凶兽,大都为水中或双栖生命,我这神火宫的术法恐怕要威力大减了。”
绮萝道:“我明白,这就是五行中的水能克火,对不对?”
“可是,若真如此,当年共工大人为何会败给祝融大人?”云遥托腮道。
“共工虽掌管水,善驭水,可自身对火的抵抗同常人并无差别。最重要的是他忘记火能烧向四方,而水只往低处。”
谈及此时,炎钧有些变了脸色,几人也不再多问,故而他接着道:“走罢,这里比预想中还要可怕,一切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