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凤凰长鸣

自从入了神降秘境便昼夜难分，不过折腾许久终究累了。因为不敢去那座诡异的寨子，几人便在林中歇脚，生火之地不远处便是一棵粗壮的古木，背靠大树围成一圈坐在草地中，这片凤凰林里或许再无另一棵能与之相比。

绮萝问道：“你们真的不饿？我突然灵机一动，把剩下的烤虫子都风干了。”

“不要，我们已经吃过干粮。”云遥道。

“没油水，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一阵轻风吹来，眼前草地微微拂动，绿草“幽语”果真发出阵阵低吟声，不过风越来越大，其声渐有些哀怨，雨蝶望着眼前这一片风景，也不免心中惆怅，神色凝重。

见她这般，绮萝关怀道：“祝姐姐，你怎么了？”

“头一回听到‘幽语’之声，确如书中记载那般，看见这一片凤凰林，虽然花已不在，仍不免想起一个与之有关的故事。”

“是什么故事？”

雨蝶缓缓道：“古书记载，很久以前，极西方的卫罗国有一只灵凤，能幻化为人形。国王有一位长女名曰配瑛，王女对这只灵凤十分喜爱，常与之相伴。过了几年，忽然有一天王女竟怀有身孕，王一怒之下斩杀了灵风，埋在长丘林中，之后王女诞下一名女孩儿。有一天，她因为怀念灵凤，来到长丘林中，咏歌曰：‘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王女的歌声感动上天，灵凤死而复生，带着王女一同飞去九天之上。”

云遥道：“好悲凉的故事，幸而他们最终在一起了。”

“其实……”炎钧埋头，两眼无光地说着，“据我所知，最终灵凤并未活过来，是人们总向往美好，所以在最后凭空加上两句。”

洛轻雪不屑：“你又知道了，传说而已，还据你所知，那书是你写的不成？”

“我可没那种无聊的嗜好，不过只有世初第一代生命才有重生之能，死而复生这种事，于我们来说永远是梦，或堕入轮回，或形神俱灭永散于天地。”

“也是，”云遥道，“倘若死生之间真如儿戏一般，当年玄清师伯也不会有如此执念，那这个传说真正的结果不就是……”

炎钧微微点头：“王女没有等到灵凤归来，不过她的思绪和泪水染红了长丘林，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从此世间便多了一种草木名为凤凰树。凤凰花生来便寓意着相思、别离，犹记得两句诗词——‘遥相思，草徒绿，为听双飞凤凰曲’，若眼前这片凤凰林正开得绚烂，加之草地中的‘幽语’，便正是所描绘的一番景貌。”

这个平静的夜晚，几人相继入眠，云遥本该守着夜，然而方才的话语和眼前一幕，让他即使未曾经历过，心中也有些沉闷，两眼朦胧，提不起精神。

渐渐合上眼，可当猛然一睁开，却是惊得目瞪口呆：林中的树梢开满了花朵，火红一片，与树下草地相映成趣，晚风奏出细细声响，好似凤凰鸣叫。

“快起来！快起来！”

云遥赶紧叫醒身边几人，人逐一清醒，可见此一幕都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故而云遥道：“你们谁打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话音才落，随即一巴掌扇在脑后，疼得云遥破口大骂：“谁呀！说打就打，也不让我准备！”

“准备好了就不疼了。”洛轻雪笑道，“醒了没？”

“看来不是做梦了，可这怎么回事？”

雨蝶道：“小心为妙，虽然目前尚未察觉出杀气。”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低语，像是出自前方的林中，不知何故，火红花瓣不断飘落，几人沐着花雨一点点靠近，拨开夜色，只见一男一女在凤凰树下彼此依偎，而男子口中正念念有词。

“江南弄，巫山连楚梦，行雨行云几相送。瑶轩金谷上春时，玉童仙女无见期。紫露香烟眇难托，清风明月遥相思。遥相思，草徒绿，为听双飞凤凰曲。”

“炎钧，这不是你之前念过的几句？”云遥道。

“小声点儿，你个白痴！”

“谁？”两人一惊，陌生女子警觉地转头问道。

雨蝶无奈回答：“抱歉，我们是赶路之人，路过此地本无意打扰。”

女子打量一番：“原来是这样，可恕我多问，此地难见常人，你们究竟为何而来？”

绮萝道：“是来找我的亲人，不知二位可有见闻？”

“什么样的亲人？”

“我娘，但我从没见过，也不知道名字。”

“抱歉，应是爱莫能助。”

雨蝶道：“二位郎情妾意，佳偶天成，可先前却吟诵那样哀伤的词句，似有些不妥。”

男子答道：“前路渺茫难知，虽说一死也无惧焉，但终怕会像王女和灵凤一样多磨。”

“罗大哥，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罢，村长和大家一定还在等我们。”女子一手轻捧自己小腹，另一手拽着男子衣襟。

“星儿，不急呀，这凤凰花漫天飞舞之景实在难见，几位也不像是坏人，大不了我们另觅一处。”

“罗大哥……”绮萝突然上前急问道：“冒昧地问一句，您的全名是……”

“姑娘，实在抱歉。在下有些苦衷，无法透露名号，几位若有意结识，就叫我罗书生或罗生，身边这位是我的妻子凡星。”

雨蝶领着几人回了一礼，问道：“这里的凤凰花何时盛开？先前来时未见此景。”

凡星姑娘回答：“几位一定是迷路了，这里的凤凰花终年不败，除了娲族领域，神境中仅有这一处不受毒瘴侵扰，能照到阳光之地。”

炎钧道：“仅有一处？会不会说得太武断。”

罗生道：“确实如此，这里没有谁比星儿更了解。”

几人谈话间，山顶上走下来一群人，老老少少，领路者是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翁，雨蝶顿时谨慎，微微侧着头低声提醒：“当心，有妖气。”

炎钧道：“无妨，妖也分善恶黑白，何况他们还未露面，我便感受到了气息，这些妖加一块儿也不够我们出一只手。与之相比，我更在意身边这位凡星姑娘。”

老翁道：“凡星、罗生，你们看凤凰花为何看这么久，将来还有的是机会。”

“石先生，我们不久后便打算离开了。”凡星道。

“我说过，此事休要再提。快回来，今晚怎能少了你们……咦，这几人是谁，是来抓你还是来抓他的？”

罗生笑道：“村长别担心，他们只是过路人，应是在此地迷路，无处歇脚。”

“原来如此，老朽看几位都是面善之人，我们村子正在庆会点篝火，几位远方的客人一起来热闹热闹？”

云遥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山顶那个村子，叫凤凰寨？”

老翁笑道：“哈哈哈，正是此地，不过我们村子不叫凤凰寨，叫‘凤凰长鸣’，老朽是这里的村长石老翁，我身后这边是狐媚、柳翁、虎头、黑鸦、春桃、蝶依……”

石先生一个接一个点着，几番劝说盛情难却，几人彼此望望，也想明白究竟怎样一回事，最终还是跟着大路人马走向山顶。

一山凤凰花包裹着村寨，村中宛如桃源一般，淡泊、宁静、与世无争，即使此刻村中老少皆走出屋舍，围在中央点燃一团篝火。地面铺着草堆，村民们席地而坐，粗布上摆满碟碗杯筷，盛着食物与美酒。几位远方来的客人亦身处其中，而罗生和凡星便坐在他们一旁。

村长石先生站在中央篝火处，端着酒杯大喊道：“各位乡亲，凡星姑娘是我们的大恩人，若没有她，村子早被妖兽毁去。如今他们夫妇将得儿女，那就是我们全村的大喜事，大家今晚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村民们随即跟着应和，洛轻雪更是一阵惊呼：“真的！姐姐你已有珠胎？能不能让我摸一摸？”

炎钧道：“最好别乱碰，要是将来他们有个女儿跟你一样，抡起两柄锤子多吓人！”

“我看你是活腻了！”

几人皆大笑起来，洛轻雪气得咧嘴瞪眼，凡星道：“这位姑娘不过随口说说而已，我以前心性也与她一般，可自从定下终身之后便改了许多，如今更是不同了。”

雨蝶问道：“凡星姑娘，听方才话语，二位应不是村中的人，为何会留在此处，与这些妖……这些村民住在一块儿？”

“我很喜欢到处乱跑，有一回路过此地正遇上巨兽袭击，便救下了这里的村民们，其实我的初衷也只是不希望此地被毁，毕竟这里的凤凰花是神境中独一无二的风景。不过他们实在知恩，永远记得此事。”

“原来如此。”

“既然话说到这里，请问诸位来自何处？”

“我们自昆仑仙山而来。”

“昆仑？那可是个好地方……”凡星放低语调，用恳求的口气说着：“几位既是仙家，若我们夫妇二人前往，不知能否觅得一住处？”

“这……”几人顿生疑虑，雨蝶接着问道：“此地不是挺好的？”

罗生回答：“此地虽好，但终不可久留，留下来只会牵连这里的人事。虽然村长百般劝说，但我们还是会离开的，此番是因为星儿身怀六甲，不宜远途跋涉，为了我们的孩子需好生静养。昆仑，的确是一处福地，既远离中土也远离南疆，只是不知我们有无这样的福缘。”

云遥道：“回去之后我们可以引荐，不过二位能否留下恐怕不是我等晚辈能够做主。虽然我们几人也是糊里糊涂成了瑶宫弟子，但听说入门不易，至少要将身世交待清楚。二位似乎在避难，有何困境不妨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帮上一二。”

这恭敬的一番话语让身边几人无不感叹，当初那个山野少年已成这般，不过，可惜没能打动初见的二人，凡星低声道：“不便多言，有劳费心了，看来是我妄念，昆仑仙境可遇而不可求，只想寻一处栖身之所便好。”

“若是如此，本门山下有座寻仙镇，虽地处大漠中，但也算一片绿洲，所住之人皆乃求仙之士，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镇上还有一位老骗……老镇长，居住多年，自学成才会一身道法，屋子四周全是空地，你们可以与他做个邻里。”

罗生感激道：“有劳少侠如此好意，我们这便记下，将来定前去一探。”

“客气了，到时候我们下山也能多个落脚之处。”

“那是自然。”

忽然间，大地猛烈颤动，所有村民起身戒备，相距不远的众人只听得凡星低声自语：“它来了……”

“怎么回事！”村长摇摇晃晃地走到几人眼前，“凡星姑娘，可是上次那只想要占领我们村子的妖兽？”

“不，是更可怕的家伙。”

夜空中两道湛蓝的光芒照下，与此同时，头顶响起嘶嘶的蛇鸣，仰首望去，一条巨蟒不知从何处，将头伸进这个村子俯视众人。那两道光芒正是它的双眼，吐露着舌芯，时而张嘴亮出锐利獠牙，一口足以吞入三人。头下鼓起两片几丈长的蛇腮，七寸之处生出如蝠翼一样的翅膀，隐约瞧见背部竟如龙一样凸起高高的鳞片。

众人皆面露惊恐之色，而炎钧却是两眼盯得目瞪口呆，缓缓低语二字：“修蛇。”

洛轻雪大喊道：“好丑的怪物，这是龙是蛇，还是别的？”

“小心，它比龙更可怕。”话语间，炎钧已祭出十字槊。

凡星道：“各位退后，此地我来应付。”

“可是你……”

“快躲开呀！”

村长还想说什么，望了一眼这庞然大物，终究是退回去。

雨蝶忽然道：“凡星姑娘，你尚有未出世的孩子，先让我们来应付它。”

“此事因我而起，决不能牵连诸位。”

“可你眼下这般状况实在难以匹敌，且让我们一试。”

修蛇口中吐出幽绿色的滚滚毒雾，朝着地面喷洒而来，一众村民吓得腿脚直抖动，毒雾加上它巨大的身躯将星月之光全然挡住，整个寨子陷入黑暗中四散而逃，但见前方火光突然亮起，炎钧高举长槊一跃而上，使尽浑身力气，半空中一枪刺穿头颅，眨眼间，修蛇便烟消云散。

一招毙命，炎钧落回地面收起长槊，眼神中却是比身后任何人都惊诧：“怎么可能……”

“你说它比龙更可怕，我怎么没看出来？”云遥还没来得及拔剑，盯着炎钧问道。

炎钧无奈自语：“难道是我眼瞎认错了？”

雨蝶道：“炎钧，你可知它的来历？”

“现在我也无法肯定了，不过娲皇曾有三只坐骑，苍穹中有六翅金鸾，大地上有九尾天狐，海中便是修蛇。”

洛轻雪道：“你说这家伙是女娲娘娘的坐骑之一？”

“这模样应错不了，后来金鸾飞往天界，九尾天狐受封于青丘之地，但修蛇桀骜难驯，遗留人间变为凶兽。唐尧时期，神将大羿曾奉命将其赶至西方蛮荒之地，而后娲皇下嫁南疆时再度将其收降。”

“可它也太弱了！”

“我也不敢相信，简直像做梦一样。”

“它确是修蛇。”犹豫片刻，凡星道。

村长大喊：“都已经死了，别在意那么多，几位少侠替我们除去凶兽，实在是感激万分，这夜还长，来来来，大家继续欢歌。”

劫后余生的众人长舒一阵，寨子重新热闹起来，再度点燃的火光映着一张张喜悦的面庞，村民们载歌载舞，几人也坐回原地，炎钧微微侧目问道：“姑娘现在可以解释一番了，何谓因你而起？”

凡星忧郁回答：“实不相瞒，我并非人，而是娲族臣民。”

几人神情略显意外，但也没有太多，凡星接着道：“因娲皇之故，族中以女儿为尊，每一代都会选出一位天赋最高的女子作为圣女，当灵力完全觉醒之时便会继任大祭司一职，而上一任祭司则退居长老，不再过问族中琐事。”

“莫非姑娘便是……”

“本是这一代娲族圣女，不久后将成为大祭司，不过，我承认自己生性顽劣，心总是无法安定。我常逃离族地，在神境中四处玩耍，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罗大哥。”

罗生道：“我乃中土人氏，本是逃难，不慎闯入这凶险之地，幸得星儿所救。”

“于是你们便……”

两人微红着脸，满含深情互望，凡星道：“遇见他的那一刻，我仿佛明白自己生是为何，而后相识越久，心中越坚定不移，这种感觉不知你们能否明白。”

几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雨蝶点头微笑道：“大约能明白一点。”

“姑娘过谦了，看你的神态定是了然于心，不过你这般温婉有礼，不像我年轻妄为，行事不计后果，这都快做娘亲了。”

雨蝶笑着答道：“此乃人之常情，凡星姑娘不必自责，只要你们已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便是。”

罗生道：“那是当然，自从星儿知道自己身怀六甲，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施咒，一言一行都格外端庄，说将来若是个女儿，定不能像她之前一样。”

“闭嘴！谁同意你在旁人面前说我的？”

“哈哈哈！”

几人笑谈间，云遥却忽然皱起眉头：“凡星姑娘，以先前所闻，娲族十分痛恨我们人，那你岂不是再也无法回去了？”

气氛陡然凝固，舒缓许久，凡星道：“岂止回不去，我族定不会饶我，这不，才安定下来不久，大长老便派修蛇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