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素问何问
船停靠在岸,行至钱塘县临安堂中,屋舍甚是简陋,想来平常的确少有人前来问诊。
白素问开了门锁,稍稍收拾屋内,腾出两张圆凳,招呼二人:“两位请坐,祝姑娘,我为你号一号脉。”
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渐停,观望片刻,她问道:“我观祝姑娘气脉并无异常,会不会是有些多虑?可能有时太过劳累,只要多歇息便可。”
“或许如此。”雨蝶毫无争辩,因为早已听惯这样的答复,走这一趟只为照顾生意,从未对眼前凡夫俗子有何指望。
“那便劳烦给我开一方调息养气的药。”
说着,雨蝶环顾四周,叹道:“莫非姑娘一人收拾如此大一间医馆,无一帮手?”
白素问说道:“其实这家医馆本不属于我,此地主人本是一位姓许的大夫,医馆是他祖传下,但他一心考取功名,不好好学医,平时只敢治一些小的风寒,所以也鲜有人来。”
“那他现在何处?”
“他今年再度落榜,在湖边喝闷酒,不慎失足摔入西湖,溺亡了。我本是游方行者暂居于此,与他见过几面,身无分文时受过施舍。他在此地无亲无故,我就暂以他遗孀的名义接下此医馆,等待他远方的亲友前来,否则官府便要将他的祖产收走。”
“原来如此,白姑娘不在乎名节也要报恩,此番侠义令我钦佩。”
两人离开医馆继续游湖,日暮时分,船来到湖南面,雨过天晴,夕阳挂在山头,晚霞将天边染得火红一片。
船家高呼道:“二位客官,我们已到夕照山下,眼前这一景就是‘雷峰夕照’,山顶那座高塔便是雷峰塔。”
下了岸,一时也为这番景致而流连,雨蝶忽然道:“要落山了,不如我们登上山顶去看夕阳,顺道可以站在山上俯瞰这座西湖。”
“好,只要你不嫌累,我当然没问题。你若是累了,我背你也无妨。”云遥微微一笑。
此时,身后的船家立刻劝阻:“二位,使不得,这山上可不能去。”
云遥道:“不能去!为何?”
“夕照山南面就是玉皇山,大约两年前,玉皇山上来了一位通天观主,将这方圆数里都给封住了。”
“道观不正是让人参拜,否则何来香火?”
“咱们也不清楚,不过那位观主确有法力,说此山一带有妖作祟,在他将妖物彻底收降之前,常人万不能前去,否则性命不保。”
“竟有此事……”
“二位若想登山,湖西面和北面还有许多高山,不必在此久留。”
“那就算了,改日再说。”雨蝶轻叹。
两人住在西湖东岸的风满楼客栈,街对面是一家名为“醉仙居”的酒楼,一眼望去甚为大气,但游湖一天已觉疲惫,无暇多顾。
翌日清晨,湖边每隔一丈便站立一名县衙捕快,城中百姓们远远观望不得靠近。
东岸上,云遥和雨蝶挤出人群中朝湖边走去,捕快们横刀拦下,只能退回,询问身旁百姓。
“请问这里发生何事?”雨蝶道。
一位老者回答:“近几日西湖附近的城镇,许多人得了怪病,府衙查出罪魁祸首是这西湖之水,人们得病皆源自饮用此水。”
“我略懂医理,或许能一治,请问哪里有病人?”
“城中许多医馆都有,但没什么用,无一医者能诊治,只能尽力拖延。”
“所有大夫皆无能为力?”
“不错,除了临安堂许大夫的遗孀,许大夫生前不可靠,因此人们得大病从不去那里。”
雨蝶思索片刻,对云遥说道:“我们去临安堂,找白姑娘商议对策。”
“为何偏去那里?”
“从她救阮临的丈夫来看,我相信她的为人,且那里平日少有生意,囤了许多药材,最不紧缺。”
两人二度造访此地,只见大堂中,她正为一人诊病。
“白姑娘。”
“你们?”
“这位病人......”
“他家徒四壁,不能去大医馆,来我这里求救。”
雨蝶缓步上前,只见此人印堂发黑,双目无神,眉宇间更有股阴邪之气:“这是否就是最近几日许多人染上的病症?”
“不错。”白素问微微点头。
“恐怕不能拖延了,我先救他。”
正将施法,云遥却抬首制止住她:“你自己也不好,怎能随意用仙法为人续命?”
“这种症状我没有见过,别无他法。”
“不是还有白姑娘在,先让她一试呀。”
白素问说道:“其实我也并非很有把握,但已熬好药,正打算让他试一试,他也承诺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怪罪。”
“那就有劳了,我且先一观。”雨蝶退身坐下。
等候一阵,待此人服下药汤,竟真有好转,雨蝶欣笑道:“白姑娘医术高明,实在钦佩,西湖一带还有许多人染病不起,请公开药方救人。”
“不、不可!”白素问摇头,“药方是师门传下的,尽管我已不在门中,但还是需信守承诺,不得公开。”
“这......”
云遥斥责:“难道承诺比人命更重要?”
白素问一叹:“学医并不能真正拯救世人,我更想的是走遍山河,行侠仗义,肃清世间。你们若得空,不妨去助官府查查疫病源头,至于我,我会尽力熬药,来一人救一人,但公开药方,却是不能。”
“你!”
“算了。”雨蝶劝道,“姑娘所言有理,我们去告诉更多人,让他们来临安堂医治。”
“多谢,我绝不会抬价多收一文。”
两人走出医馆,云遥不忿:“不就是想一家挣钱?说得冠冕堂皇。”
“我相信她不是图财之人,我们也不用担心。”
“为何不担心,一路上经过那些医馆,许多人都病入膏肓,且发病者越来越多。”
雨蝶捧起一手残渣,笑道:“因为我偷偷带出了些,我虽没见过此病,但依药渣推断出方子并不难。”
“原来如此!”
两人走到钱塘县最大的医馆说明缘由,在馆中人协助下破解药方,救下此地十余病患,雨蝶欣喜地公开药方,散布到沿岸所有城镇。
趁百姓疗养之时,他们再度来到湖边,只见所有官差中一人,服饰稍显不同,虽相貌平平,双眼却格外有神,身姿挺拔,气宇非凡。
“来者何人?”
“我们乃昆仑弟子,已配出解救百姓的药方,还请阁下让路,待我看看湖中境况。”
“当真?在下临安府衙总捕燕回,奉知府之命来临安各县查湖中之事,二位请。”
雨蝶伫立湖面观望,长舒一口气:“此次疫病似乎与幽冥之气有关,但见湖中依旧不多,想来是无意中生变,并非源源不断污染,因而这几天渐被稀释,只要我们稍一使力,就能彻底净化湖中。”
“该怎么做?”
“我采出所需药材的精华,注入你剑上,你铺开剑阵,落在整座湖面。”
“需多少药材?”
“临安堂那一家,足够了。”
说罢再度归去,白素问已送走方才病人,也得知城中传言,怒目望来:“祝姑娘,你破解药方,公诸于世,还有颜面来见我?”
“我知道此事不对,但在我心中,没有什么事比救人重要,即使眼下尚不知缘故,我也想尽力救他们。白姑娘,你的损失,我会尽力弥补。”
“我不在乎一点钱,只是公布此药方,我恐怕便不能久留了。”
“为何?”
“说了你们也不明白,若有一朝我不在此地,记得去找玉皇山通天观主。”
“我记住了。”
“这里所有药材,都拿去罢。”
“多谢。”
黄昏,趁无人发觉,云遥飞入天际,斗大的太极图案自剑柄飞出,近乎笼罩在整座湖面,剑气如雨坠落,在湖面激起浪花无数。
然而重回地面之时,却见府衙总捕燕回大人信步走来:“二位果真是高人,西湖水是否已可用?我这便派人告知所有百姓。”
雨蝶笑道:“有劳了,还望总捕大人为我们保密,不要过多叨扰百姓们。”
“请放心。”
分别后,云遥远远望着总捕的背影,略有些呆滞。
“怎么了?”雨蝶问道。
“那位总捕大人的面貌,和玄清师伯有几分相似。”
“竟有此事?”
“在楼兰幻境见到当年师伯后,我便一直记得他的模样。其实除了这位捕头之外,大叔虽样貌迥异,却时常有一种莫名相同的神韵,尤其是在他认真之时。”
“我看你是太想念师伯了,所以见谁都觉得像他,可惜当时我不在楼兰,未能目睹本门这位千古流芳的前辈。但愿眼前总捕大人是个好官,不会令你失望。”
所有事毕,两人再去见白素问,只见她置身医馆大门外冷漠道:“祝姑娘还有何事?”
“今日多有得罪,想请你明日一聚,聊表歉意。”
“何苦?”
“请勿要推辞。”
“在哪里?”
“我们住在湖东面风满楼,街对岸有一家醉仙居,白姑娘比我们更熟悉钱塘街市,相信定能找到,便不妄加指引。”
白素问喃喃道:“醉仙居?听说那里以前的厨子去修仙了,生意江河日下。不过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从没去过如此上等的酒楼,既然姑娘做东,一切由你来定。”
“明日午时,恭候大驾。”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阳光才照进屋中,吕长歌坐在灶房生火,秋气渐生,那只名为招财的猫蹲在火旁将醒未醒地取暖。
吕长歌拾起一根柴禾,另一端却被招财肥硕的身躯压在底下,索性往外一拉,口中骂道:“一边去,害老子虎落平阳被犬欺。”
店小二走进灶房中,对吕长歌说道:“这店交给你看管了,我有急事得回乡下老家一趟。”
“你要走就去和掌柜说,找我做什么?”
“老板娘去外城收债了,得好几天才能回来。”
“她走了?那我岂不是……”
“别想跑,她把你的剑也一块儿背走了,除非你不要剑。”
“她疯了!”
“既能扣下你,那剑还很能吓唬人,她为何不背?”
吕长歌脸一黑:“你又是何缘故要走?”
“我媳妇十月怀胎生了个儿子。”
“那是好事,恭喜。”
“喜什么喜,家里人说孩子长得不像我,像邻居。都是你这张臭嘴非要给我算命,等我回来再找你。”
“对了,你俩都不在我还开啥店,直接关门算了。”
“今日不行,昨晚有一位姑娘来订下一桌,订金都已付了,午时你厨子跑堂一起兼顾,好生伺候。”
两个时辰,尚未到正午,不过做东的人已提前来到店中,雨蝶站在柜台前轻呼一声:“有人在否?”
许久不见答复,云遥一脚踏在长凳,捞起筷筒往桌上一拍:“人在哪里!出来!”
“来了来了!就我一个腾不开手,二位先请坐!”吕长歌从后厨迈进大堂,抬首望着二人。
那一刻,仿佛上天在与他们说笑。
“我是不是花了眼?”云遥端正身子,两眼盯去。
“没有,我也看见他了。”雨蝶道。
吕长歌左手一铲右手一勺,此刻忽然放下,抬起袖口擦擦眼,高呼:“你们怎么在这里!”
云遥道:“这话不该我来问?还以为你回昆仑山下,你在外边浪什么?”
“回去不是送死?老狐狸知道我们合伙骗她,一定拿着刀在等我。”
云遥愣神片刻:“你敢骂如鸳姐是狐狸精?不怕我告诉她?”
“好了好了不提这事,”吕长歌一笑抿过,“你们就是昨晚来定酒席的人?”
雨蝶答道:“正是,那位小二哥何在?”
“他家里有喜事,回乡去了。快坐快坐,说说近来经历,还有其他人何在?”
坐在大堂里诉说一阵,两人急切地询问,想知道大叔究竟为何会成了此地厨子。
吕长歌自然没脸提那丢人事,称自己不小心摔坏店里名贵古董,才被扣下来做工还债。
雨蝶关怀道:“你欠了多少钱?不如我们赎你出来?”
“先不急,”吕长歌道,“我潜伏在这城中还有正事。”
云遥瞪大眼问:“你能有正事?”
“我怎就不能有正事?我在追查一个人。”
“哪家姑娘?”
吕长歌一掌拍在他脑后,不再嬉笑着脸,严肃道:“我在查玉皇山上通天观主。”
听完来龙去脉,雨蝶皱眉思索,想起白素问也曾提起。
吕长歌问道:“丫头,你有何高见?”
“人如其名,既然他自封道号为通天观主,我想必有一颗通天的野心,而你所见那副仁慈面孔,很可能是装模作样。”
“言之有理,看来我的顾虑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