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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西湖

秋风阵阵,八月的西湖分外动人,尽管天空下起微微细雨,东边城镇依旧热闹非凡。青石小道,袅袅炊烟,湖畔酒馆茶坊一家挨着一家,倚窗台向西眺望,雨中的西湖朦胧、秀美,又有几分多情。湖中莲花开得正艳,远山连绵,在雨雾中一山绿、一山青,淡妆浓抹,如一幅江南烟雨图,装裱在酒馆石壁上。

吕长歌喝得兴起,难逢雅意,挥笔在宣纸上画了许久,直到店小二上楼来收拾桌椅,路过一瞧:“客观好笔墨!不知是哪位名家,题手字赠予小店可否?”

“名家谈不上,附庸风雅,题字也免了。”吕长歌想起那一手自己都看不下去的书法,实不敢答应。

待小二走后,望见桌上已喝干的酒葫芦,吕长歌才想起正事来,将画了一半的山水撕去,把那通天观主的模样一笔一划落在纸上,卷成细细一缕插进葫芦口中,又将观主亲笔的木牌绑在葫芦腰上。

墨迹风干后,他从二楼探出头俯看一眼,街上和湖边的行人皆撑着油伞,无人注意天上,于是将葫芦往天空一扔,只见那葫芦竟浮在空中,一片白云飞至化成一对翅膀,悠哉地扑腾。

“去见凝书掌门,请她帮忙认一认此人是谁,我应该曾见过,可实在想不起来。”

一声令下,酒葫芦如飞鸟一样振翅千里,驶向天际,吕长歌斟满一杯继续吃喝,虽然点了一大桌酒菜,而兜里空无一物,分文不见,但他心中丝毫不曾慌乱。

因为进城之前看见一只老鼠抛尸荒野无处安葬,他不免心中一阵悲凉,众生皆苦,于心何安?遂生出一计,将这老鼠的尸体带去城中酒楼安葬,自己做了一件善事,也可免去一顿酒钱。

这家酒楼名为“醉仙居”,单是前两个字便让吕长歌倍感亲近,毫不犹豫挑了这一家,在街上望去,装潢也不必多谈,不过走进店中却是沉寂如死水,两层的酒楼仅他一位客人,端上桌的菜也难称美味,只能果腹而已。

“小二,结账!”

酒足饭饱后,吕长歌朝楼下大喝一声,手伸进袖中取出那只老鼠尸体,准备往汤里一扔,而后开骂、摔杯、掀凳,扬长而去,一气呵成。突然间,眼前闪过一道两尺长的身影,待回过神,尸首已被劫去,吕长歌心中一惊,按说若有妖物近身绝瞒不过他,这一次竟毫无察觉。

只见一黄毛妖物趴在地上,口中叼着死鼠,瞪大圆眼望向他,眼珠竟只有一条缝,这时店小二也应声爬上楼,喜笑道:“客官您要结账?”

“别过来,有妖兽!”吕长歌大吼。

“妖兽?”店小二一脸懵,随后恍然大悟,“客官,这是猫,我们掌柜养的。”

“猫!什么是猫?”

“西域传过来的,几百年前就有,这您不认识?客官别怕,这家伙很温顺。”

“温顺?长得跟老虎一般,养这玩意儿做什么?”

“它逮鼠可是一绝呀!”

“这、这倒看出来了。”

店小二握着抹布一挥:“招财,一边玩去,别吓坏客人。客官,它叫‘招财’,招摇撞骗的招,不义之财的财。”

“骂谁呐你!”吕长歌突然吹胡子瞪眼一拍桌。

“我没骂呀,我说这猫的名。”

“呵,失礼失礼,我太激动了。”

“不妨不妨,客人就是爷!对了,您要结账?”

“我……”吕长歌额头渐渐渗出汗珠,老鼠还没扔进汤里就被叼走,一时间没了法子,“我说小兄弟呀,你们店里这个菜,味不是很正。”

“您见谅,咱们酒馆的厨子跑了。”

“跑了?”

“您是外来的?咱们醉仙居本是钱塘县顶好的酒楼,厨子手艺也没得说,可惜他长得不够体面,又是乡下来的,掐指算一算,干个二十年也攒不够钱买房舍娶老婆,就扔掉菜板去修仙了,此时也不知在哪座山上。”

“山上倒是缺厨子。”

“都是些骗人的东西,他还真信了!我活了二十几年也没过神仙长什么样,没见有人能在天上飞。这好厨子实在难找,所以如今都是掌柜亲自下厨,生意也就越来越淡,您多担待。可话说回来,再难吃也管饱呀,您总不能不给钱,是不是?”

“那是、那是。”吕长歌尴尬地笑,擦擦脸颊上顺着刀疤淌下的汗水,抬头仔细一望,这店小二似乎昨夜失眠,两眼都是黑的。

“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乃不祥之兆,最近恐有祸事呀!”

“您别乱说话,我就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非也,洒家……贫道行走江湖给人看相,十个里准九个。”

“我不信神仙妖怪,也不信算命的,最多眼眶黑了,关印堂何事?”

“不信你去拿铜镜照照,要是有假,我把我的姓氏倒过来写!”吕长歌见这偌大的酒楼只有一个跑堂,脚底抹油也非难事,遂义正言辞地哄那小二去取铜镜,自己则收拾好重剑,一步一步地跟在身后。

走下一楼,趁店小二不备,吕长歌朝那门口亡命奔去,眼看只差一步,然而就在此时,一柄砍刀旋转着向他飞来,插在墙上,离躲闪后的他不过毫厘。这一刀当真无情,若是不会武功的寻常人,只怕要命丧当场,吕长歌正松一口气,只见后堂里走出一位女汉,一个人抵三个宽,一眼望去三百斤少不了。左手握着一柄砍刀,与墙上这一柄一模一样,右手腾出了空,无疑正是她丢出来。

“敢来老娘店里吃白食,活腻了!”女汉一声怒喝。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这是我们掌柜的,屠牛氏。”

“屠牛氏!什么鬼名字?”吕长歌大惊。

“老娘亡夫家姓屠,本家姓牛,你不服?”

“服、服,大姐我错了,你听我说。”

“啪!”屠牛氏一个耳光扇来,“瞧你那老鳖样,管谁叫大姐?”

“老妹儿,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想见官是不是?一个铜板没有还嫌我手艺,店里正缺厨子,你来!”

“我?”

“把这铁剑扣下,今天白吃这一顿至少干三个月,挣不回钱还不了债,别想跑!”

“不行,此剑非凡物,你拿不动……”

话未尽,屠牛氏一把抢过“昆吾巨阙”,高高举起:“谁拿不动?跟我闹着玩!”

“怎么会?”吕长歌两眼无神,“遇到命中克星了?”

“愣着干什么,烧火去!还想挨耳光是不是?”

八月之初,正是采摘莲子的最好时节,尽管天空依旧微雨朦胧,仍有不少渔家姑娘乘着轻舟,在湖面寻觅莲蓬。而湖中最瞩目的莫过于一艘华美游船,船夫身披斗笠渡桨,船中二人隔窗欣赏湖中景色。

西湖的雨如此温柔,让雨蝶也不免赞叹:“人间竟有这般美景。”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说的便是眼前这番景致对不对?”云遥不觉问道。

“你竟记得如此清楚。”

“你以前念过。”

“是我们第一次相遇之时,那也过去很久了。”

“后来在门中书院,我无意间翻到那完整一首,于是就背下来。”云遥想了想,最终未提起招亲时正巧也考过。

“你可知其意?”

“这倒不太明白。”

“怪不得,所以你此时便用错了。”雨蝶笑道。

“不会罢?”

“景致虽同,但此诗不该由男子吟诵。”

“却是为何?”

“学而不思则罔,读书时应多些思虑,参悟其意,才不会白白记住。”

“我修习剑术和道法时的确如此,可诗书实在有些为难了。不过,你还是没告诉我此诗究竟何意。”

雨蝶不太愿亲口回答,四处张望,船一路向北行至断桥边,这艘游船不比轻舟,盛开的莲花快挡住了去路。

雨蝶起身走向船头,在舱檐下观望:“这些荷花好美,真像初遇那一天,不知不觉,我们已相识一年有余了。”

“是呀,日子过得真快。”说着,云遥也跟出来。

船家看两人如此有兴致,一面渡桨一面说:“两位客官面生,定是头一回来咱们钱塘县,此时在湖的北面,那座桥就是断桥。”

雨蝶道:“我慕名‘断桥残雪’已久,可惜这一回来得不是时候。”

“那倒是,离寒冬腊月还早,雪是瞧不见了。”

雨如烟如雾,拍打着水面荷叶,湖边山峦披上蝉翼一样的白纱,随之却越下越大,无篷的轻舟一盏接一盏离去,湖中只剩下几艘游船画舫。

恍惚中,云遥隐约看见断桥边一具人影:“那桥上像是有人忘了带伞,我们帮一帮怎样?”

雨蝶微微点头:“船家,劳烦你到桥边接人。”

“好!”

行了一段,岸上的人也望见游船,朝这边奋力挥手,船停靠岸边,只见一位白衣女子淋得有些憔悴:“船家!天有不测风云,能否容我借船暂避一刻?”

“姑娘遇到好心人了,正是受托来接你。”

“多谢二位!”

走进船舱,女子一边道谢,一边擦拭水花,再抬起头时,赫然一副清秀面孔,白衣如雪,恍若仙子。

适才发觉他身后还背着一只竹篓,雨蝶问道:“姑娘也是采莲人?如此长裙,湖中很容易被沾湿。”

“非也,我是一名医者,这箱里是山野药材,不是湖中莲藕。”

“原来如此,姑娘请坐,不必拘礼。”

云遥道:“我以前见过的俗世大夫至少是年近半百的老者,头一回遇见如此年轻的女子。”

“我从小学医,虽非所愿,但也习惯了。”

雨蝶问道:“姑娘要去往何处?我们不如先送你到岸。”

“有劳了,到东北门临安堂,我叫白素问,二位若有小病小患,尽管来。抱歉,我不太会说话。”

云遥笑道:“彼此彼此。”

然而思索片刻,他忽然一拍脑门:“等等!姓白,又是钱塘县大夫,该不会就是那位阮临姐举荐的人?”

白素问亦是忽然一怔:“阮临?城东海边那位船厂大掌柜?是她请二位来找我?”

“还真是你!”云遥惊呼,“她这样的大富大贵人家,我还以为结识的是朝堂御医。”

“阮临大姐的丈夫过去曾是东海沿岸一带青龙帮帮主,归入佛门,不久前回来看她时被仇家暗算,幸好未沉入湖底,天色已经很暗,方圆几里都不见人影,而我却正巧夜游西湖,救下了他。后来大姐带人抬他时,付了我白银五十两,我却执意只收五钱,就这样算是结识了。”

“你为何只收这点银两?”

“当时那人虽危在旦夕,可我救他却也不过只用了些寻常药材,五钱是我该收的,再多则受之有愧。我认为人命平等,绝不因为他的身份便多值几钱。”

雨蝶微笑着点头,眼神里流露钦佩的目光:“怪不得阮姑娘赞你有一颗仁心,对你青眼相看。”

“言重了,承蒙阮临大姐抬爱,临安堂就在湖东北面,离断桥不远,二位既是受她举荐而来,不妨来坐一坐,我自当尽力诊治。”

雨蝶却是摇首:“这倒不必,我的身子非寻常大夫能看出异端,我们来此也是为了散心,只是正巧遇见白姑娘。”

云遥在一旁悄声说着:“我看不如就去那临安堂瞧上一眼,此人心善却不富裕,就当照顾他的生意,等雨停了我们再继续游湖。”

雨蝶想了想,应声道:“也好,白姑娘,有劳了。”

“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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