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永夜临安玉景良辰(一)
抵达钱塘江岸,众人乘着一座华美无比的龙首船,沿江水一路东行,虽然之前一场洪灾毁去了两岸许多草木,但如今已然平定,在山水间行进,只觉有些许感伤,更多是庆幸仅止于此。
“小离,你把我们所有人都认完了没?”洛轻雪笑道。
“认完了。”
“当真!那你挨个喊一遍。”
“云遥哥哥、炎钧哥哥、祝姐姐、洛姐姐、阿萝姐姐,还有……大叔……”
吕长歌坐在船头独自喝酒,眼中只有行船的几名船工,不曾理会身后事。
“喊你呐!”洛轻雪大吼道。
楚离一蹦一跳地走上前去,俯身问道:“大叔!”
“啊?”吕长歌一惊,放下酒葫芦转身,“怎么了丫头?”
“大叔,我就这样称你好不好?”
“当然可以。”
“大叔,你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时总有说有笑,可我在时就不高兴了。”
“有、有吗?你多心了,只是我在想一些别的事。”
“是不是小离哪里不对,让你不喜欢我?”
“没有,大叔很喜欢,尤其是你的名字。”
“那就好,我总觉得对你有一点熟悉,可始终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一阵大风刮过,船几经摇晃,楚离有些站立不稳,捂着额头回到船舱里,雨蝶上前替她查看一番,轻声道:“小离,你的修行不够,恐怕不能长久这般待着。”
“祝姐姐你的意思是……”
“我教你一招心法,能够于剑里剑外来去自如,平日你就回到楚湘剑中好好休养,觉得必要时再出来。”
“我的确有些没力气了,从我出生之后就再没合过眼,谢谢祝姐姐。”
“不客气。”
行至临安府一带已近日暮时分,本以为快到闭户之时,下船后,不想岸上的繁华却让所有人心头一颤,家家户户挂满尚未点燃的大红灯笼,男女老少皆迈出屋门,跻身于宽阔的青石街道。
老人小孩看着热闹,一路上有不少青年扛起烟火走过,姑娘们在窗前裁剪纸片做成美丽花灯,玉树临风的书生才子与温婉俊丽的大家闺秀也抛头露面,执笔写下一张张纸条,坠在高挂的红灯下。
戏班子忙碌搭台,货郎们铺好一地占据了道路两边,行上几步便见一株盛放的桂花树,海风吹入城中,将桂花的香味洒满整座临安。
虽然除了钱塘县外再无何地遭受灭顶之灾,但也依旧难以置信,此地才经历一场劫难,险些被大水吞噬,如今北面的钱塘江已不再翻滚,而是静静汇入东海中。城外山明水秀、风平浪静,城中欢声笑语、歌舞升腾,天边的夕阳都好似依依不舍地离开,一切的一切,无不预示着即将到来怎样一个夜晚。
云遥四面环顾而感叹:“这里竟然比帝都京城还要热闹!”
雨蝶道:“似乎是赶上了良辰吉日,正准备欢庆?”
领头的船工回答:“几位身在仙山不知尘世间岁月,今日正是中秋时节,万家团圆之际,又遭遇一场百年难见的洪水,更蒙上天降恩免去一劫。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然要好好庆上一番,这里得仙人护佑没有毁去太多,知府大人下令,召其余各地无家可归的受难百姓也来府城中,所以自然比帝都京城还要热闹。”
众人皆流连于城中景色,吕长歌却渐渐皱起眉头,跟着几位船工的脚步,越走越是犹豫,那曾经熟悉而又渐渐陌生的气息自前方不断涌来,终于让他下定决心溜掉,眼下只是差了一个借口。
恰逢此时一女子迎面走来,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胸前摇摇欲坠。
洛轻雪嫌弃地闪过身,嘴里悄声嘀咕着:“一看就是风尘女子。”
众人一一掠去,吕长歌的目光却随着那女子游移,擦肩而过之后,看得脖子都快被扭下来。
云遥瞪眼问道:“大叔,你又一直盯着别人看,打算怎样?”
这一问,所有人皆回过头,不过十几双眼盯着,吕长歌依旧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担心老妹儿孤身一人走在城中,只怕会遇到歹人,遭逢不测。”
洛轻雪道:“这城里一片祥和,除了你,哪里还有别的歹人?”
“不行,我得去保护那位大姑娘。”
“她年纪也没多大。”
“我说的不是年纪,各位,先告辞了,回头见。”话音未落,吕长歌便转身追了过去,一溜烟消失在人群中。
炎钧扯着嗓大喊:“钱带够了没?想提裤子走人?”
“丢死人了!快走!”洛轻雪低吼道,生怕引来围观。
海岸边不远有一座“望海楼”,这里并非临安城中最大的酒楼客栈,却是最贵一座,只因上等客房中推开窗户便能瞧见海天一色的盛景。
洛轻雪问道:“我们不去阮临姐的府上,为何要来这里?”
船工道:“因为有贵客来临,大姐才定下此地招待。”
“什么贵客?”
“各位很快就见到了。”
走进大堂,抬头便能望见顶棚,整座客栈呈圆弧状,五层廊道围作一圈又一圈。壁上、门窗上,处处雕龙画凤甚是气魄,大堂里摆满进膳用的嵌玉虎纹圆桌和月牙凳,众人站在最中央,脚踩一块巨大熊皮地毯,天色已暗,四周点亮十余盏仿汉式的长信宫灯。
然而这偌大酒楼却空无一人,不过听闻响闹,又有几位船厂的帮工走下楼梯相迎,替众人安置行李。
随后一人说道:“诸位在大堂稍等片刻,先请三位瑶宫弟子到二楼天香居,大姐已在屋中等候。”
洛轻雪突然大惊:“我只与她说过是来自昆仑山上,怎会知瑶宫二字?”
炎钧道:“你们三个小心为妙,多少防备一些,若有动静,我们会立刻冲进来。”
三人走上二楼,推开屋门一看,最里端一张红木八仙桌,桌旁分坐二人,其中一位是阮临,而另一位竟也不陌生,甚至更加熟悉,一身太极道服,矮胖身材,慈祥可亲的面容,正是久违的玄关长老。
“师叔!”云遥忍不住唤出声,“您怎在这里?”
“你这小子,我还没开口,你倒先质问起我来。”
“我、我这不是质问,是问候。”
三人一齐行礼,雨蝶屈膝问道:“不知师叔近来可好,门中有无要事?”
“这才算是问候,”玄关道,“门中一切都好,只是少了你们三个,有些寂寥呀。掌门收到了你们的信,本打算亲自前来收妖,不过最近诸事繁杂,只能由我代劳。几天前我到了钱塘一带,见那呼风唤雨的大妖根本不是我能对付,只能转去救助附近城镇的百姓。该不会就是你们平定的?”
云遥微红着脸,不便作答。
“是与不是回去再说,掌门吩咐若见到你们三人,就将你们带回瑶宫。”
雨蝶问道:“可您如何知道我们住在哪里,还有我们打算出海的事?我为免意外,不曾在信中提过只字片语。”
玄关笑道:“这个嘛,我想起几年前收过一位俗家弟子,正是在海边做船舰生意,此次正好看望一眼,说不定能打听到你们的下落。”
洛轻雪望着阮临:“您说的那位俗家弟子该不会就是……”
阮临大笑:“长官呀长官,你说这世间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想不到我还算你们半个师姐!”
“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个会偃术的神仙就是我们师叔。”
玄关道:“她虽然无修道的天资,但于偃术一途倒是可造之材,加上苦苦相劝,当初我也就答应收了这个俗家弟子。好了,你们三个快跟我回去,掌门只准你们到南海寻剑,可没同意去苗疆炼蛊,玩了这么久也该疯够了。”
阮临道:“师父,天都黑了,明儿一早再走也不迟呀。”
“我已经在此耽误许多天,不只教你,连你手下的船工也一并教了,算是仁至义尽。”
“瞧您说的,在我这里多待一阵,像是天大功德一般。”
云遥道:“师叔,我们这一次不是去玩,东海之中说不定真有什么变故,探察一番也能安心。”
“莫说东海之中,就是不周山再毁,天再塌下来,也自有别人去撑着,无关你们的事。”
炎钧在大堂中,看二楼屋门推开后便再未掩上,心中隐隐有些忧虑,遂走到屋外听着。见三人苦苦为难没有对策,于是大步踏入屋中。
“这位是……”
不等玄关问完,炎钧便拱手道:“道长请听我一言。”
谁知玄关长老抬起双手捂住耳:“不听不听!”
炎钧无奈走回大堂里,向几人埋怨,绮萝道:“连你也摆不平那老头子?”
“难道他们真要被抓回去?”剑心一脸忧愁。
炎钧仔细想了想,忽然说道:“或许还有一个法子,去找大叔来。”
“找他做什么?”
“我也说不清,不过这世间一物降一物,这个老顽童恐怕只能由他来治。他应该进了风月之所,姑娘家多有不便,只能我亲自去找人了。”
“你给我站住!”绮萝吼道,“谁允许你去那种地方?”
“那怎么办,难道你去那种地方?”
绮萝犹豫片刻,转身笑道:“剑心,你跑一趟好不好?”
“别说笑了,我从没去过。”
“你不是想和大家在一块儿?要是他们被带回去,其余人也可以就地散伙了。”
“这……唉,我去找他,不过你们以后不许拿此事调侃我!”
“放心,要骂也是骂你去找的那个人,谁会怪你?再说小离也回到剑中了,她不一定听得见。”
剑心皱着眉头:“可我也不知道临安城中哪里有风月之所。”
炎钧轻蔑地瞅了一眼:“满大街问呀,还用我教你?这时辰也都开张了,找那独自一人的老爷们儿问,很快就能问出来。”
正说着,炎钧感受到一丝凉意,绮萝正盯着自己,如蛇般冷酷的双眼让他再不敢多嘴。
剑心离开之后,等了一阵,二楼诸人来到这大堂中,玄关道长走在最前方,三名弟子则神情十分郁闷。
“怎样?”炎钧问道。
“抱歉,我们可能得回去了。”云遥拉着一张苦脸。
“当真不去东海了?也不想知道自己身世?”
雨蝶道:“师命难违,只能有缘再聚。”
玄关道:“收拾收拾,看有无落下的行李,若没有,这便跟我启程。”
“请留步!”炎钧抬手说道,“相识一场,就算他们三人要离开,也该留一些时辰与我们道别,道长您说对否?”
“那你们有话就快些说,别磨蹭。”
“人尚不齐,有一位朋友与我们走散了,此时正在找他,能否等他回来道完别再走?”
“那可不行,谁有如此大的面子?”
“此人名叫吕长歌,住在昆仑山下,不知道长可有听闻?”
玄关忽然一震,随后抚平心绪:“不曾听过。”
“可他却认识贵派的掌门,还送过信件。”
“他认不认识掌门与我何干?”说罢,玄关道长转身朝着三人,“其实师叔是骗你们的,掌门根本不曾吩咐要带你们回去。”
“什么!”云遥惊呼。
“哈哈哈,师叔与你们开个小玩笑,既然你们都平安无事,我也就安心了。既然心意如此坚定,我也不再为难,不再阻挡你们。”
洛轻雪支吾道:“我们的心意也没多坚定呀,都快回去了……”
“这么说你们也愿意回去?”
“不不不,师叔您慢走,一路保重!”
阮临道:“师父,您再多住些时日可否,这一别,不知还有无再见的机会。”
“诸事随缘。”
几人相继行礼后,玄关道长拂袖而去,留下他们在酒楼中虚惊一场。不过出了酒楼却并未即刻离开,而是洞察城中的气息,随后飞往海边,冲向一株古树。
眼看即将来到树后,只差一拐弯,忽然十几柄剑光落地,牢牢挡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