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侠骨柔心
楚离仍躺在床榻上,几人则如站着入眠一般呆滞,窗外,吕长歌静静聆听一字一句,确定幻境中没什么指证身份的线索,除了那朵花有一丝可能。当感受到玉片的灵力渐渐散去,众人即将醒来,他也悄然离开了这里。
第二天一早,炎钧在大堂里拍着桌子叫喊:“什么?你们又看见了玄清道长?为何不告诉我!”
绮萝道:“是你自己要走的,还说一点兴趣也没有。怎样,找到大叔没?有没有将他踹进湖里?”
“沿湖逛了一圈也没见到他的影子,遥,再看一遍可否,我也和你一样对前辈十分敬仰。”
“很遗憾,玉已经碎了。”云遥失落地答道,“可恶,若是没有昆仑浩劫,两位前辈一定如神仙眷侣一般,我也能有幸见师伯一面。”
“斯人已逝,”雨蝶微微摇头,“你们谈论这些也别说得太大声,以免让剑心听到。”
洛轻雪道:“这小子现在也没有动静,会不会受了刺激?”
楼上脚步声砰砰作响,楚离急匆匆地跑下来,洛轻雪问道:“小离你醒了,何故慌张,剑心人呢?”
“他不见了!”
“怎么会,他在哪里?不是说过,不管他逃去何处你都能知道的。”
“那是因为他以前带着剑,我只能知道剑在哪儿,可这一回他把剑丢了。”
雨蝶道:“我们一起去找,可别令他想不开。”
断桥边,剑心独自坐在栏上吹着凉风,众人四散寻找,云遥因为已熟悉此地的路,第一个找到他,远远便大声呼喊:“别跳!”
“我没跳。”
“你别跳!”
“我没跳!”
慌乱中并未听清,云遥往桥上冲去,被脚下的石阶一绊,一个前扑将剑心推进湖里,当溅起的湖水洒落在头顶,他才顿时醒悟:“不对呀,他也是有本领的人,还和我们下过南海,怎么可能用跳湖来自尽?”
剑心从湖里爬起来,对着云遥就是一拳:“有病是不是,我几时说要跳湖?”
“我、我想多了。”
没过多久,众人也一个接一个找来桥上,炎钧瞧他湿漉漉的全身,惊疑道:“跳湖?你淹死得了?”
洛轻雪道:“别说风凉话了,快用你那个焚身式、烫头式帮帮他。”
“这可不行,此招只能作用于自己,本门的无上心法也不外传。”
“这算哪门子无上心法?”
“杀敌的招式谁家都有,但这种功法可不常见。”
“够了!”剑心道,“你们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洛轻雪道:“你别做傻事就好,那我们先离开,让小离留下。”
“我是说你们所有人离开。”
楚离皱着眉头悲咽:“剑心,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但也不能全想起来,我哪里令你不高兴?”
“无关你的事,你没有任何错,可是,我不想看见你,抱歉……”
“你别太过分了!”洛轻雪挥起拳头,被身后玉手拦住。
“先让他好生冷静。”雨蝶赶来劝道。
接下来几天,众人留在县中与附近的仙山弟子一起,替百姓们筑家安置物件,除了炎钧不屑,云遥不受待见,还有剑心始终一个人孤独地望着风景。
正值秋季,除去杨柳,湖边最多的便是泛黄的银杏,经历了阴暗的幽冥之所,费尽心力打败樊海与冥蛇王,如今在满眼黄叶的钱塘县,一股温馨不觉涌上心头。
更因为最重要的人都在,劫后余生,有幸一聚,昨日已去,未来不可期,这短暂的相逢弥足珍贵。
云遥坐在湖边欣赏秋风扫动落叶,城中的百姓仍有误解不接受他相助,他便正好得闲舒缓心绪,不曾想在湖边仍躲不过,两个几岁大的孩童路经此地,顺手一株青菜扔过来,砸在头上如同一顶帽子。
“就是他!”
“对,爹娘说就是他放跑了蛇妖,多亏通天观主舍命拯救了我们钱塘县。”
云遥微微转头,吓得两人拔腿就跑,他面无神情地望了一眼,又面朝湖中央继续出神。
“若是才下山的你,恐怕要将那两个熊孩子屁股打开花。”吕长歌笑着缓缓走来。
“拜你所赐,我对这些小事已不计较了。”
“其实与我无太大关联,是你本就眼明心净,不管怎样,看着你一点点变得成熟稳重,我也很高兴。如今这般修行,本就该有这样的胸襟。”
“大叔,我想问你一些事。”
“何事?”
“我记得你对白姑娘说,你祖籍蜀地东北,听到这几个字时,我觉得有一点熟悉,但始终想不起来,直到又在幻境里看见玄清师伯,我才想起他曾经也提过。”
“竟有此事?”
“我总算想明白了,其实你和师伯就是……”
吕长歌惊出一头冷汗,手紧紧抓裤,好在云遥说话时并未望着他,而是继续大喝一声:“是同乡对不对?”
“啊?这,你要是没记错,那自然是同乡了。”
“不止于此,”云遥起身说道,“你从小就听闻有关于他的传说,于是也效仿他,以重剑为兵器,并且离家去昆仑寻仙。其实以你的修行,拜入任何一派都不难,可你偏固执地想成为瑶宫弟子,还在山下定居至少数十年,也是因为仰慕师伯,想追随他的足迹。所以你才会认识凝书掌门,还阴差阳错地助我们三人拜师。”
“听起来有些道理。”吕长歌渐渐镇定下,松了一口气,“可是你说,以我的修行拜入任何一派都不难,为何偏偏就无法成为瑶宫弟子?”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你的秉性了,门中那么多美貌的女弟子,掌门怎能答应你入门?”
“哈哈哈!”
吕长歌仰天大笑,云遥咧着嘴问道:“怎样,我的推断没错罢,是不是无话可说?”
“合情合理,我承认了,大约就是这样。”
“大叔,你既是同乡,可知更多有关玄清师伯的事?”
“我所知的,你都已知晓,毕竟已是很久之前的人,我也不曾见过。”
“当真?”炎钧忽然出现在身后,两眼直瞪吕长歌:“你当真不曾见过?”
“我对天起誓,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他。”
十余百姓走向这岸边,手中抱着供果、香烛、牌位,一见云遥,领头的人不耐烦喊了一句:“让开让开,别挡地儿。”
“这是在做什么?”吕长歌问道。
“这是钱塘县的百姓给临安堂许大夫、还有所有遇难的人筑了一座小坟,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不能瞑目,也千万别来找我们,要找就去找那个喜欢当大侠,拦着玉皇山弟子不让收妖的人。”
云遥白了一眼,不屑道:“来就来,孤魂野鬼我可不惧。对了,总捕大人何在?我想介绍他与我这两位朋友认识。”
“大人已经离开钱塘县回临安府去了,县太爷才送他出城。”
云遥转身叹息:“可惜了,要不我们追上去?”
炎钧道:“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说与我们听?”
“他很像玄清师伯,不仅模样像,连语气和心性也像。”
“只是像而已?我没多少兴趣。”
吕长歌道:“我也觉得不必劳烦了。”
祭拜的百姓渐渐散去,领头者走之前对着三人大喊:“别以为我们真怕你们,今后多长点脑子,少做些助纣为虐伤天害理的事。”
炎钧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是一年前的我,这人此时已经烧成灰了,与你们在一起久了,竟变得软弱起来。”
吕长歌道:“你管这叫软弱?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真正的英雄豪杰,为杀时一剑既出,天地狂啸,鬼神皆斩。为护时包容万物,一花一叶,都心存怜爱。杀与护缺一不可,两心持衡才可长久。”
云遥道:“我明白,这就是所谓的侠骨柔心。”
“不错,缺后者,会慢慢变得嗜杀成性,步入疯魔。缺前者,则感情用事,犹豫寡断终害人害己。炎钧,你眼里只有杀戮,对芸芸众生和陌路之人缺少怜悯,长此以往恐怕不妙。”
炎钧道:“我不想与你俩多费口舌,对牛弹琴而已。”
云遥大惊:“辩不过就骂人?那就用你的道来解决,大叔,咱们一起揍他,喂,别跑!”
暮时,忙碌了一天的小城渐渐平静,剑心仍在湖岸边出神,雨蝶步履轻盈,一直到他身边,他才闻香气而有所察觉。
“祝姐姐。”
“还没想通?我以为你知晓了过去的事,就会坦然接受她。”
“如何接受?我一看见她,就想起我娘与那位前辈,想起我娘一辈子从未喜欢过我爹,想起这段可笑的姻缘,与我可笑的年纪、身世。”
“这一切都与小离无关。”
“我知道,我甚至该感谢她曾救过我娘,可是,我做不到不去想。”
“上一辈的恩怨,从来不关你的事,我曾经也如此,因生来一些异象,而面对许许多多的流言蜚语。儿时没有玩伴,大一些也很少出门,我甚至以为,一辈子就要独坐院中,遇不见知心的人,直到他们一个接一个出现,我才明白原来这世间真的很大,比书中所绘要大得多,若因一叶障目而错过繁华三千,将会是永远的遗憾,毕竟,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该为自己而活。”
“我……”
“还有何疑虑?”
“连我自己尚且像一个小孩子,要怎样去面对更不经世事的她?”
“总是要成长的,你不觉得这就像是冥冥中注定?上天给了你一个不够完整的家,让你变成如今这般心境,于是作为救赎,让小离来到你身边。”
“但愿如你所说。”
“那你算是想通了?”
“我会尽力,就让她留下来罢。”
“我也希望你能像待朋友一样待她,而不是以剑的主人自居。”
两天后,众人收拾好行李聚在湖边,水灾后的钱塘县尚不能恢复如初,但他们也有重要的事去完成,不可久留。
“明日就是定下收船的日子,我们也该去临安府城找阮临阮姑娘了。”云遥道。
“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剑心问道。
“我们要去东海之外,因女娲神庙中的圣灵石感应到东海异象,另外找一面轮回镜,看一看我的身世。”
“我能否与你们一路?”
“与我们一路?你不继续游历江湖了?”
剑心叹气一声,望了身旁的楚离一眼:“既然我甩不掉她,你们又对我的事如此上心,那就劳烦你们替我照顾她好了。”
“你可真是个小天才!”洛轻雪一边大喊一边祭出锤,差一点朝剑心抡过去,吕长歌赶紧拽着胳膊劝阻。
就在此时,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找来湖边,洛轻雪在阮临府上待了好些天,也去海边船坞看过,故而对他们并不算陌生。
“洛姑娘!”
“你们是阮临姐手下的船工?”
“正是正是,船造好了,大姐派俺们来接各位。”
“可是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一天,何必如此着急?”
“大姐有要事请诸位相商,个中详细俺也不知,还是等去了再说。船就停在玉皇山南面钱塘江边,各位先上马车,坐着大船一路往东,绕个弯就到临安府了,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