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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永夜临安万家烟火(一)

不知从何时起,临安城中的烟花越放越多,夜空里五光十色,纵横交错,璀璨了整个天际。而这片夜空下,即使穿梭在流水一样的人群中,无人为伴,总是会有些许孤寂。

洛轻雪悄然离开炎钧和绮萝,走着走着,发觉剑心迎面冲来,一瞧见她,仿佛救星来临,赶忙取下背上楚湘剑,一手扔来。

“替我收下剑,拜托了!”

“你!”洛轻雪还没来得及问,眼前的人又消失不见。

紧接着,楚离从身后赶来:“洛姐姐,原来你在这儿,炎钧哥哥和阿萝姐姐在找你。”

“我知道,你们俩怎么了?”

“剑心不收我的礼物,又跑掉了。”

“你把这剑收好,抓到他就用剑一顿毒打,打伤了算我的。”

“我怎能打他,再说他扔了剑,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地。”

“总在城里不会跑远,快追上去,快!”

石桥上,吕长歌拄着剑艰难站起身,如鸳问道:“怎样,有无大碍?”

吕长歌缓缓摇头,此时,当如鸳静下心后,终于也留意到这个不凡的夜晚,而她的目光,却在浮灯更远处,天与海的尽头。

“海那边就是青丘,我已不记得多少年未曾归去。”

吕长歌道:“老狐狸,你要复仇,今晚是最好的机会,等我伤势痊愈,可就永远错过了。”

“你什么意思?”

“你不死不休地跟着,还在镇上开个破店来烦我,不是为了等待机会?”

“啪!”

如鸳一个耳光狠狠扇去:“说过与你的恩怨一笔勾销,你把老娘当成什么人!”

“真不杀我替你夫君报仇?那算了,是我误会了你,抱歉。”

“当年就算你不出手,我也八成会杀了他,他从一开始便不曾有过好心。”

“你若真如此恨他,为何还会安置他的族民们?”

“都是那个人教会我的。”

“谁?”吕长歌一脸懵。

“我并没有告诉你曾经所有的故事,倘若你愿意听。”

“今晚就是谈心之时,没什么不可讲,我也与洛丫头聊了好多,你若肯说,我便洗耳恭听。”

“大约三千年前,那时候我不过十余岁,因对神州大地充满向往,而离开青丘翻山越海来到中原。却不想彼时正逢上古之战,我落在几名九黎战士手中,受伤不轻,性命攸关之时是他救了我。他名为风见,东海边一位族长,因为出生时狂风呼啸,那个时代的姓名总是很随意。”

吕长歌问道:“是位大人物?”

“不,只是一位少年,因为战乱,谁有能力保护全族,谁就是族长。上古时代没有乡、城一说,千万人为一族,三五人也可称之一族,他们全族只是一个村庄大小。”

“你那时便能与他对话?”

“那时我尚不能成为人形,却能听懂他们的话,他要带着全族北迁,避九黎之祸,而后再去投奔黄帝,为人族大业而出力。”

“后来如何?”吕长歌细细听着,心中也生出几分敬意。

“他带我回到村子里去养伤,那晚他们在火堆旁跳舞欢庆,我就卧于一旁看着,虽然远比不过今夜热闹,上古时的衣装、屋舍更无法相提并论。可舞跳到一半,九黎大军来袭,近乎毁掉整个村子。”

“那位风族长,他怎样了?”

如鸳俯首闭眼回答:“不知,我被灵力波及,很快就再度晕过去,当我睁开眼时已回到青丘,是父王将我救回来。他说赶到那里时无一活口,十分惨烈,可他也惊异于一个普通村舍竟能拼杀掉如此多九黎军。后来我被父王牢牢看着,数百年都活在牵挂之中,当父王去世后,我受封为上仙,本该继任王位,而后便有机会成为西王母弟子。可我却听闻女娲娘娘下嫁于一位凡人,与其相守百年,这给了我极大勇气,我抛弃族民第二次来到中土,从此再未归去。”

“你可有找到他?”

“上古人族虽然神力通天,但心智并未全开,极少懂得修身之道,所以常人寿命反不如今时。数百年后,已是沧海桑田,或许因全村覆灭,连一块石碑也不曾有过。于是我四处打探,得知当年黄帝麾下人也并没有‘风见’二字。”

吕长歌道:“想开些,或许他改了主意,并未投奔黄帝,而是安然度完一生。”

“我也曾这样宽慰自己,可最终仍没查到,后来我冒险闯入地界鬼域,在六道轮回处等候不知多少岁月,依旧无果。数千年里,我有过几段姻缘,所托者,或模样与他相仿,或气息相似。其实以我的出身,加上这般年岁,断不至于远远敌不过你,是因为我的心思从没有在乎过修行。”

烟花自城中蔓延至海岸,这里的人也跟风放起来,吕长歌时而盯着海面通红的浮灯,时而望向天上璀璨的星雨,渐渐凝固。

“可我始终没能挽回曾经的遗憾,或许我所托付之人,其实一点也不像他。天长地久,我已开始忘记,他究竟为何能令我动心,令我如此牵挂……”

话说一半,见他心思已不知飞往何处,如鸳大骂道:“你有没有在听?”

吕长歌恍然一惊,笑着说道:“抱歉,答应要洗耳恭听,之前我确实听得很认真,后来你说没找到他,我就开始出神了。可能我只关心他的结局,对儿女情长种种,无多少兴致。”

“那你又在瞧什么?看得眼珠都快掉出来。”

吕长歌高举右手,指着眼前一幕,万千之景绘于眸中,痴傻望着:“你看这两岸河灯,漫天烟火,我一生求仙问道所谓何事,为的就是此情此景,此时他们脸上的笑容。”

那一刻,如鸳默默不语,眼神变得愈发温柔,或许恍然有所顿悟,却坚持按捺着心,低声道:“对不起,其实我没有那样恨你。是因为你的出现,让我把一生的苦宣泄到你身上。”

吕长歌微微摇头:“是我该谢你,当年你找我寻仇,我看见你眼中含泪才明白不只人有情感,否则,我也许会成为下一个通天观主,樊海老道。”

当此地恢复平静,流动的人又堵得水泄不通,桥边一位白衣少年,凭栏直喘大气。

吕长歌敏锐地从喧哗声中感受到这股异样,站在桥顶居高临下,一眼望到剑心,走下桥大声责骂:“又把剑给扔了?”

剑心道:“少管我的闲事。”

“巧了,天下闲事没有我不敢管。”

“你也用剑,那你告诉我,你愿不愿在剑柄上绑一株剑穗?”

“老子这是重剑,绑个剑穗像什么话,不是更难看更别扭,和刽子手的刀一样!”

“分明是嫌碍手。算了,我与你话不投机,真正的剑客眼里、心里只有剑,绝不会绑上一株剑穗。”

“真正的剑客?”吕长歌仰天大笑,“敢不敢与我比划一番?只过剑招,不动道法,你赢了,我替你摆平此事,你输了,去把小离找回来,她送何信物都给我老老实实收下。”

“听说你受了伤,可别怪我欺负老人。这样好了,你就用你的重剑,我去折一根树枝来对付你。”

“可别说我欺负乳臭未干的小子,我也不用此剑。”

剑心道:“有骨气,别忘了答应过的事,你用何兵刃?”

“我对草木向来有情,不忍动手,你去替我也折一根树枝。”

“你这算哪门子有情!我动手你就安心了?”

“与你说笑的,去找这些百姓,讨两支吊灯笼用的竹签来。”

两人各执一根竹签,移步至僻静山崖,如鸳也静静跟随,本以为有好戏看,却不想只用三五下,剑心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自己竹签被折断,对手的搭在脖颈,忍不住惊呼:“怎么可能?”

吕长歌淡然道:“你输了,遵守承诺。”

“不对,一定是我还不习惯,你以前一定编过竹条,你耍赖!”

“编竹条?来钱这么慢的手段老子才不屑,”吕长歌抓起剑心的衣领使劲拽来,“小子,是你手握得太紧,你的剑也不过三尺凡铁,与其它兵刃无差,我说的并不全对,可你一定执念太深。所谓剑客之道,当拿得起也放得下,整天挂在嘴边,未必是件好事。”

“我……”

“别心急,我曾对另一人说过此话,后来他成为天下第一剑客,虽然因为一些缘故我们渐渐疏远,但我想这番话语他还记着。”

剑心拍了拍尘土,紧咬牙关:“我去找她,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随后便转身离开,如鸳靠近此地询问:“那小子是谁?”

“玄真和凝心的儿子。”

“怪不得生得如此俊朗,你所说的天下第一剑客想必是他爹了,可这些道理为何他爹不曾告诉过他?”

“爱子心切,有些人总是很怪异,对自己百般苛责,千般磨砺,而对一心想守护的人,只要平安活着便好。”

“就像你对芸芸众生一样?你竟还能悉心教他,当真是胸怀广阔。难道不曾对他的父母心怀痛恨、埋怨?一个背后耍小伎俩,一个逞一时之气另嫁他人。”

“你也在鲛珠里看到过,玄真曾来楼兰找我,是我自己一去三年未归。至于她,我为苍生抛弃了她,何来怨恨。”

如鸳问道:“那你认为我怎样?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始终如一,我们狐族向来如此,青丘一脉更是多情。”

“他俩是我同门,可你我过去是仇人,而今是路人,我怎样看你又如何?就像你不问我,我也从不会告诉你,我是否真的是个老流氓。”

“我……”如鸳失落地埋下头去,低声自语,“算了,是我多想,你永远只属于天下。”

云遥和雨蝶并肩而行,漫步在五里长街,古城里烟火一簇簇,华灯一盏盏,虽然街市中人山人海,可这一夜的月光分外温柔。

“这座城池已传承上千年,先秦时便是吴越重地……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云遥支吾道,“我就是觉得你变了不少,变得更开朗、大气,甚至能与我们说起玩笑来。记得当初头一回离开故乡去另一个城镇,街上的人都盯着你时,你还会躲在我身后。”

“人与人一起,总会耳濡目染,习惯、改变……又或许,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过去不曾遇见你们。”

“这样挺好。”

正说着,一群几岁大的孩童在街上嬉戏追赶,每人手里用竹棍吊着一盏小灯笼。跑在最前方的男孩一面回头挑衅,一面直冲向前,于大街拐角处正撞在云遥身上,短暂的踉跄后猛然坐地,灯笼一阵滚落,燃了起来。

雨蝶广袖一挥,随即扑灭火焰,可灯笼已坏,男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也不知是因摔了灯笼,还是方才那一下疼得要命。

这一撞云遥自然无事,只是一时手足无措,雨蝶上前扶起男孩,从腰包里取出一块银两,递给他轻声说着:“别哭了,男子汉要坚强,灯摔坏了,再去买一盏。”

小男孩掌心接过银子,顿时破涕为笑,站起身一抹眼泪,对着二人鞠躬作揖:“谢谢哥哥姐姐!大哥哥,大姐姐,你们人这么好,我祝你们鸾凤和鸣,举案齐眉,琴瑟同谱,凤凰于飞。”

说罢,欢笑着朝远处赶来的伙伴们跑去,云遥嘀咕:“这小鬼,张口就是四个字,什么意思?”

雨蝶微红着脸先行一步:“你平日别只顾练剑,多翻一些书就明白了。”

“她嫌我书读得少?脸都气红了,何至于此?还是被灯火给照的?”云遥短短思虑,可眨眼间,前方的人已行了很远,驻足在溪水边眺望着绵延不绝的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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