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永夜临安万家烟火（二）

云遥正打算追上去，此时街边一位货郎抬手喊道：“小哥请留步！”

“你在叫我？”

“正是，正是。”

云遥上下打量一番：“瞧你的模样就不像正经人，可别想骗我，我见过的骗子比你厉害多了。”

“咱是正经买卖人，怎会是骗子！小哥，一猜你便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才惹得佳人芳心不悦。”

“也许。”

“这不买两件信物送去，博红颜一笑？”

“我就料到这一句，”云遥走到近处，俯身挑选，“你这摊上可有好货？”

“咱这里好货不少，最珍贵的就要数这一对金麒麟了。”

货郎打开一只檀木箱，只见箱里一对金光闪闪的麒麟，各自脚下踩着一颗浑圆白玉宝珠，迎着街头巷里的火光，看得云遥也艳羡不已。

“纯金？会不会贵了些？”

“方才路过那位可是小哥眷侣？这打扮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更何况容貌倾城，普通物件她怎能瞧得上眼。小哥，我这对金麒麟可是稀世珍品，传说有情人各执一件，可保长相厮守，矢志不渝。”

“说得和真的一样。”

“买卖人当然得说好话，再者有些东西，你只要肯信，那便有。”

云遥到底并非老江湖，被几句话说进心坎里，暗念道三百斤的大金锤子不敢想，这小小一对饰物还是能问问价钱。

“这对金麒麟如何卖？”

“二百两。”

“你再说一遍！”

“你没听错，二百两。”

云遥抬在掌上掂量一番，大声问道：“哪里需要这么多，一两赤金五十两白银，你这一对金麒麟才多重？”

“可不能这样算，你看这雕工手艺，可是天底下独一无二，再说还有两块白玉，这可是我家祖传下，若非近日遭逢变数，急于换钱，我才不舍得拿出来。”

因嗓门太大，雨蝶闻声走回来，就在两人谈话间已到眼前：“怎么了？”

“没、没什么。”

“看看你，把人都惊动了，姑娘，你说这金麒麟二百两贵是不贵？”

“金石玉器我不太懂。”雨蝶微微摇头，向云遥问话：“你何时生出这样的喜好？”

“其实我是想……唉，算了。”

“且不论价钱，我们还是勿要太过张扬，将来回到瑶宫，只怕长老责备，同门说些闲话。”

云遥无奈地耸肩，就在此时，货郎高呼：“瑶宫！你们是昆仑山上的仙人？”

“你也知道？”云遥问道。

“听我大哥说起过，你们若是想要这对金麒麟，不收银两没关系，只要你们帮我一个忙，我大哥被抓走了，替我把大哥救回来。”

“你大哥是谁，他怎么了？”

“其实也不是我大哥，是一只会说人话的鹦鹉，二十年前它被一只兀鹫鸟啄伤，掉落在我家院里，我给它喂了些食物，从那以后我们便兄弟相称。”

雨蝶道：“能活二十年，还会说人话，恐怕已非凡物。”

“我可管不了那些，我只当它是我大哥。”

“它被谁给抓走了？”

“是一个道士，那狗贼自称多宝道长，据说是个猎户出身，偶然得道，却不思好好修行，整天只知收罗宝物，捕捉灵兽。我大哥就是被他给抓走的，我去县衙报官挨了一顿板子，他们说只找人不找鸟，去府衙报官，燕捕头也无能为力。”

云遥皱眉说着：“看来是心术不正，还当过去在山里一样强取豪夺，我们得管一管。”

“嗯。”雨蝶微微点头。

“二位真愿意帮忙？若能救回我大哥，我就将这对金麒麟送给你们。”

雨蝶摆手：“我们不图报，那位多宝道长现在何处？”

“钱塘江汇入东海口的南岸，往明州一方的海边有一处明月湾，因为月映在水中而得名。水上修筑了一家博卖会，供人买卖物件，从中抽取银两，今晚多宝道长就在此地叫卖他的奇珍异兽，我大哥一定也在里头。”

“那我们这便前去。”

楚离怀抱着剑，在城中寻寻觅觅，这般容貌，难免让不法之徒心痒难耐，更何况她一脸懵懂，如同失去保护的林中鸟，一眼看去很好骗。

很快，果真一个赤膊六尺壮汉拦住了楚离的去路。

“小姑娘上哪里去？”

“我在找剑心。”

“你怎不问我呀，我知道他在哪里。”

“你认识剑心？你也是他的朋友？”

“当然。”

“可我从没听说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就别提了，家里还有个母老虎，可不敢让她知道，你就叫我大爷好了。”

“大爷，你姓大？”

“小姑娘，你陪大爷玩玩，大爷就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好呀！大爷你想玩什么？”楚离拍着手笑道。

“哟，是她真傻还是我玉树临风……那小姑娘咱们换个地方，这里人太多。”说着，张开双臂朝楚离扑去。

少女尚来不及反应，身后飞出一脚，大汉被踹了一丈远，赖地滚一圈，剑心已冲到他眼前，吓得他跪在街上拱手求饶：“大爷我错了，我不知道是你的女人。”。

“滚！”

“是，我滚我滚。”

“剑心！他不是名叫大爷？怎么喊你大爷？”楚离瞪着眼问道，“还有，你打他做什么？”

“他在欺负你。”

“他哪里欺负我，他愿意陪我玩，还要带我去找你。”

“没事别在城里乱跑，坏人多得你想不到。”

“谁让你把剑丢掉的。”

“是我不对！这剑穗我收下，不过我暂时不会佩戴。”

“我也不在意，只要你能收下就好了，那你何时能戴上？”

“还说不在意！我想想，也许只能等到将来我不用此剑的时候。”

“你是剑侠，怎能不用剑？”

“我只是说不用此剑，因为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我才会一直带着。我爹虽然收藏了许多名剑，但我不屑向他开口，我希望将来能自己找寻一件神兵利刃，待到那时，楚湘剑便要永远尘封了。这样说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此剑确实算不上……”

一抬头，楚离已跑到七步开外，停留在一家食摊旁，指着一串糖葫芦大喊：“剑心！你快过来，这个好好吃，又甜又脆。”

“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洛姐姐给我买了一串。”

“她是不是有病！你只需餐风饮露就可以了，哪用吃东西！”

小摊的老板娘顿时冲着剑心斥责道：“你这年轻人真是不像话，不舍得花钱就算了，还让人家姑娘喝西北风！这么漂亮的姑娘，你不珍稀有的是人愿意疼，当心被拐跑了。”

“住口，不许你骂剑心！”楚离嘟着嘴说道。

“我没骂他，大姐是在帮你说话，算了，看你们顺眼，这一串糖葫芦就不收钱了，给。”

“钱？我有钱呀，炎钧哥哥给了我好多，你瞧。”

“小姑娘，你这银两太重，大姐没那么多铜钱找还给你，还是免了。”

“多、多谢……”剑心满不情愿地替楚离答谢一声，然而她却又跑到隔壁摊上，拾起一株烟花。

“这个好漂亮，花花绿绿的，是不是更好吃！”

“小妹妹，这个是蹿天鼠。”小二哥笑着答道。

“是老鼠的一种？好不好吃？”

“这是烟花，放到天上去的。”

“就是天上那些烟花！那怎样让它开出来？”

“点燃就行了，不过这大街上可不能放，你们得去人少一些的地方。”

“那这钱给你，能不能买一串？”

“小妹妹，你这锭银两买我一座摊都够了，你们随意挑，爱挑多少挑多少。”

“帮我拿着。”楚离将咬过一口的糖葫芦递给剑心，抱起一堆烟花往远处跑。

剑心正在彷徨中，食摊大姐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不看着她，这么多烟花要是闯了祸，全得算你头上。”

剑心恍然大悟，扔掉糖葫芦赶紧追上去。

子时，到了这一晚最喧闹的时辰，临安上空流光溢彩，数百盏烟火齐冲而上，如四面光墙法阵笼罩了整座城池，在群星璀璨的天幕下盛放。散落的花雨消逝于黑夜中，一波未平一波又是兴起，大地上每一人无不仰望着夜空，极尽繁华的一幕使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云遥立于一只轻舟上，在赶往明月湾的路途中，望着这一场盛世之景，露出会心的笑容。

“为何高兴？”雨蝶问道。

“我也说不清，可就是如此。从下山以来，看到太多生离死别，这一次，挽救了一位迷途中的医者，又保护江南大地不被洪水淹没，而今瞧见此景，心就像要被融化一样，眼眶也按捺不住，或许，这就是寻仙的意义。”

洛轻雪回到之前的海边，身后一双玉手蒙住眼睛：“猜我是谁！”

“好了阿萝，别闹了。”

“不闹不闹，你也莫不辞而别了，我们一起度过。”

“我没有故意离开你们，只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曾经去蜀中大雪山上的时候，我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可梦总是很容易忘掉，看见这些烟火，却莫名想起。”

“你梦见了什么？”绮萝问道。

“我梦见一个少年，还有宓妃，或许是我曾假扮过她，对她格外有感触。”

“别多想了，一个梦而已。你看这些烟花多漂亮，有的像八爪狼蛛，有的像百足蜈蚣，还有的……”

“好了好了，别恶心我！”洛轻雪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海边石桥上，绚烂的烟火下，如鸳忍不住询问：“此番你离开这么久，也不见昆仑一带有何大事。你与你的掌门师妹三百年未见，也未听得她要死要活，会不会你把自己看得太重？我认为你不必固执地守在山下，不妨多在这世间走走，若是一人无趣的话……”

“你第一天认识我？老子不固执就不叫吕长歌，承诺过的事从不会食言。”

“我居然认为你还有救。”

剑心和楚离回到酒楼爬上屋顶，随着大流点燃一盏又一盏烟花，楚离一面放一面欢呼：“好好玩呀！”

“小心，别烫着手，别摔下去。”

“我没事，你不用关心我。”

“白痴，谁关心你！”剑心怒道，“我是怕你出了事，他们又要指着我的鼻子骂。”

这短暂的时刻，城中街市上、桂树下，城外江水畔、东海边，无论百姓、商旅、侠士，无论男女老少，不管来自何方，烟花带着所有人最美的感情、思绪，飞往九天之上，交织出一个永恒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