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永夜临安月明海晏（一）

东海口南岸的明州湾其实正离放河灯之地不远，因是一湾浅水，便在水中立柱，水面筑起楼阁。中秋之夜，一轮圆月与楼阁倒影相映衬，故而又称作明月湾。

云遥和雨蝶乘船来探听虚实，一上岸，只见成群结队的人如百川归海汇向一处，大多是十余家丁拥簇着披金戴银，珠宝琳琅的富家老爷。

下人们只送到楼宇前便退至一旁等候，仅剩各大掌柜员外独自走进去，云遥道：“这应该就是那博卖会了，我们去看看。”

走到近处，突然瞧见赶来的富人手中都持一纸鲜红名帖，适才发觉没想得那般容易，并非说进就能进。不过却依然未停下脚步，直走到大门前，两个道士模样的年轻弟子拦住了二人。

“出示名帖，否则不准进。”

“名帖……”云遥不知如何应对。

雨蝶笑道：“既然是博卖会，不应有更多人前来捧场？越是热闹才越能把价钱抬上去，何需名帖？”

一名弟子趾高气昂地回答：“我家师父收藏的宝物都是千金难求，若非持有名帖的富商权贵，根本买不起。”

云遥问道：“买不起还不让看一眼？”

“那当然，家师嘱咐，宝物要是如同扔在大街上一样谁都能见，那也就不够稀罕了。所以寻常百姓想都别想，这些员外老爷的佣人们也只能在外等候，等自己主子真有钱买下了，才能有幸一瞻。”

另一人说道：“二位若也是平民，就闪开一边去，别挡着路。”

“我们是阮临大掌柜的朋友，够不够格进去一看？”云遥扯着嗓问道。

“阮临？当然够，不过我们给她送去的名帖被当场扔进了火盆里，让我们别碍着她造船修仙。二位若想进去，得拿出能证明你们有钱人身份的凭据来。”

二人皱起眉头，可就在此时，一位中年男子从博卖会中走出来，站在海边手持一杆烟斗。

“孙掌柜，您为何出来了？”

“屋里有点闷，出来吹吹风。”

雨蝶瞧见男子，不禁喊了一声：“伯父！”

“侄女呀，你怎在此！”

其余人一片愕然，看门弟子问道：“孙掌柜，您认识她？”

“这是祝府的千金，我与他爹二十多年拜把交情。”

“您是说那个鼎鼎大名的江南祝府？”

“还能有哪个？”

“为何不早说嘛？”

雨蝶道：“我无凭无据，说了你们也未必会信。”

“丫头，听说前段时日你张榜招亲，伯父忙着生意远在关外，来不及道贺，贤婿何在？”

雨蝶红着脸答道：“说来话长，还是将来由家父为您解释。”

“瞧瞧，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啥可害羞？罢了，我去借火点个烟，你先进屋里找地方坐下。”

两名弟子鞠躬道：“大小姐请进。”

云遥迈步走到前方开路，却被两人张手拦下：“做什么，她能进去，你可不能，你又是何方神圣？”

“我、我是祝府的护卫，得保护大小姐周全。”

“原来是个跟班，老老实实在外候着，你没资格入内。不过也不用担心，这堂中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会出乱子，再说师尊已臻三才境界，造化天成，能荡魔伏妖，没有谁敢放肆。你可知何为三才？就是天、地、人……”

“你与一个莽夫废什么话，说了他也听不明白。”

两人无情地嘲笑，云遥耸肩翻个白眼，原本让雨蝶一人进去他是不放心的，不过一听说那老道不过三才之境，甚至不比通天观主的徒弟，便觉得在外等候也无妨。

此时，雨蝶轻轻走上前来，靠近两人耳边低声说道：“他是我夫君。”

“什么？他是……”

“嘘！”

“明白了，瞧他那傻样怕给你丢人是不是？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说着，朝云遥一挥手：“行了行了，你也进去。”

“我又能进了？”云遥不知几人在聊何，疑惑地拍着脑门，走在路上低声问道：“你与他们说了什么？”

雨蝶抿嘴一笑：“几句恭维话而已，总不能我独自进去，留你一人在海边吹凉风。”

博卖会的大堂中甚是辉煌，石柱雕龙画凤，墙壁七宝玲珑，高拱穹顶刻着祥云瑞兽，堂中人一个个雍容华贵，锦罗玉衣，如此闪人眼的场面当真不可多见。

大堂正前方有一座铺着红毯的石台，台上之人一身道袍，一手持一柄拂尘，一手顺着鼻下一撮小黑胡须，然而却全无仙风道骨，一眼望去尽是铜臭之气。云遥和雨蝶找了两张椅才坐下，大堂四周的火烛便被熄灭，只剩石台上被照得通亮的道士。

“请静一静！在座各位员外、财主、大人、将军，今晚赏光于此，令这小小殿堂蓬荜生辉，贫道深感荣幸，先行谢过。贫道师从茅山，号多宝，主营三界宝物，只要价钱合适，也可看面相，治百病，测字算姻缘……”

“道长，别废话了，赶紧把你的宝贝都亮出来！”堂下人哄闹。

“那就闲话不多说，诸位请看！”多宝道长双手一拍，一名弟子捧着打开盖的金边木盒走上台，盒中卧着一颗雪白无瑕的珍珠。

“这颗雪颜丹能让人还复五年前的容貌，起价五千两。”

台下一人高呼：“能年轻五岁？那我岂不是又可以胡吃海喝，花天酒地？”

“呃，只能令容貌年轻五岁，身子不能，否则便不是这个价钱。”

“那我要它有屁用，我年轻五岁不也是这副德性？”

“这位掌柜此言差矣，就算对您无用，买给尊夫人也是极好的。”

“哼，她比我还难看，老了倒还好些！要是当初能预料到飞黄腾达，前程似锦，我哪里会娶她？”

云遥和雨蝶正坐在此人身后，云遥一咬牙，口中嘀咕道：“混账。”

却不想被此人听见，转身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你说谁混账？”

“谁是混账，我就说谁咯！”

雨蝶起身笑道：“一场误会，请别见怪。”

多宝道长见台下之景，也挥手高呼：“诸位莫心急，给贫道一个薄面。这个小兄弟是谁带进来，说话注意些分寸，否则别怪贫道撵你出去。”

坐在一旁的人也劝说道：“都别吵了，侯兄，你说话也注意些，不怕传进嫂夫人耳里，你能有今天也离不开她勤俭持家，相夫教子。”

争执渐渐平息，多宝道长放下雪颜丹，唤弟子捧来第二件宝物，仍是一颗浑圆珠子，不过却隐隐泛着幽绿光芒。

“诸位，这避毒珠带在身上，可保人百毒不侵，世间仅此一颗，起价六千两。”

“咱们又不是江湖侠客打打杀杀，要这玩意儿有何用？”

“此言差矣，诸位大都是金银万贯，富甲天下，难免遭人惦记，指不准哪天被三姑六婆侄子外甥，一瓶鹤顶红兑着二两砒霜给灌下去，有了这颗避毒珠，便再也不用担心了。”

众人犹豫不决，似乎心里已有所动摇，一位女子起身，多宝道长眉开眼笑，心中暗念终于有人上钩。

却是雨蝶说道：“这避毒珠并没有道长所讲如此神奇，只能带在身上驱赶毒雾，若是掺于酒水中则无法护人周全。”

“你放……这位姑娘，可莫要信口开河。”

“我并非有意断道长财路，只是人命关天不可儿戏，若是将来有人因此而殒命，道长的心又如何能安？”

“我、贫道自然也无法安定，心中亦会自责，不过姑娘所说这番话从何处听来？或许是你见识短浅也未可知。”

“我们曾在南疆，为了前往神降秘境，大巫祝给我们每人一颗，有位朋友便是修习过巫法的南疆子弟，此时正在临安。道长若是不信，我们可以请她前来作证，说不定她还随身带着几颗。”

“道长你不是说世间仅此一颗？”台下一位将军模样的人反握刀柄指向那颗避毒珠。

多宝道长使劲一耳光拍在自己脸上，弓腰赔笑：“可能是贫道记错了，避毒珠先放一放，这位姑娘请嘴下留情，嘴下留情。诸位别走，接下来贫道将拿出今晚最珍贵的宝物！”

一声号令，五人合力沿着后台缓平的道路推上一辆囚车，盖着巨大白布，多宝道长一手扯下白布，高呼道：“诸位请看，货真价实的南海鲛人！”

囚笼中关着一位妙龄女子，双手被捆绑在铁柱上，像是晕了过去，不过依旧面色红润，想来只是一时昏倒。容貌秀丽，衣衫露骨，腰身以下是近五尺长的鱼尾，清晰可望到闪着光亮的一缕缕鳞片。

眼见所见，与龙渊部鲛人一模一样，云遥和雨蝶大惊。台下众人开始起哄，短暂的新奇之后，已有人开始询问价钱：“道长，这如何卖？”

“起价一万五千两，诸位可别舍不得银子，鲛人不仅会织鲛绡，眼泪还能化为珍珠，用不了多久便能赚回来，那可算是白送一位鲛人。”

“咱们都是凡夫俗子，哪能降得住她？”

“诸位安心，她就是个寻常鲛人，并非修炼多年的妖物，是你们所见甚少，才会遇到什么都害怕。只要关在这牢笼里就是，有贫道的咒印加持，她既跑不掉也奈何不了你们。”

“那我要是用个鞭子每天打得她哭出来，是不是就能得到鲛珠了？”

“这位掌柜所言极是，不愧是生意人，大家有何犹豫，还不快快出价！”

“我出一万八千两！”

“两万两！”

参与的人越来越多，价钱也水涨船高，很快升到三万，众人有些是为图珍珠，另有些仿佛被那美丽的鲛人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