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往昔真相（16）

夜里，因着庚辰身上的光，宁阳殿中“灯火”通明。羲晗放轻脚步退出殿外，刚关上殿门，转身便见钦明呆坐在殿前的台阶上。

“你坐在这儿干什么？吓我一跳。”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羲晗在他身旁坐下。

双臂规矩地放在膝上，钦明眺望着漆黑的天际，那是青丘的方向。望了一阵，他敛眸似是自语：“大人走了。”

“哪位大人？”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羲晗一愣，转念反应过来，最近离开的大人只有一位，“你是说那位大人？庚辰大人说她是去青丘看阿蛮族长了。”

“阿蛮？”

“桴澐的母亲，青丘狐族的族长。桴澐你还记得吧？当初来找我们玩的小九尾狐。”

“我记得。”钦明怎么会不记得，那是那位大人的族群，他也知道阿蛮是她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称得上在乎的生灵。

那位大人陪在他们身边不过百年，期间他们说上话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但他对她的了解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多。

只是可惜那位大人不似庚辰大人亲善，他也不如羲晗勇敢，他猜那位大人至今都不知道他是谁。

“羲晗，你喜欢庚辰大人吗？”

羲晗回答的很是果断：“喜欢啊。”

“那女娲大人和伏羲大人呢？”

“那不一样，”说到这个，羲晗的眼中没有迷茫，反而闪着光，“女娲伏羲两位大人于我们而言是父母神，我对他们是尊敬。但我对庚辰是崇敬，那位大人是我的信仰。”

钦明扬唇一笑，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苦涩：“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

“钦明，你是不是喜欢那位大人啊？就像我喜欢庚辰大人一样。”

他看得出来钦明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所以只是瞄了一眼青丘的方向，用眼神和“那位”来指代离去的小柒。

许是觉得羲晗能理解自己，又或者是不想再隐瞒。黑暗中钦明缓缓点头，那是他第一次向其他人表露心意。

“喜欢你就去跟那位大人说啊。法则爱人，那位大人知晓你喜欢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换作以前，你对我说这番话，我说不定就去了，”不知是不是殿外无光，羲晗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懂钦明脸上的表情，“羲晗，现在的我已经没资格侍奉那位大人了。”

“为什么？”羲晗不明白，“钦明，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这段时间他总觉得伙伴们怪怪的，可具体是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

“无事，你多虑了。”钦明的眼中闪过挣扎，很快又归于平静。

钦明多智，早在不知何时，他便发觉了自己心思的异常。在宁阳发生的许多事，放在以前，他根本不会做出那般选择，可如今他却做的理所当然。

小柒对他们的生疏更是让他坚定了事必有异，归根结底，一切异常从他认识穷奇和饕餮开始。

“真是聪明，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类。”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钦明眼睫一颤，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意外。

不动声色抬眸扫向周围，他在心底默念出声音主人的名字：“穷奇。”

“现在连‘大人’都不带了？亏我好心把你们带到这种好地方，真是令我伤心啊。”话虽如此，可穷奇的音色中尽是讽刺的笑意，钦明没从中听出半点伤心的意思。

钦明不想和他扯这些，起身低头看一眼羲晗，他尽量放缓语气：“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你也别守太晚了。”

羲晗没有起疑，听到这话他点了点头，轻声回他：“好，你路上小心。”

浅笑着与羲晗道别，转过身的那一刻，他的面上笑容尽褪。视线不经意划过脚底的影子，他眸中闪过寒光。

他没有耐心与穷奇耗，知道他就在附近，钦明冷声说道：“你想做什么？”

“不要生气，我可是来帮你的。”

地面上、属于钦明的影子忽然涌动起来，眨个眼的功夫，它已变成了穷奇的形状。

“帮我？您愿意留我一条小命，我已经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让您帮我。”

“我知道，你因为女娲和伏羲的事在生我的气…唔？不对，不仅是女娲和伏羲，还有‘司火’？容我想想，你们人类管她叫做…”

钦明冷喝出声：“住嘴，那三位大人的名字岂容你亵渎。”

“亵渎？”穷奇的细语在钦明耳边响起，“心里藏着腌臜念头的人可不是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不不，你知道的，”穷奇忽的一笑，“比如说让某位法则的目光只聚在你身上，再比如......”

耳边传来恶魔的低语，心底阴暗的想法被蓦然掀开带到明面上，钦明依旧不为所动：“女娲三位大人是法则，是这方世界最自由无束的存在。没有人能限制大人们的行为。”

“哈哈哈哈——”大笑着看向钦明，穷奇的眼底满是不屑，“说的好听，你心里真的没有半点自私的念头？这种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如果你心里真的是那般作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阴暗的想法不断在脑中滋生，无数声音在耳边叫嚣，钦明闭上眼默念着长生术的口诀。即使他的灵魂已经被污染，但要他乖乖束手就擒也是不可能的事。

“你是叫‘钦明’对吧？不错不错，挺硬气。不急不急，我有的是时间。百年、千年，我倒要看看你能抵抗到什么时候。”

有什么从体内冲了出来，潜回钦明的影子中：“你是我看中的人，可别让我输的太难看。”

“你什么意思？！”

“嘿嘿嘿——”

彼时，正在部族中盘腿调息的深古身后出现了另一道黑影。

深古警觉回头，映入目中的是一只外形熟悉的小兽，他不确定地叫道：“饕餮大人？”

只见小兽点点头：“是我。”

眼前的饕餮高度仅到他的膝盖，躬身将他捧起放到桌上，深古疑惑问道：“您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这是穷奇的主意，”盯着深古的额间，饕餮“吸溜”一声，直奔正题，“你想不想变得更强？”

“变强？”深古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饕餮继续诱惑他：“我能让你变得比现在更厉害，然后你可以活得更久。”

他曾用日夜不停的努力和垂死的结局换得法则们的垂怜，从那时起他就明白天上不会掉下馅饼，况且女娲的话已经让深古对眼前的法则生出警惕。饕餮的话音刚落，深古想都没想果断拒绝：“我会变强，但不是靠您给予的力量，而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您的好意深古心领了，但您还是快些离开宁阳吧。”

“离开？不，我不离开，他们找不到我的，”饕餮的语气莫名透着小得意，“不过你不要跑去告状，不然我就吃了你再跑。”

不等深古说什么，饕餮跳下了桌子，他的身影逐渐消散在黑暗之中：“你迟早会需要我的，我能感受到、有填不尽的贪婪在你的灵魂深处。不仅是你、还有另外几个，不过你是最佳的‘养料’。”

“养料？”听到这个词，深古的神色有了变化。

“没关系，你这里可以再等等。我先去找点‘小吃’。”

贪、嗔、痴、愚，饕餮、梼杌、混沌、穷奇，四兽自人心底的黑暗中诞生。鸿蒙让他们有了自主意识，人类为他们提供成长的养料。

白泽的力量告诉他，不能让四兽成长起来。于是庚辰以肉体为牢锁住四兽的灵魂，白泽和盘古带走了四兽并将其看守起来。可惜魔高一尺，不是以灵魂形态进入此方世界的法则们没有料到穷奇三兽的后招。

他们撕下了小半灵魂，让其停留再此，继续汲取人类的恶念。宁阳处在世界的“门扉”，此处的力量最是混杂，仅是三兽的一小块灵魂碎片确实不易被其他的法则发觉。

三兽的邪气无声出现在每一个人类的身边，无息黑化着人类的心绪。

于是部族总是大小争端不断。混乱的欲念从人类身上溢出，成为了三兽的养料。

十人中，羲晗一来便待在女娲和伏羲身侧，而后又紧跟着庚辰不放，三兽的散魂无法下手。

但另外九人与羲晗截然相反，从孤身来到此地开始，混沌的气息便浸入他们的灵魂，唤醒了人性深处的恶念。

宁阳的原住民心中的纯良早已被侵蚀殆尽，深古几人带来的部族人眼中已经有了其他颜色。而深古九人曾受女娲和伏羲恩泽，意志远比常人坚定，得以苦苦支撑。

但再坚定的意志也终有被瓦解的一天，九人中最先“投降”的是天赋第二差的灵均。

他们习得了长生术，却不是真正修得长生。时间到了，他们同样也会魂归黄土。在宁阳度过了数百年时光，灵均终于也迎来了自己的大限。

唯有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人才会明白“知足”二字的困难。活过了百年，便想活上千年、甚至万年。

多亏饕餮上百年不懈入侵十人内心，垂垂老矣的灵均跪在了宁阳殿前：“女娲大人、伏羲大人、庚辰大人，求你们赐予我脱胎换骨的机会。”

深古那次是女娲他们一时心软，破例而为，那已是对其他人类不公，这种破例不能再有第二次。

女娲不忍见孩子苦苦哀求，她怕自己又会心软，于是将自己关在殿中不愿见灵均。伏羲揽着女娲，无声抚慰着她。庚辰哀叹一声，将脑袋埋入了鳞翼中。

长跪十日，灵均的身体终于还是吃不消，倒在了殿前。

身后的旧友早已不忍，见他倒下，连忙上前扶住他。

“滚开——”喉中音色嘶哑，灵均费力想推开深古，不曾想深古纹丝不动、难受的只有自己，“凭什么只有你能得优待，都是他们的孩子，凭什么！”

深古一言不发地站在他的面前任他指责，沉默看着五行之气从灵均体内流出，他知道灵均已是回天乏术。胸口堵得厉害，恐惧和难过在心中混杂蔓延，深古变得更加沉默。

身旁的几人看不下去，艰涩开口：“灵均，你别这样。”

“扶我下山吧，”闹了半天，他体力消耗的厉害，最后看一眼宁阳殿，他神色莫名，“别让我的尸体玷污了这里。”

“想要力量吗？想要寿命吗？我可以帮你。”

十人刚下山，迎面遇上了熟悉的兽影。百年来，三兽的模样时不时出现在九人的梦里，穷奇和饕餮的声音更是常常在九人耳边响起，可九人同时遇上两兽、这还是久违的场景。

“饕餮？穷奇？你们还敢出现！我这就去告诉山上的三位大人。”羲晗是三兽最不想碰上的人，他待在庚辰身边的时间太久，身上不经意沾染了庚辰的气息。对灵魂状态的三兽来说，庚辰身上的光之力实在刺的兽生疼。

“你确定你要去告诉他们？我们可是来救他的。”穷奇指了指奄奄一息的灵均。

这话成功让羲晗定在原地：“你们有那么好心来救他？”

穷奇看向一旁的饕餮，但笑不语。数百年时间，饕餮又有了成长。声音变得更加稚嫩，但眸中隐隐透着狡意：“想要力量吗？想要寿命吗？我可以帮你。”

“我要！”挣扎了数百年，灵均终于“投降”，十人的意志出现缺口，“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但对应的，你要让我活下去。”

“成交！”隐晦的看了一眼深古，饕餮眼中含笑，虚淡的身影蓦然消失在原地。

黑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涌入灵均体内，垂老的外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年轻，身上的生气越来越旺盛。眨眼之间，灵均变回了青年模样，不仅如此，呼吸之间，他体内不断溢出强大的力量。

饕餮好心提醒道：“调息一下，别让力量跑光了。”

直至让力量在体内流转三个周天，他才彻底控制住自己。再次睁眼，灵均整个人给人感觉截然不同。

山上的宁阳殿中传出异动，饕餮“哎呀”一声，朝十人眨了眨眼：“动静太大，被山上三个家伙注意到了。我们先带他离开，部落里面见。山上的三个家伙就交给你们糊弄了。”

话音刚落，饕餮和穷奇带着灵均一同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