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寿安客栈
出城之后,绿春一边啃炊饼一边赶车,傻呵呵的张着大嘴笑个不停,冻的门牙都冰凉。
宋姝躺在车厢里补眠,翻来覆去却睡不着,心想,秦大郎的遗产少说两三万两,祖父馋的眼珠子都红了。
老爹必是劝不动他的,否则当初就该拦住这门亲事。
但秦家族人也不是傻子,谁不盯着这块肥肉?
必会想尽办法退婚,宣布这门亲事无效。
退亲的名声虽然不好听,也强过做寡妇。
她心里又高兴起来,我不如先出门躲起来,叫他们找不着。“秦大郎的遗孀”都放弃了对秦家的管理权,祖父再折腾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等过个一年半载这桩婚事了了,再回来商议下一步怎么办。
祖父总不会真把她打死,也不太可能找到另一个病入膏肓的有钱老头娶她。
退一万步来讲,若是被捉回家,做了秦家的寡妇——
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初嫁从亲,再嫁由身。
大华朝的律法从不阻拦寡妇再嫁,甚至还鼓励寡妇再嫁呢。
听说西北边疆有好多将士讨不到婆娘,朝廷每年都会从内地征集一批娘子们——
呸,谁要去西北边疆吹风吃沙种西瓜架葡萄!
前朝还有个轰动一时的官司,讲的就是一个有钱的俏寡妇改嫁给丞相老爷、引得另一位官老爷争抢的事呢。
她怎么也得照着这个目标努力吧?
想的激动了,宋姝翻身爬起来摸索出老爹给的荷包,数了数里面的碎银子——
天爷!
零零散散加起来有三十几两呢,另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
老爹日日哭穷,连她的零嘴儿都要抢着吃,看不出来竟然如此藏私!
一下子把荷包掏空助女儿逃跑,想来他也不是全然不顾女儿死活的人,只是不敢违抗祖父的决定。
这十分符合他哭哭啼啼的软弱性子。
宋姝心里的怨气渐消,撩开门帘唤绿春,“春儿,给你十两银子,出门在外身上没有银钱可不行。万一不小心走散,咱们就去温塘县的青桐书院等着对方。”
大姑母家的二表哥在青桐书院读书,素来与宋姝要好,此行必定要先与他拿个主意。
绿春惊道:“姑娘给我这么多作甚?有个一二两便够使了!再说温塘县并不远,婢子便是走路讨饭过去也不费什么力气。”
宋姝对着车顶翻了个白眼儿,绿春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执拗脾气。
当初她亲爹死了,后娘要卖她进勾栏院,因为长的实在不行被拒绝了。
后娘见甩不开这张吃饭的嘴,气急败坏的拧着绿春的耳朵骂街,一路拖出大门也不见她求饶。
正好井氏来送绣品碰见,心疼没娘的孩子被人作贱,就花了二两银子买下来做粗活。
从此绿春就认定了井氏,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井氏亡故后又来服侍宋姝。
“叫你拿着就收好,路上买点零嘴儿也得花销,总不能回回找我要。”
“哎!”绿春接过银子,高高兴兴的藏到腰里,不放心的压了压。
驴车沿着官道走了半里路,转而向东,直奔寿安镇而去。
她们未曾按照宋明川的建议去温塘县,而是先去大岭山落脚。
大岭山距离此间不足二十里,附近有个叫寿安镇的小乡镇,同属平山县管辖范畴。
这里是宋家的祖坟埋葬地。
绿春饶是有些拳脚功夫,想到那片乱坟岗也有些后背发寒,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子,小声问道:“姑娘,大老爷不是叫咱们去温塘县,投奔大姑奶奶吗?”
“你能想得到的地方,人家也能想得到。待他们快马加鞭的追过来,逃得了?”
宋姝狡黠的眨眨眼,任他们怎么猜,也不会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敢藏在坟园里。
等秦大郎下了葬,避过这阵风头,再去温塘县落脚,毕竟那里是她除了平山县以外最熟悉的地方。
倘或遇到什么歹人作怪,还可以向大姑母求救。
“姑娘你好生聪明。”
“路过寿安镇的时候,咱们在客栈里歇半天,买些吃食用品。”
“都听姑娘的。”
“春儿,咱俩跟武师傅学功夫的时候,特别羡慕那些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侠客... ...你看现在,你和我像不像女侠客?”
绿春拍拍手上的炊饼碎屑,咧开厚嘴唇笑了,“姑娘说的是,婢子也觉得咱像话本子上的侠客!只可惜我来不及买一柄长剑——”
“无妨,咱们有柴刀。”
宋姝从包袱底抽出一把柴刀晃了晃,正是她劈开木门的那一把。
远山如黛,白雪消融,道路顺着枯黄的河岸蜿蜒,大黑驴慢悠悠的踏着蹄子,拉着青帷小油车缓缓前行。
宋姝终究是小孩心性,虽然仍不知前路如何,但毕竟眼前困境已解,心里难免快活,对未来几个月的生活有些憧憬起来。
可惜现在是逃跑,若是以自由之身出行,她定会叫来一干姐妹学着文人雅士的样子,在城外长亭摆酒载歌,折柳送行。
想着想着,她便小声唱了起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来我思,雨雪霏霏... ...”
没有人伴奏,她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在不在调上完全无所谓。
绿春也不管她,她最多捂住耳朵就是了,由着宋姝自己在车里做仗剑走天涯的侠女剑客梦。
偏宋姝此时极需要人来附和,不肯放过她。
“春儿,是我唱的不好听吗?”
“不不不不... ...”绿春把铁锤般的大脑袋晃成拨浪鼓。
“要不,你跟我一起唱吧。”
“不不不不... ...”绿春觉得头好痛。
... ...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驴车驶入寿安镇的大道。
又行了半刻,路边望见“寿安客栈”的黑漆招牌,宋姝跳下车,跺了跺麻木的双脚。
“小二哥,不论上等中等下等,胡乱要一间客房歇歇脚。”
“两位客官,对不住。雪天路滑,住店的人本就多些,再加上老客人都歇着未曾动身,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了。”
店小二长的憨憨胖胖弥勒佛一般,笑的亲切又狡诈,“不过,两位若是吃饭的话,还有些汤面。”
宋姝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住满了?”
一座山边小镇,既不顺大路,又不临码头,没有什么经济贸易,一年到头能有几个过客?
怎么会住满了?
出门不利,宋姝有些沮丧,转头看了一眼绿春。
难道真要像侠客一样宿在破庙里?
绿春会意,一拍桌子问道:“你这厮,莫不是看天气不好,故意报客满,想坐地起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