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坟园藏宝
绣谱是井氏的嫁妆,里面除了记载着苏绣、湘绣、蜀绣、粤绣的基础针法,还有些地方绣的针法教学,比如京绣、晋绣和汴绣等等,十分有珍藏价值。
宋姝特意绕路来坟园,第一是为了避开追捕,第二便是为了藏书。
她将绣谱用多层油纸紧紧包裹起来,塞到一个黑漆扁盒里,低笑出声。
十五年前宋家被迫离京时,宋大通抛洒了不少钱财保命,儿媳妇们的嫁妆自然也被收缴干净。
好在井氏聪慧内敛,绣谱一直未曾公开示人,她以普通绣谱替换,偷偷瞒下此书,直到临终前才交给女儿保管。
洁白的雪花纷纷洒洒地落下来,有的被风卷着打转儿,翻飞到窗台前,从窗户纸的破洞中钻进来。
宋姝盯着那些雪花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有些茫然。
说起这次抗婚出走,那可是大大的忤逆不孝。
不知道祖父会如何暴跳如雷,又会不会鞭笞父亲,但是她想,祖母讲的三贞九烈的老故事太多了,什么女子被男人看了脚便要嫁给他、被父母嫁给糟老头也要顺从,明知道是火坑也要跳,不跳就是不孝顺——
那便不孝顺吧,她不想做那种愚蠢的女人。
父亲倒是孝顺——
还不是一样被逼得丧妻卖女。
这世间众人,无论贫富,无论贵贱,都是一条命,都想好好活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绿春身上扛着一个被窝卷,手里端着个脸盆跨进门来,一见她就喜滋滋地说:“姑娘,您猜猜我买到了什么?”
这丫头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嘀咕着,“我碰到两个猎户拎着几只兔子下山,便多问了几句,原来岭山上当真是有大虫的,他们不敢往深处走,只好在附近打几只小玩意儿糊口。”
说着放下手里的脸盆被褥,翻出一只灰色的兔子,提着耳朵给宋姝看,“今晚我来烤兔子吃。”
门外的雪光映在绿春无忧无虑的脸上,看的宋姝也高兴起来,她道:“我饿了。”
“啊,好。”绿春点点头,“这里有几个馒头还热乎着,您先垫补一些,婢子现在就去烤兔子,保管比那烧猪头还香。”
不知道是从谁家买来的旧脸盆,里面扔着五个馒头,上面沾了些灰。
宋姝拿起一个馒头坐在门槛上,一边剥皮一边吃,看着绿春拎着不断蹬腿儿的灰兔子跑到院里,先打来井水扔进去一把米烧上,再给兔子开膛破肚。
宋姝这里一个馒头吃完,那里的灰兔子已被扒光了衣服。
绿春给它涂了些油揉按均匀,架到火上烤,随着香味儿散出,主仆二人越发饥肠辘辘,实在难忍。
“它怎么还没熟啊?”
“快了。姑娘,刚才我看到村口有几个形色奇怪的人,衣服穿的很好,身上带着刀剑,看起来凶巴巴的,不像这里的村民。莫非是那些猎大虫的侠客?”
“附近的村民有没有觉得奇怪?”
“附近人不多,但是神色如常。”
宋姝突然抬起头,纯净的眸子闪过一丝讶异,“你随便走一遭就能看到的事,村长和里正肯定也能看到,想必这些人已经出入多次,大家都习以为常。”
“来这么多次都抓不到大虫,他们可真够笨的... ...抓大虫有什么好玩的?”
“抓大虫不好玩... ...所以,他们可能不是抓大虫。”
“怎么,我说对了?”绿春神色有些得意,往兔子身上撒了些盐巴粒粒,“姑娘,可以吃了。”
宋姝没有说话,抬手轻轻的扯下一只兔子腿。
她也不嫌烫嘴,吃的满嘴流油。
可能是心情太快活了,绿春手一抖多放了不少盐,宋姝吃完兔子腿,又喝了一碗稀饭解渴,满足的靠在炕桌上抚了抚肚皮。
绿春把剩下的都倒进自己肚子里,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安,今天总算心满意足。
清洗了炊具以后,绿春收拾铺盖,宋姝盘腿坐在炕边盘算半天,突然冷笑道:“看来这里留不得了,明天卯时便去坟园走一遭,趁天不亮赶紧离开。”
夜深人静,寂寥无声。
她捏着硬邦邦的老棉被,只是辗转,也不知道几更天才沉沉睡去。
次日卯时不到,绿春睡眼朦胧的从小土炕上爬起来,走到院子里喂驴,冻得哆哆嗦嗦。
宋姝将屋子里的铺盖用品、吃食收拾整齐,拎出来放到驴车上,恰听见这丫头一边干活一边低声骂街。
她轻轻放好水桶,重重捋了两下驴耳朵,忿忿道:“呸!一群贪心鬼,逼得姑娘受这样的罪!但凡... ...”
儿啊儿啊——
那黑驴被揪的吃痛,冷不防大叫起来。
吓得她赶紧伸出两只手捏住这牲畜的长嘴,低声喝道:“你这黑头,快别叫!”
宋姝也被唬了一跳,骂道:“你这蹄子,好好的揪它作甚?”
若是惊动村民来看,又是一场麻烦。
黑驴急着要吃,嚎了一嗓子便低头啃草料去了。
主仆俩放下心来,仍旧是绿春翻墙出去开锁,等宋姝出去了再锁上门。
出门之前,宋姝把绣谱藏在怀里,想了想又把首饰盒取出来一并带在身上。
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两人拔腿就跑,不至于要折返回来拿细软。
宋姝提着个小灯笼,绿春从老宅里翻出一柄铁锨扛着,每年拜祭都要给旧坟填土,这些工具很齐全。
二人相依偎着往坟园走,压低嗓门继续商量着拜祭的事。
全然没留意有几道穿着夜行衣的身影,从路旁的树林里快速掠过。
“姑娘,为什么要趁天黑去坟园拜祭?您怕被村民看到后,给家里去信吗?”
绿春尚且不知宋姝有藏书的打算,她跟随宋姝来拜祭夫人不止一次,没有哪一次是摸黑的。
宋氏坟园不远处,有一片乱坟岗,往日听家里的老嬷嬷讲故事,说那里有不少带着戾气的孤魂野鬼哩。
藏东西自然是越隐秘越好,宋姝并不怕村民给宋家报信抓人,毕竟逃婚的消息不会传的那么快,或许根本传不出来。
祖父一定会封锁消息、秘密寻找,免得被秦家人知晓后,破了他的发财大计。
他背地里急的跳脚,面子上却会虚张声势,没准儿现在还吆喝着送自己去秦家主持局面呢。
想到这里,宋姝笑了一声,还有心情逗弄小丫鬟,“害怕吗?女侠仗剑走天涯,怎能连个乱坟岗都不敢去?”
武师傅说过,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地狱的鬼不害人,人间的人却不一定。
顿了顿,她又安慰小丫鬟,“别怕,那里面都是宋家的先人,我是宋家的后辈,想必他们不会为难。”
沿着小径穿过树林,走到尽头便看见一道灰墙拱门,门口掩映着几丛毛竹,随风摇摆婆娑,飒然作响。
土墙低矮,青苔滑腻,二人轻松翻墙进入。
迎面便是几株老树高耸,苍劲的树枝盘曲交错,几只被扰到的乌鸦扑棱棱展翅飞起,发出粗哑的鸣叫声。
宋姝吩咐绿春提着灯笼,寻到井氏坟前先跪拜了几下,然后在墓碑后侧挖了一个深坑,将装着绣谱的匣子埋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