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互相为难
从大岭村出来往南走,天越走越亮,除了偶尔遇到一两个早起的樵夫,并无其他行人。
一路上余大郎不停地使唤宋姝:“有无干粮?拿一个与我填填肚子。”“这馒头从哪里偷的,怎么不挑有肉的?”“太干了,咽不下去,可有水?”
宋姝忍气吞声,白眼简直要翻的背过面儿去。
约半个时辰之后,望见大路边有几间瓦屋,前面立着一张三条腿的破桌,缺的一条腿用几块石头顶着,上面摆列着几样山货,门口写着一面大大的“铺”字招牌。
瓦屋后又是一条土街,街旁泥土矮房林立,依稀几缕炊烟袅袅而升,想必是个极小的山村。
宋姝把驴车停在路边,走到瓦屋铺子前敲门,“店家可在?”
门板轻响,一个瘦削的妇人探头出来,问道:“你是哪个?”
宋姝往里张望一眼,见是个杂货铺子,里面货架上酒肉糖果,瓦罐瓷盆,零零碎碎不少。
“大姐,我是北边的乡民,去娘家走亲。不想丈夫昨日与友人吃酒宿醉,晕车吐了一身。不知大姐可有合适的男子衣衫,与我救急?”
说完,她掏出荷包晃了晃,“不敢白要你的,该值多少铜钱,绝不还价。”
那妇人直勾勾的盯住荷包,菊花脸上浮现喜色,“旧衣是有的,不知都要什么样的?我抱出来,你捡一捡。”
说完缩身回去,唤了一个胖老汉出来看店,自己急急走到后房里取衣裳。
宋姝站在门口等着,琢磨余大郎是从哪里知晓自己的身份?明明自己并不认得他。说是不认得,隐约又对他有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声音。
她不得其解,一时怔住。
店家养的一只黑猫昂首挺胸踱步出门,对她喵呜几声,见她并不拿出肉食投喂,愤愤然走了。
这里离寿安镇约十几里路,村民日常量油买盐,不值当花一个时辰走路,大都在这里买卖,所以铺子生意很不错。
这时候正有一个短衫男子带着瓦罐来买猪板油,看到大清早有小娘子站在门口不由得打量几眼,宋姝低头避开。
“郎君你瞧,我这里的猪板油雪白油滑,肥厚坚实,这样的肥肉,出油量最多。闻之还有肉香,这两块不管你选哪个,都保证你买回去不亏。”
胖老汉笑眯眯地推销。
短衫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大概没做过这件差事,在两块肥肉之间来回拨拉,拿不定主意。
忽然又用余光瞥了宋姝一眼,似是惊讶于她的美貌,红了两颊,“我,我回去问问我娘再来买。”
白来晃悠一圈,竟然抬脚走了。
“晦气。”胖老汉轻轻啐一口,殷勤地问宋姝,“小娘子是哪里人士?”
“温塘。”
“来这边走亲?”
宋姝笑笑不答。
胖老汉还欲多问,见到自家菊花脸的婆娘抱着一怀衣裳急匆匆走进来,便住了嘴。
妇人将旧衣放到桌面上,提起一件墨蓝色外衫递给宋姝,嘴角不由带出一分笑意,“小娘子瞧瞧,都是不怎么舍得穿的好衣裳!你随便挑几件吧。”
她一凑过来,便有一股子汗臭酸味扑鼻而来,宋姝不由的屏住呼吸,伸着两根手指接过外衫看了看,汗臭绷线起毛先不提,明明都洗的失了新鲜颜色,衣摆头上还挂了黑灰,这还叫不舍得穿?
转念一想,反正又不是自己穿,管他作甚!
她提起这件放在一旁,又从里面扒拉了一条同色长裤,“就是这两件吧,要几文钱?”
胖老汉慌忙说道:“两件不穿的旧衣,不值什么。给个二三十文就行——”
“你睡糊涂了?”妇人打断他,说道:“这是我去年秋里才给你做的一身,一共才穿了几回?”
宋姝闻言,把衣服翻了几翻,拎着一条磨破了洞的裤腿抖了抖。
胖老汉有些讪讪,妇人脸一翻,尖声尖气的说:“外衫五十文,裤子三十文,都要给你算便宜些,七十个大钱一个不能少了!”
“五十个。”
“你刚说不还价。”
“你刚说不舍得穿的好衣裳。”
“... ...拿走吧,算我行善积德!”
宋姝捏着鼻子,拎着衣裳走回驴车旁,喊余大郎掏出五十个铜钱。
给他添衣裳,当然要花他的钱。
妇人喜不自胜,再没想到准备拆了当抹布的衣裳还能卖出去,呲着牙翘着腿儿到一旁去数钱。胖老板趁她不注意,拿油纸包了两个烧饼递过来,“与你做个添头。”
买衣裳送烧饼,宋姝一听就想笑,接过烧饼继续赶车。
坐在车辕上一边啃烧饼,一边问余大郎,“衣裳可合身?”
余大郎这辈子没穿过这么便宜的衣裳,宋姝问他要五十文的时候,他还以为只能买双袜子呢。
等拿到衣裳的时候,不用说脸色绿的很难看。
宋姝还敢问合身与否,气的他牙根痒痒,只瓮声瓮气的“唔”了一声。
胖掌柜身材又矮又宽,衣裳自然是又短又肥,所以他穿是能穿的进去,只不过衣裳露出手腕子,裤子露着脚腕子。
余大郎只好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身上看不见血迹了,路上遇到人不用怕盘问。
宋姝见他吃个哑巴亏,心中暗乐,十分想看看他穿上破衣烂衫是什么样子,又怕他还没系好扣带怪不好意思的... ...
忽然想到车厢里还躺着个绿春,立时急了,扭头闭着眼对余大郎说:“哎哎哎,你换衣服得把绿春的眼睛遮住啊,避着点儿姑娘家。”
余大郎一听脸更绿了,先不说他只是换了外衣而已,况且这个叫绿春的胖丫头眼睛一直没睁开过,能看见个蛋啊?
可是被宋姝这么一嚷,他莫名的觉得自己失了贞洁,心口堵得慌,抬手给一巴掌伸出来,硬生生打到车框上。
这一生气倒消停了,不再使唤宋姝做这做那。
宋姝暗喜,脸上却努力装出不开心的样子,希望他继续保持缄默。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驴车进入一截僻静山路,更加不闻人语,只听鸟鸣,幸亏路还算平整,走起来丝毫不费劲。宋姝起得太早,此时盘腿坐在车辕上,不禁昏昏欲睡。
“停车!”
宋姝猛然惊醒,心中一慌,爬起来问:“怎么了?”
“停车,我要下去方便。”
“... ...”
“还愣着作甚?快来扶我!”
宋姝只好先跳下车,伸手去扶他,余大郎一定是故意的,下车的时候重重一跳踩到她的足尖,疼的她眼里泪花转圈,他还假模假样的道歉,说自己腿伤了不灵便,真不是故意的。
宋姝打他不过,含泪忍了,心中暗骂这厮不厚道,咒他伤口多疼几日。
余大郎走入树丛隐身不见的时候,宋姝又想干脆快驴加鞭跑掉算了,想必这个瘸子也追她不上。
转念一想,还是不行,他腿脚是追不上,但是手里的铁蛋子挺快,被打中了不是玩的。
何况他知道自己的家世,何况首饰和银票还在他手里。
一想到这些,她便觉得要呕出半斤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