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完结一
初为人父的男人大多带着些傻气,徐文睿抚着娘子的肚皮心绪澎湃,暗道:待我家小郎君小娘子出生后,无论暑夏寒冬,都要亲领他们操练玩耍、解文念书,一日不怠。
五年后,又逢新春。
徐文睿手执书册,背上趴着次子、怀里偎依着长子,招架不住他们种种古灵精怪的提问,再回想起昔日的豪言壮语,不禁叹过去的自己太年轻。
宋姝一挑秀丽的长眉,戏谑道:“夫君,才不过教两篇文章,便这般不耐烦起来?”
徐文睿眼神闪躲,叹道:“今日也不知怎么,他们一凑过来我便觉得浑身冒汗。”
宋姝走到他面前,对着脸色细细看了半天,问:“夫君有心事?”
徐文睿点点头,从架上取了皮球,哄两个小儿到院中蹴鞠玩耍。
“昨日与主将同往,无意中得知了陈大人当年辞官内情,竟是因同皇家人亲近遭了斥责。他人品德行俱佳,更兼才华出众,却因庙堂风云陷入争端,实是令人惋惜。”
宋姝听闻此事涉及争储,低声道:“陈大人于你有恩,夫君却无力回报,故而心中不快?”
徐文睿苦笑,拉了她的手坐下,道:“虽报恩的心一直在,但这种事哪是咱们这等草芥小民能掺和的,稍有不慎怕是举家难逃一死。”
宋姝想了想,道:“兵祸、天灾累及百姓,皇家内乱却与咱们无关。夫君既感故人提拔之恩,倒不如先强自身,他日故人若有所求,你方有能力伸出援手。 ”
“且,历朝历代朝堂争斗何时有过太平?有能力者挽狂澜,无能力者随波去,永远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
“侯府百年根基,在朝为官者众,陈大人既是四皇子亲信,又是王府亲家,属实招人眼目,风口浪尖上暂退一步也无甚不妥。”
好比当年盛宠的司贵妃,云端上有多得意忘形,跌落时便有多目不忍睹。
徐文睿长舒一口气,笑道:“不瞒你说,我初闻此信,确实胸闷气结。但过后细想,这些争斗都是塔尖上的风雨,同我这种行走在塔底的人却不曾有什么干系。”
“但得人恩惠千年记,我若不是借了陈家的势,在军营也不会这般顺当。日后若侯府有所托,自当不说二话。”
他是城门官之子,自幼浪荡无行,先跟随陈父在大理寺任职,又陪同陈珺入营,说是陈父亲手为陈珺精挑细选的伴随也不为过。
宋姝略放下心,笑道:“生生灯火,明暗无辄。前次陈大郎君来家同你吃酒,我见他神色陶然不似有异,可见侯府的情形并不甚严重。他们眼下暂避锋芒,说不定过几年便会再次起复呢。”
无论上头如何争斗得头破血流,你为王,他为寇... ...平头百姓所求不过是口中有食、身上有衣,只要不是被殃及的那几条池鱼就好。
徐文睿抛开心头浮躁,问起弟弟们学业的来,道:“锦宽岁小聪慧,十一岁便轻轻松松考中童生,急的咱家小郎关在房里闷头苦读,头发都抓成了鸡窝!”
“既知今日艰难,早干什么去了?幸好头秃之前考中了秀才,否则发又少岁又大,说亲都难!他明年就要参加乡试,不知可在认真读书?”
去年,十一岁的宋锦宽考中童生试第十名,年纪属平山县最小,排名却靠前。
宋秀才喜不自禁,一向谦恭持重的他,竟洋洋洒洒写了十来页的长信炫耀。
徐文智比宋锦宽启蒙晚、开窍也晚,但十六岁考取秀才功名也可称得上少年才俊,正备着明年乡试。
秀才功名,是老徐家倒数三辈子的最高学历。
发榜那天,夏婆子命一子三孙通通请假,连宋姝生的两个小郎都算在内,齐齐排队去祖坟烧纸上香,好好儿的让老徐家祖坟冒了一场青烟!
宋姝抿嘴笑,为徐文智辩解道:“小郎乖巧,不需人唠叨便知用功,只叫人把三餐送到东跨院就好。”
东跨院是新修的,占的是东邻卢寡妇的房舍。
卢寡妇终究熬不住寂寞,前年嫁给了前街姚婆子的三子。
姚三把起粪的差事丢开,欢欢喜喜带着她去城郊开了一家小店,听说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
但他们久不在家居住,姚大姚二便生了别样心思:先说卢寡妇的房是嫁妆,理应让公婆分配,卢寡妇自然不肯,跳着脚和他们闹了一场。
后又说姚三有了卢寡妇的房子,家里便不必给他们留着房舍了,这下把姚三也气了个仰倒。
两夫妻一合计,干脆把卢寡妇的房卖掉换成银子捏在手里,省的各个惦记。
只是没想到,旁人都怕沾惹姚家这场是非,牌子挂出去半年都无人问津。
掰着手指把街坊们数来数去,只卖给西邻徐家最为合适,一则因着紧邻,徐家可以把两座院落打通居住;
二则徐大悍名在外,徐三又中了秀才,姚家兄弟万万不敢找他们的麻烦。
于是,姚三夫妻俩齐齐找上门来,以一个很合算的价格求他们购买房舍。
徐文睿将眉皱得死紧,咬着牙关不松口:家里人少住不了这么多屋子,且乌衣巷窄又做不得大营生。
最发憷宋姝吃味,她向来不愿同卢寡妇打交道,哪会想买她的房舍?
谁知宋姝极痛快地做主买下,第二日便请来泥瓦匠翻新,惊得徐文睿张着合不拢的鲶鱼嘴,手指暗戳戳搓来搓去,只不敢过分追问原因。
实则宋姝的打算很简单,上京城寸土寸金,在大街闹市中置办一片店铺谈何容易!
怕是倾家之资也只能得方寸之地,加之徐文睿前途不明又降了俸银,家中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个正读书的徐文智,岂敢把全部身家压在一个不一定赚钱的铺面上?
故而她的绣坊迟迟不曾有下文,且婚后三年抱俩,日日为着牙牙学语的孩儿们操劳辛苦,越发淡了开铺买卖的心思。
乌衣巷街道虽不宽,但民舍鳞次栉比,居者甚众,而卢寡妇家临十字街,行人往来如织,且本就开着一间小小的杂货铺子,稍微扩建改造一番便可用起来。
宋姝打定主意,把卢家院子从东到西一剖为二,东侧临街的半片改成一溜商铺。
北边一半商铺,租给绿春家开米油铺子,每年收十两租金补贴灶台花销。
南边另一半商铺,自家留着做个“徐记成衣绣坊”,每月从温塘宋大姑处拉两车布匹,做了衣裳绣品,专卖给这一带的街坊。
她能裁会剪,兼之绣工出众,客人不管是买成衣还是定制衣裙,均能挑出合心意的式样。
宋姝挑选的布匹大多是宋大姑自家纺染的,质量中上、进价划算,极适合乌衣巷的小吏之家所用,不多久便引来许多邻里光顾。
这等发家致富的好事,夏婆子自然是第一个跳出来赞成。
她人老成精,又熟悉本地人士喜好风俗,走街串巷为绣坊招来不少生意,竟做了看店揽客的一把好手。
宋姝再想不到,老祖母这般凶悍之人,竟也能转成笑容可掬的弥勒佛面孔,无论大娘大姑大嫂还是小姑娘,见面一律都称之夫人、千金、小娘子。
见了胖的赞人家富态贵气,见瘦的赞人家婀娜轻巧,一张嘴皮子耍的极光溜,哄得客人高兴而来,满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