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女演员之死
成为所谓的“演员”后,她一直在各种社交平台上高强度自搜。
然而,每次按下回车键后,从屏幕中跳出的内容都事与愿违,且已经不是不尽如人意的问题了,而是彻彻底底的“查无此人”。
为了梦想离开职业人选已经冗余的本土,踏上崭新的、具有超自然力量传说的另一片土地,她在追梦的第一步上花光了自己绝大部分的积蓄,可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新世界”后,她才发现自己被介绍人骗了。
没有天赋,没有人脉,她在岛上只能靠政府的接济维生。
在经历痛苦的数月生活后,她总算攒下了一小份联盟币,但在买了演出和拍摄所需的设备后,她还是得和其他无业游民挤在集体宿舍里,过白天外出碰运气,晚上回来就倒在床位上不省人事的日子。
可怜而平庸的,故事的女主人公,在走进聚光灯下前,在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背道而驰的时候,在与前来领略新世界的游客们的笑脸的强烈对比中,她对自己碌碌无为、无论怎么都得不到关注的人生充满了憎意,而这份情感也自她的内心扩散开来,投射到了她生活的这座城镇里。
她恨这座无法让她获得成功的城镇,正如她厌恶无法得到成功的自己。
而在她心情最低迷的时候,“奇迹”发生了——有人找到了她,询问她是否想要获得异能,改变自己悲哀的人生。
反正早已对未来无望,何不试一下对方提出的“交易”呢?
不过,就算日子过得再糟糕,为人处事最基本的戒心她还是有的,所以尽管她心中已经开始幻想答应对方后自己发生变化的未来,口头上她却还是选择了矜持,说:
“请让我考虑一下。”
她问了那个自称是一位“研究员”的人的工作单位,问了他目前可公布的交易原理……谈着谈着,她的警惕心便慢慢被溶解了,眼见无话可说时对方就要转身离去,她赶忙叫住那个人,表示自己已经考虑好了,不想浪费双方的时间。
“易命师才是觉醒异能之人的最终形态。”
研究员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搬出一座积木拼成的圆柱体小塔,摘下最上面那块积木,整座塔竟溢出了鲜血般的液体。
他说:“这是神的圣躯。”
他说:“这是神血。”
他介绍道:“你会得到一部分‘神之遗物’的力量,你会直接变为人类进化的最终形态。”
他表示:“你应该感到荣幸。”
“接受这份恩赐后,你的命运便与命运的神只连接在了一起,你们殊途同归,你将注定踏入‘应许之地’。”
她不喜欢听太多宗教方面的说辞,而在答应对方并允许对方做了一番操作后,她感到害怕了,但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她说自己瞧不上一个张口闭口都是“神”的神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掌控得了他人的命运呢?他们连自己的命运都要强塞到虚构的神明名下。
于是,在还未确认结果之前,她就从那个人手下逃跑了。
可悲的,命运弄人的故事的女主人公,在这件人生的插曲亦或是决定后续人生走向的事件结束后不久,“博物馆连环杀人案”宣告告破,犯罪嫌疑人在追捕途中遭遇不测,再后来,“黑洞”无端出现在城镇的上空,“星际列车坠落”,她生活的地方沦为废墟。
她在灾难中失去了一只眼睛,漆黑的眼睛。
在明确自己获得的异能前,它们唯一给她带来的,仅仅是周围人的恐惧、疏远和冷嘲热讽,是她拿着设备拍下自以为满意的表演视频,却再也不敢分享到网络平台上。
“没关系。”“不要紧的。”“夜晚终将过去,黎明到来,曙光驱散黑暗。”
她在最困顿的时候,于并非她本意的无光环境下翩翩起舞,不希望有观众,不需要有掌声,这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化解心中的痛苦,仅仅是为了“发泄”而已。
在她原本的设想中,也许一曲终了,她这平淡无为的一生也将走到终点。
但她却在自己闭眼跳舞的过程中,真的看见了“光”。
闭上眼睛,本应什么都看不到才对,是她自己化身为了光明,触动到了因灾难悲痛不已的人们的心灵。
他们以为她是在展现乐观向上的心境,是在鼓舞众人走出困境,他们也许无法因这一支舞忘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痛苦,却能因此努力振作精神,投身城镇的重建事业中去。
他们称那惊鸿一瞥画面中的舞女为“折翼的天鹅”,却不曾听到天鹅垂死挣扎时发出的悲鸣。
她在那场无心插柳的舞蹈中,感应到了自己的“异能之门”。
她的异能遵循了她的心愿,帮助她获得了名气。
通过掠夺其他人的名声,通过将其他人的成就揽到自己头上。
过去与她争抢过工作机会的人,从未与她有过交集、却决定了舞台日后走向的人,高高在上、她本一辈子都无法追上的人……
先是灾难中逝去的那些人,然后到灾难中失去谋生能力的那群人,再到还活着的、比较健康的、仍能表演的人——她用异能夺走了他们的人望,让他们变成了自己走向巅峰之路上的垫脚石。
“你现在是重建后的德斯蒂尼镇上最有名的芭蕾舞演员了。”改变了她命运的研究员,在一天训练结束后,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贝里兹,你开心吗?”他问。
“贝里兹,你满意吗?”他在铺垫。
“贝里兹,你享受现在的人生吗?”
他准备撕开她眼中美好的一幕,让她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忽略的某个“真相”。
“觉醒了强大的异能,就需要为此背负代价,你出名的代价是什么?你需要为你犯下的行为弥补什么?”研究员的身形如幽灵一般时明时暗、若隐若现,“哦,神啊,你不会认为你曾经经历的人生,就是如今生活所需付出的代价吧?”
“你到底是谁?”出名后比平时训练得更刻苦的贝里兹颤抖着嗓音问。
“你可以称我为‘幽灵的代理人’,或者,‘代理人’。”研究员眯起眼睛,露出八颗牙齿地笑了起来,“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收回‘神的恩赐’的,仅仅是偶尔路过,想来看看你有没有领悟幸福人生背后的黑暗。”
“但看起来,你是个聪明人,已经认识到如果自己停止‘努力’,自诩有了名气而不再举办演出活动,想靠之前的几场表演赚来的财富安度接下来的一生……这么做的话,一切都将反噬,所以,你唯有为了不负名望而努力表演,像童话故事中穿上被诅咒的红舞鞋的女孩一样,永远地跳下去。”
“事已至此,你还能停下来吗,贝里兹?”
仿佛是魔鬼的代理人般,那个人问道。
……
银蓝色的电流撕裂空间,在周围的大气上留下数道爪痕。
林律放下手,让十指变回常态,然后侧过身,对身后跟上来号称想要帮忙的“逝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先。”
在展开救援行动前,他请杨森尼照顾被留在前台处的工作人员和刘珂,又拜托小云继续盯着贝里兹的助理,如果那个人有异动,必须立刻通知pESo的成员。
在得知戴围巾的男人其实早在慈善演出前就过世了后,林律在心里想了很多,也结合了很多最近经历的事进自己的想法,而从中不难总结出,他在过去遇见过不止“LINE”一种能拟态为其他生物的物种,曾在临时医院中对付过的“代理人”,不也有类似的能力吗?
倒不如说,那家伙的异能就是变成别的易命者、使用别人的异能。
如果托尔加在这里,听到了他的想法,一定会感叹一句“恶心至极”。
但托这些根据过去的经验、自他脑海中萌生的想法,他现在颇有一种“草木皆兵”的错觉,担心身处事件中心者周围的人的身份并不简单,担心自己一直挂念的事情被敌人所知,于是哪一天“代理人”会冒出来背刺自己,而自己直到倒下也仍被蒙在鼓里。
“那个助理,”他想,“贝里兹的助理,知不知道贝里兹拥有一座冥想世界,知不知道贝里兹其实是个易命者?”
如果说在亲临现场前,他对戴围巾的男人所说的话只抱有九成的信任,那在亲自用“银蓝雷兽”的异能打开通往贝里兹冥想世界的“入口”后,那剩余的一成怀疑便瞬间化作泡影,至少在这件事上,对方已有让他百分百信赖的资格。
“哇……”戴围巾的男人十分配合地先进入了空间裂缝,“这个地方、这里是!”
对这次救援不具备积极心态的林律慢吞吞地爬进自己打开的通道,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就被眼前所见之景深深地震惊到了。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座孤零零的舞台,木制的、可以清晰看到一条条木板拼接纹路的台座,天鹅绒的暗红幕布,还有一束自无穷高处打下的聚光灯的光。
除了这些事物之外,放眼望去,这个世界简直是由摄像头和各种摄影装置组成的。
屏幕和镜头们共同围聚成舞台周身的一圈围墙,让整个世界都显得狭小、逼仄,宛如一座埋葬心灵的枯井,其间演奏着一首提前为将死之人唱响的挽歌。
而所有的屏幕画面中,都映现出一道给人以悲怆之感的优雅身影,她时而出现在聚光灯照耀的那一小圈舞台上,时而隐匿于舞台周围的黑暗中,唯一不变的是,她一直在跳舞。
曾训练过的不同主题的动作被她混杂在一起,想到哪里就跳到哪里,她曼妙的身姿和尽兴的动作被录进摄影设备中,从这片小小的冥想世界投映到现实中去,直播给外界关注“贝里兹”这名演员的所有人看。
“贝里兹……”在那道人影重新跃入聚光灯下的时候,林律注意到,她穿的那双前不久刚被清理过一次的红舞鞋,已然覆盖上一层又一层深色的颗粒物。
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原本鲜艳的颜色,化作象征心灰意冷,又仿佛饱含浓郁悔意的黑白色彩。
注意到有人闯入自己的世界,舞台上的贝里兹昂起首,朝停在空间裂缝边的二人莞尔一笑。
下一刻,她脚上的鞋子忽然脱离了她的掌控,开始疯狂地踩踏节奏,丝毫不顾及她的身体是否会因此失去平衡。
芭蕾舞演员收回了目光,在将它们投向自己的舞鞋时,她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同时,却又透露出一种对即将获得解脱的期许,而那只是她自己在欺骗自己罢了。
“咚”,不需要多长时间,控制不了鞋子的她倒在了舞台上。
然而,她的双腿费力地在台面上扑腾着,她的手不断抓挠身下的地板,她想要站起身——不甘平凡落幕,因而纵使知道要付出代价,却仍在使用异能的贝里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摔倒。
在意识到摄像头仍在拍摄自己后,已无力重新爬起身来舞蹈的贝里兹勉强挺起上半截身体,在脸上挂起一抹唯美的微笑。
与此同时,她的脚动得更厉害了,但那并不是她自己在动,而是那双鞋子想要继续跳舞,于是包裹着她的脚,想要拼命从这块不能再舞动的肉块身上离开。
“贝里兹!”看不下去的林律与戴围巾的男人闯入镜头中,冲向倒地不起的舞者。
“至少要将她搀扶起来”,“也许,她还有救”……各种想法浮现在林律的心中。
他率先来到倒下的演员身边,帮她正面朝上,而戴围巾的男人则试图拔下那双仿佛获得生命一般的鞋子,结果手上沾了一堆黑色粉尘,差点自己也要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弱化。”林律毫不犹疑地对那双鞋子施展了自己的异能。
事情似乎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那双鞋子渐渐安静下来,覆盖在上面的诅咒颗粒也逐渐消散,彻底化作虚无。
“救回来了吗?”林律发现自己有一箩筐的问题想要询问贝里兹,比如她究竟是不是好人,她的异能的来历,她的助理知不知道这个情况、是不是无辜的……还有,探索者们调查到的那一连串联系中,她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和“后天易命师”有没有关系?
然而,当他想用终端确认对方的生命体征,好决定下一步行动时,对方忽然举起手,一把握住了他悬在半空中的手腕,险些害他失手掉落终端。
“贝里兹小姐?”终于把鞋子从演员脚上拽下来,并把它踹下舞台的戴围巾的男人轻声试探道。
“眼……”女人嘴角溢出鲜红的液体,犹如那双鞋子原本的色泽。
“眼睛。”她攥紧林律的手腕,想要告诉及时赶到的救援者什么事,却已无力拼凑完整的语句。
那双手,仅在短短的一刹那间,便失去了原有的力气,松开目标,然后垂落在她倒下的身体两侧。
轻轻地“咚”声过后,那具身体便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她停止了呼吸。
“贝里兹?贝里兹!”事态急转直下,尽管早就通过直觉得知这样的结局,但林律一时间还是表现出了人类善良的、关心同类、关心自己所做的行为的结果的一面,“她……死了?”
“我想是的。”
戴围巾的男人抬头环顾四周,所有的显示屏都停在了他们赶到贝里兹身旁、而故事的女主人公永远闭眼的那一幕,然后,由它们堆砌成的围墙开始颤抖、发出噪音——这些都是墙壁即将倒塌的前兆。
木制舞台的表面在摄像机墙壁的震颤中逐渐爬满裂纹,贝里兹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的心死在了自己的冥想世界里,就算她的身体仍在现实世界中,它也无法独自存活。
林律循着戴围巾男人的视线,也看到了摇摇欲坠的屏幕中的画面,他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着,他那一直在劝说他置身事外的直觉在不断预警……刚才那些事情,它们都被录下来了吗?所呈现出的影像又被送去了哪里?现实世界?所有关注贝里兹落幕的观众面前?
但没有时间让他在这里细想这些事了,林律用力场防护罩保护住女演员的遗体——如果它不明不白地消失在逝者的冥想世界里,他们pESo就要摊上大事了。
而且,还有她死前的遗言需要确认——“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就要崩塌了。”这时,戴围巾的男人认真道,“赶紧离开吧。”
“……林律。”他叫出了林律的名字——早在德斯蒂尼大剧院中,剧院经理就向他们这些惹事上身的观众及警卫队成员介绍过林律的身份。
“……嗯。”林律沉默了一瞬,一只手的五指瞬间变成银蓝雷兽的利爪,划开了眼前动荡的空气。
空间裂缝再度于他们眼前绽放,林律侧过身,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臂,将他推进了这个“出口”,然后,又操纵被力场防护罩包裹的遗体往那里飘去。
在确认所有不属于冥想世界的人都从这里离开后,他才踏进自己打开的空间裂缝,回到了现实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