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重逢

戴围巾的男人，很自然地融入了他们俩的话题。

“戈夫。”林律在心中喊了一句。

在他眼里，对方一直缠在脖颈上的围巾就是在欲盖弥彰。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几乎能确定对方就算不是复活的星外来客本尊，起码也是一个“LINE”，很可能就是戈夫常常召唤出来帮忙的那位“同胞”。

在贝里兹的冥想世界里——在离开那里之前，戴围巾的男人对他说出了和戈夫在失落岛柱濒临崩塌时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这里就要崩塌了，赶紧离开吧。”

他无法确定这是巧合，还是对方有意的暗示，所以选择不去提起，等答案更明晰后再做考虑。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对方居然出现在了森林深处的镜子花园里，大摇大摆地暴露了自己的身影，而且还——

“不用担心。”那道身影说，“交给我，和我的同胞吧。”

轮廓模糊、但能清晰看到长有一对金色光翼的谜之生命体，自他背后的空气中析出，它的尾部拖曳着长长的金色触手，末端有分叉，看上去就像一根根蛋糕叉。

而在看到这团抽象身影的那一瞬间，林律推翻了脑海中其他的猜想，认定来者正是死而复生的戈夫。

“你认出我了吗，林律？”注意到他的目光，除了用服饰挡住下半张脸的习惯外，一切都和原本大不相同的戈夫抬手拉下围巾，露出嘴角的三道疤痕。

飘在他身旁的“同胞”则迅速飘至林律打开的空间裂缝前，触手拂过鬼魂安德烈的面部，又因为安德烈不具备实体而直接传了过去。

“哇啊啊啊！”鬼魂被吓了一跳，想要像拔镜子碎片一样，把金色不明生物的触手从自己脑袋里扯出来。

但还没等他实践这一想法，触手就自行从他虚幻的躯体中撤出，然后跟随它们的本体一起，主动坠入了通往地底的空间裂缝中。

“啊！”安德烈继续大惊小怪，“它、它下去了？它去做什么？”

“不必惊慌。”重生的戈夫缓步来到他们身边，“我们是在帮你。”

“这么美丽的地方，之所以成为你的囚笼，是因为……你忘记了离开所需的‘密码’。”显然这位星外来客及其同胞已经在附近旁听多时了，又或者，他们本来就知道安德烈的过去，清楚那则“‘镜中人’都市传说”的真相。

“刚好，我的这位同胞的能力是‘解密’。”戈夫在解释的时候，林律不禁回想起了失落岛柱中的“土着日记”，当时正是有那位“同胞”帮忙，他们才能理解日记本中的内容。

并且，看到了“实验就此结束”那句话。

林律由此产生“命运岛的前身可能是场大型社会实验”的猜想。

“林律。”等待同胞上来的期间，戈夫主动向林律搭话，“我，自混沌中醒来，最开始的时候，甚至没有能在这颗星球上活动的躯体，唯有乘着风，或被同胞拉拽着移动。”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他没有把围巾重新调整好，任由它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让那三道发光的疤痕暴露在空气当中，“我飘过岛上的很多地方，并尝试过离开岛屿，去看看这颗星球的其他地方。”

“但，制作‘入口’的那个生命，在岛屿的四周留下了禁制，在我看来，这是他留下的保险。”戈夫半叹半笑着摇了摇头。

作为在pESo调查中疑似失去母星的星外来客，他对这颗蔚蓝之星的保护欲胜过侵略意识，此刻，他是在感慨某位逝者既想开启“入口”、见到外星人，满足自己好奇心，同时，又为了防止召唤来的外星生物破坏自己的母星，而特地圈出了“命运岛（新世界）”这块区域，禁止他们踏足“旧世界”的行为。

“所以我留在了这里。”他脸上金色的裂痕一张一翕，宛如鱼鳃在水中摄取氧气，“我看到了，很多死亡。”

“那场灾难——”他就像在竭力寻找与谈话对方的共同话题一样，盼望着能通过自己的描述，让对方理解他们曾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目睹同一幅景象，“目光所及，皆是残缺不全的肢体，我在废墟中看到了很多同胞，新鲜的尸体对我们而言是绝佳的养料。”

因为你们死后会变成枯萎的树藤吗？林律瞥了一眼在身边滔滔不绝讲话的戈夫，没什么恶意地腹诽了一句。

“听上去好可怕。”鬼魂安德烈插嘴感叹道，“灾难？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戈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直接忽略了他的提问：“在那之后，我依旧没有找到能让自己自由行动的身体，一直以原本的形态在空气中游走。”

倘若林律认真查看那阵子岛上的每一个监控摄像头录下的影像，想必能捕捉到不少金线一闪而过的画面。

戈夫没有劳烦林律回应自己，他紧接着又阐述了些以“LINE”形态漫游全岛时看到的景象，随后便讲到了从灾难中振作起来的贝里，以及她的贵族追求者。

“意外在我眼前发生，那个人类死了，我便代替了他。”起初，他说得十分简洁。

“我继承了一部分宿主的记忆，得知这座岛上所谓的‘贵族’在谋划一场新的祭祀活动，他们与某个想要打开‘入口’的组织合作，说是要创造出更多的‘容器’。”

容器？林律适时流露出困惑的神情，而听他们说话听得一头雾水的鬼魂则干脆问了出来：

“容器？你说的肯定不是这个单词原本的意思，对吗？”

“是指……咳咳。”林律脑海中灵光一闪，“后天的、易命师？”

戈夫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并没有继承到宿主的全部记忆，另外，他的宿主对贝里兹的感情并非“对‘容器’的利用”，而是真正的“爱慕”。

这位出意外过世的贵族子弟应该只是听到了父辈们的阴谋，但并不理解那些话的真实意思。

“我从那位舞者身上察觉出了危险的气息，一开始，我以为是那双鞋子的问题。”

戈夫和林律等关注贝里兹情况的人犯了相同的过错，他们都把她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未曾考虑过这一系列事可能和她自己的异能有关联。

“但没想到，你会出现在那里。”

早在德斯蒂尼大剧院里，戈夫就认出了林律，他不止一次地企图给予对方暗示，但一直没受到重视，或者出于某些原因被对方错过了。

“你去除了那双鞋子上的邪恶气息。”戈夫解释了他提早一步看清事件真相的缘由，“但在那之后，那个舞者身上散发出的，令我和我的同胞熟悉的气息，反而更明显了。”

“熟悉……”星外来客认真扫视面前的人类与鬼魂，“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易命者’。”

“你们，一直在散发类似我的同胞的气息，每次都能让我感到无比怀念。”

……

异能是“解密”的星外来客从地底爬回来后，林律与重逢的朋友一起，挥手送别即将开启新一段旅途的鬼魂。

安德烈依次与他们拥抱，还握了握戈夫同胞伸过来的触手。

在下去之前，他又从自己体内抽出了一块正在使透过的光发生色散现象的棱镜，作为礼物送给了突然冒出来帮助自己的好心外星人。

“很抱歉让你在旁边待了那么久，我应该早点欢迎你进来的。”他把戈夫的偷听行为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这位鬼魂虽然曾经做过一些错事，还让自己的眼睛变黑了，但他本性并不坏，独处久了后反而更显善良。

“你会说话，真是太好了。”随后，他转过身，对手捧琉璃灯盏的林律道，语气诚恳，是真心在为林律不是真的哑巴高兴。

林律有些愧疚地移开了目光，本来想就这么敷衍过去，哪怕会在事后半夜惊醒、追悔莫及——不料，飘在戈夫身后的星外来客突然把触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前端分叉的触须强行扭过他的脖子，让他正视眼前一脸期待的鬼魂。

“……希望，”林律的嗓音变得和安德烈刚开口那会儿一样沙哑，而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明明准备过却表现不佳”的情况，“一路顺风。”

“我会的。”鬼魂慢慢飘离他们身边，他的身形和底下的镜子逐渐透明起来，“嗯……如果你们以后离开第六层有困难，这座岛柱电梯可以随你们使用。”

“可惜，我死了太长时间，把建造岛柱电梯的图纸信息、工序和具体材料都忘光了。”记性不好已经是这只鬼魂的标签了。

毕竟，他正是因为这点才会被困在自己的埋骨之地那么久——按他的说法，只要能重启岛柱电梯，他就有办法远离这座森林、得到自由。

“如果我想起来的话，我会用送你们的镜子联系你们。”话虽这么说，在场所有生命，包括他自己，都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你们也可以通过我送你们的镜子联络我。”

“镜中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镜子钢琴中。

而随着大地一阵震颤，象征私人的岛柱电梯正在发挥它的功效，镜子花园中的一切景物——花朵、树木、池塘，挂在树梢上随风摇曳的镜子风铃，还有那架钢琴，都在顷刻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为尘埃。

“什……这是怎么了？”林律没料到这种情况，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安德烈制造的出来的景物都不可避免地走向崩溃。

他下意识地看向被自己按在胸口保护着的灯盏，它并没有出现和那些镜子造物相同的状况，仍然完好如初。

林律松了口气，旋即转向身旁的星外来客，发现对方神色淡然，像是早已知晓眼前正在上演的这一幕。

“这不是我的安排。”像是猜到了林律可能萌生出的想法，赶在他开口之前，戈夫摇头说道。

“废话。”此言一出，林律慌忙捂住嘴，然后闭了下眼睛，假装自己没用过那么急切、无礼的口吻。

“他的造物就像他的生命一样，早已走到终点。”星外来客维持着冷静的语调来评价这一切，“没了易命者的异能供给，就像现在这样——因为易命者的离去，异能的供应被切断了，于是，那些存在时日已久的作品也就消失了。”

“我们手上的这两件，估计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变成尘埃吧。”就像两件有使用期限的道具，林律这么理解。

“你接下来……”戈夫顿了顿，感觉不应该由自己来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将其表述了出来，“打算，做什么？”

林律有些被逗乐了，不由失笑道：“我？我是pESo的一员，当然是继续完成保护任务。”

“贝里兹的事情……”一想到这个，他的心中就莫名来火，感觉像是被死掉的芭蕾舞演员诅咒了一样，“我没法冷静地思考这件事，她，我知道她会死，但我没有做好见证她落幕的准备。”

“咳咳。”嗓子还是有些不舒服，但戾气至少没有刚看到新闻报道时多了。

现在的他与队友们在线上联络，想必也没有问题了吧……等回去后，自己应该主动尝试联系他们，不要让他们过度担忧。

“那位舞者的事，我……”戈夫抬头望了眼飘在他们身边的“同胞”，抬起手扯了扯围巾，眼神有些不自在，“我，应该早点把想到的事情分享给你，还有你的同伴。”

“已经过去了。”林律意识到，这次梦寐以求的重逢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令人百感交集，反而十分平淡，就好像他们只是一对分离了一个双休日的同班同学一般，“我会自己想办法应付，或者是逃避那些报道，你呢？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他把问题抛回给了戈夫。

“你的组织，要保护的那个人类，刘珂——”戈夫断断续续地组织起想表达的内容，努力让自己的意思足够清晰，“你的组织想把他口中的秘密，掌握在自己手里，保护，换一种表达，用你们星球的话来说，可以被称作‘软禁’。”

就像pESo严禁岛柱电梯的建造方法及相关原材料信息流出一样，岛上有很多有力量的人心怀秘密，那秘密足以震撼世界，所以他们不希望它们流传出去。

同样是针对知晓秘辛的人，控制一个易命师很困难，但控制一个精神有问题的普通人类，就相对容易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