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被困住的原因

安德烈在讲述自己的过去时，美化了他曾经做过的一些事情。

林律不难判断出他的异能可以让他占据植物人或垂死之人的身体，从而取代他们的身份。

凭感觉来看，这似乎是比“幽灵”组织的那位“代理人”的异能稍微柔和一些的能力，但本质上都是用别人的身体来干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安德烈异能的副作用，就是他离开附身的那具躯体后，他的“灵体”，即他口中的“异能因子聚合体”就会随时间玻璃化，如果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他就没法长时间作为一个鬼魂漫游人世。

不过，就他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已经想到了对策。

安德烈说，在作为鬼魂存活于世的这些年间，他注意到了一件事——如果一个易命者的异能原本的作用长期无法起效，或不适应这个时代的环境，“异能”自身便会对这种事进行补救。

它会发展原本的副作用或另一种表现形式，让它们取代异能刚觉醒时发挥的效果，最终变为异能的主要用途。

“但这还是取决于易命者自己的看法。”鬼魂说，“假如我们一直无法正常施展自己的异能，而每次进行实验时，副作用仍然存在，并会侵蚀我们的身体……”

附着在生命体身上的异能因子不会坐以待毙，于是，原来的副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被改造，最后变成了新的可以使用的异能。

“我有预感，我仍然能进入没有意识的人的身体，但另一方面，我却能逆转在自己身体表面凝结出的玻璃，让它们以镜子碎片的形式从我的身体内部产出……就像这样。”

鬼魂稍微弓起身体，双手同时伸入看似有实体、其实可以直接穿过去的心口，随后，他皱起眉头，状似吃力地从那里面拔出了一点镜子的尖角。

紧接着，他继续用力，直到把那枚新产生的镜子碎片完全从自己的身躯中扯出来。

“看。”他话尾语气上扬，像是在对面前的访客炫耀自己受困多年期间领悟的能力。

林律怔怔地注视着那枚镜子碎片，它表面干净，一尘不染，四边也十分光滑。

与其说是“碎片”，不如说是最开始就铸造成这么一小片模样的“镜子”——一面完整的镜子。

“除了镜子碎片外，我还可以生成其他玻璃器皿，嗯……周围的镜子栅栏，这些小花小草，还有那架钢琴，其实都是我的作品。”

说着，他又从自己的胸口中拔出了一小只花型的琉璃灯盏，小心翼翼地递到林律的力场防护罩外。

他不敢继续往前伸手，害怕它会带着那件玻璃制品一起撞在力场防护罩上，撞得粉身碎骨。

“送给你。”鬼魂露出堪称灿烂的笑容，“已经很久没有人拜访这里了……我知道，找到这儿并不容易。”

只有真正无聊、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而且他们还得是佩索大酒店的工作人员或住客，才会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游逛到第一个箭头标记所在处。

他们还需要足够勇敢，或是富有童心，否则，又怎么可能一个接着一个地找齐所有的箭头，再发现那块刻有人名首字母的石头，再摸索到这座镜子花园附近呢？

“谢谢。”林律点点头，在心里回复了一句。

他的手从力场防护罩中探出，慢慢取过那枚迷你的琉璃灯盏，然后迅速将手收了回来。

尽管迟疑了好半天，但他终究接受了鬼魂的好意——鬼魂对此表示满意，且表现得异常开心。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

带着镜子在花园里上下飞了一圈后，安德烈回到林律身边，想起了自己刚才有关“只有无聊或迷茫的人才能找到这里”的结论，不禁关切说道。

林律无言摇摇头，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总归会过去，现在，他更想听完鬼魂的故事，并了解对方的未竟之愿。

可他既不说话，安德烈就很难理解他想表达的内容，盯了他这位访客看了半天后，安德烈一拍双手，竟介绍起了从他体内诞生的镜子、玻璃制品都附带哪些功能：

“这朵花可以吸收阳光，储存光与热，到了雷雨季和冬天，它们就能担任临时的光源，并形成光之屏障，保证花园的干燥，不让这里被雨水与雪摧毁。”

“这架钢琴……我用它来守护岛柱电梯的进出通道，以防有小动物误闯，嘿嘿，我这里其实还挺受森林里其他住户的欢迎的，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已是很好的邻居。”

“那些镜子风铃，你不觉得它们在刮风的日子里，共同演奏的乐曲很优美、很动听吗？我很喜欢听它们的声音，感觉能坐在镜花围成的草地上听一整天……哦，我已经听了好多年了。”

“对了，我刚才给你的那盏灯，它的侧面可以照出不同的人像，无论你抱有什么样的心情，你都可以同时看到开心的自己、激动的自己、灵感迸发的自己、心怀希望的自己……要想看悲伤或愤怒的自己也可以啦，倾斜下角度，或者换个面就行了。”

后半句话他说得特别不情愿，看来他并不建议灯盏的持有者拿自己的作品做后面的事情。

“在里面放置蜡烛或灯芯，它就能发光了。”鬼魂扒在力场防护罩上道，“不用作灯盏的时候，它也可以当别的容器，上面附有我的一点点异能因子，同一类事物可以无限摆放。”

“等你离开这里后，”尽管客人还没有说道别的话，他却已经开始往这方面思考了，“可以用它来呼唤我，我能通过镜子投映到世界各处……这是我制作出这面我最满意的作品后开发出的能力。”

他低头扫视代替自己膝盖以下部位的黑边古镜，终于把话题绕回了他的往事上：

“我原本的异能无法发挥效果后，我渐渐掌握了‘镜子’这个概念。

“即便我一直被困在这个地方，我也能将我的作品传送到岛屿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那里存在一面镜子。”

“岛上几乎每家每户都有镜子。”他说，“我透过它们，得知了自己死后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艾琳娜怎么样了……哦，苍天啊，她变得更老了，明明五十岁都不到，看上去却像一个八十岁的老人。”

回忆起这件事，安德烈表现得苦不堪言。

听他这么说，那位大作家可能也是个易命者，在一旁聆听的林律凭经验心想。

她的副作用没准是加速衰老，所以她的外貌变化才会在那十年间如此迅速，到最后死亡的时候，还被外界称作“寿终正寝”。

“我把我的作品送到了她的身边，我试图在那上面署上自己的名字，但是我写下的文字就像落在玻璃上的灰尘，不一会儿就会随风散去。”

鬼魂环顾四周，最终又将目光聚焦在被捧在林律胸前的那枚琉璃灯盏上：“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后，它们是我唯一能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事物。”

你也许可以想象一面刻有你名字的镜子，然后把它从你的身体中拔出来？林律微低下头，一边控制脑海内不冒出失礼的想法，一边发散着思维想着。

而不管林律有没有做出有声音的回应，安德烈都继续讲述了下去：

“终于有一天，我把自己最完美的作品送到了她的住处，可是，当她看见镜子中的我时，她却惊叫一声，径直倒了下去。”

啊？

林律不由愣了一瞬，旋即别过头沉思起来……如果自己没有听错和理解错的话，怎么感觉安德烈是在做偷窥狂一类的事情，而且最后还把受害者吓晕了呢？

他最开始的描述就有一定的粉饰，这种时候，如果剧情有反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林律更倾向于那是鬼魂离开人类的身体和人类的社会时间长了，无意间做出的不道德的行为。

因为他之前就从罗沙那里得知：大作家艾琳娜身边确实曾有一位资助者，而那面现在位于安德烈身下的古镜，也确实是她的遗物——至少她的遗物中真的有一面这样的镜子。

他们俩的确认识，而不是鬼魂在自编自导地瞎说往事。

“但他的行为也是错误的，是在犯罪……可他已经死了，死后变成都市传说……有这样的罪行吗？”

林律瞄了一眼鬼魂漆黑的眼眸，心中想法翻腾：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于是产生了罪恶感，于是，眼睛变成了黑色，易命者变成了易命师……可他已经死了，死掉的易命者也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吗？

“他是不是生前就是易命师了？这样的话，他和袭击斯凯尔家族、阻扰当年pESo开会的易命师有关系吗？相互敌视，或者，家族内应？”

林律突然对鬼魂安德烈产生了微弱的不信任感。

他低下头，瞥了眼手中能映出自己身影的灯盏，“琉璃灯盏”是他看到它的第一印象，但现在静下心来细细端详，他却发现它更像是一个“做成灯盏模样的镜子”。

他看到了因为面孔扭曲而仿佛在笑的自己，眼睛弯弯的，嘴角一上一下，脸上因灯盏外形的弧度而产生的阴影，看上去就好像是一道泪痕。

虽然在笑，但一点都不开心。

尝试着动了下嘴角，镜子灯盏上的影像出现了一点变化，看上去更阳光了一点。

“……我答应她，一定会想办法回到她身边，能回第一次，第二次肯定也没问题。”耳畔传来鬼魂先生轻飘飘的声音，林律能从中听出他对过去的懊悔和无力，“但是，我食言了，我一直没能离开这个地方，第二世的我埋骨于此，我的意识也终将长眠于此。”

这些话听上去是真的，林律默默从灯盏上移开目光，抬头看向鬼魂的双眼，又在双方视线交织的那一瞬间望向了别处。

艾琳娜大概率在他们那一次见面后不久，便与世长辞了，林律想。

鬼魂说自己被困在了这个地方，是因为他需要一具可以移动的身躯，还是说，理由要更单纯一些？

林律望向身边的钢琴，他记得鬼魂刚刚说过，底下便是一座私人的岛柱电梯，可以从第六层直通第三层，但反过来做不到。

“你……”林律试着开口，想要询问对方关于这座岛柱电梯的事情，可下一秒，他却疯狂地咳嗽起来，完美响应了自己关于“说话没好事”的直觉。

尽管他最开始担心的是自己会忍不住爆粗口，将对媒体报道、贝里兹莫名其妙就死掉了的不满靠语言发泄出来，然而现在看来，他真正要担心的其实是自己会因止不住咳嗽而死去。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把五脏六腑咳出来时，这种可怕的症状总算消停了下来。

林律对上鬼魂惊恐的、不知他们俩谁才是死人的目光，苦笑一声，然后闭上嘴，指了指旁边的钢琴。

手势停顿了一瞬后，他又改指向地面，意在询问对方“无法离开”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岛柱电梯出了故障，我没法修理它。”安德烈理解了他的意思，“正如我之前所说的，现在的我无法在世界上留下除了镜子意外的事物。”

“纵使前一刻修好了，之后又会恢复最开始损坏时的状态。”一段话毕，他请林律动手推开钢琴，但不能太用力，稍微晃动一下，钢琴中的玻璃细弦别说会不会松动了，没准会直接爆裂开来。

鬼魂平时尝试下去修理岛柱电梯，根本无需移动这架钢琴，他可以直接遁地。

这真是强人所难……林律摊手伸出利爪，直接划开了一道通向地下的空间裂缝，这样一来，他也可以不动钢琴就下到底下。

“有一些零件松了，还有一道启动岛柱电梯的密码锁，密码是参考艾琳娜的意见决定的，是一段旋律，我做出这架钢琴，就是为了记住它。”

“但糟糕的是，”下去之前，鬼魂面露羞愧之色，不好意思地说，“我忘记了其中的几个唱名，记住的符号和记忆里的旋律，怎么都对不起来。”

意思就是，得一个一个地试错。

可旋即他又说：“每天我都会下去实验岛柱电梯的启动密码，有时候，我会根据印象中的旋律在钢琴上弹奏一遍，但时间一长，它们越听越不对，感觉已经完全偏离了原本的曲调……艾琳娜已经过世了，我、我——我真是没用！”

意思就是，一段不知有多少错误的旋律，八十八个键——最边上的低音音区应该不用考虑——但其他的得一个一个地试错。

林律挑了挑眉，感觉这不是自己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情。

他希望鬼魂已经排除了大部分的错误答案，然而，根据鬼魂的说法——这家伙越试错越记不清原本的旋律，哪怕他每天都去输一遍密码，但最开始只有几个错误的密码，到了多年后的今天，托他糟糕的记性，估计就只有几个是正确的了。

“不用担心。”

而就在二者在钢琴旁踌躇不决，一个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行，一个不希望浪费访客时间精力时，第三者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回荡在镜子花园之中。

被吓倒的二者同时望向声音来源之处，在那里，站着一道用长围巾遮住自己下半张脸、穿着看一眼就觉得热的衣服的身影。

“戴围巾的男人”站在那儿，仿佛已经有很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