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被挂上污名的英雄

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林律告别了时常作为噩梦起点的古朴街景、广阔无垠的星空及尸山血海，身体在梦中轻盈地跃起，转瞬间便抵达了垂直于自己梦境的另一片梦土中。

早在“月神”刚刚覆灭不久，他与杨森尼分享过自己异能副作用所能发挥出的正面功效，即入侵他人的噩梦，并以此为桥梁，读取对象的往日记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记忆片段都是有指向性、对自己的未来能起到帮助或有助于自己进一步了解情况的，相当于目标人物今夜做什么梦，全靠他的潜意识、他在施展“弱化”异能时身陷怎样的事件决定。

那个时候，杨森尼警告过他，借助梦境窥探易命者的记忆时，当事人也会有所感知，尽管大部分易命者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有关过去的梦，但若是招惹到了异能属于梦境领域的棘手人物，很可能会反过来帮助入梦对象入侵自己的梦境。

他告诫林律要小心被梦境中潜藏的危险意识夺舍，因而林律将这种担心委婉地分享给了和自己关系最好的队友，但除了那一次外，他就再也没向认识的人提到过这项副作用了。

而在之后他真的通过异能的副作用变成pESo成员“奎德”时，由于看出奎德与罗沙关系很差，他最终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桩事。

事件结束后，又因为“弱化”异能的影响，奎德失去了与他相处的大部分记忆，他就干脆把这趟经历闷在了心里，认为只要自己记得就足够了。

后来每晚做噩梦时，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控制好自己探索梦境的进度，以免一不留神又在其他人的身体里苏醒，要知道，他的这项能力是可以针对逝者的，他可不想一觉醒来，自己已经入土了。

而且，倘若对方没有像奎德那时遭遇袭击昏迷不醒，第二天正常苏醒发现自己变成了曾有接触的pESo成员“林律”……认识的人还好，没准能凭自己稀烂的口舌奇迹般地解释清楚，相信在这个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说什么都能得到最基本的理解；但要是敌人呢？被他用“弱化”命中，结果第二天变成了他，谁知道这种人会拿他的身体做出怎样的事情！

所以，要是不能确定对方会在变身期间一直处于沉睡状态，或是没有提前商量好，他绝对不会贸然动用自己的异能副作用在这方面的效果。

事实证明，之前用“弱化”影响过的目标中没有一位能满足这两个条件中的任意一个，所以，林律一直是“林律”，在奎德之后，没再变成其他的人过。

随便使用别人的身体是“幽灵”的作风，不是他的。

但如果有理由，或是迫不得已——比如这个时候，林律凭借在现实世界失去意识前施展的异能，在冥想世界里熬到入夜后，成功迎来了新的噩梦，连接上了自己与被命中者的梦境。

他轻飘飘降落到正在梦里挨骂的梦境主人身边，目光在责骂者与被骂者之间游动，而随着他一定程度上接近眼前的场景，梦境的主人立刻就从“角色扮演”中脱离了出来，用带有一点神采、但本质上仍显浑浊的眼睛望向了他。

林律有些忐忑地开口，从最温和的问题问起：“你是谁？”

他怕对方是个强大的易命者，或是掌握梦境相关异能的人，有能力在梦中保持清醒，从而破坏他的谋划。

“哦。”他突然想到某些故事里说过的，不能在入梦时让目标意识想起自己的身份，虽然记不清是从哪里看到这个“知识”的，但他还是打断了对方的回想，“停，我知道你是谁了。”

林律瞄了眼梦境主人胸口的徽章，又环视一圈梦境中的这片场景：“你是他们口中的看守长。”

接着，他指着仍处在场景扮演中的、冲着梦境主人指指点点的另一个人问：“他是谁？”

梦境遭到入侵的看守长浑浑噩噩：“那是RoSA集团董事会的成员。”

哦……梦中的林律也受到这片不属于现实的土地的影响，思维有些不同于清醒时分，不过，他最终还是回忆起了在哪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守卫提到过，今天会有‘大人物’来拜访。”

所谓的“大人物”，就是从RoSA集团前来的访客吗？也对，易命师收容所是RoSA集团内部的势力，那个集团的董事会在pESo中都能横着走，在这个麾下组织的地盘里，自然也会受到众人的敬重。

林律记得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pESo中举办“星空之庭会议”，队长布兰吉也会参与其中，但具体会聊些什么，队长当然不可能随意分享给队伍里的大伙，这可是容易上军事法庭的行为。

“我也……”意识朦胧的看守长盯着林律的脸，断断续续地说着，“认出你来了。”

“你是，001号……是啊，白天，你在我的领地里闹出了不小的乱子，在董事会成员面前损害了我的脸面，唉，所以，我在梦里梦见你这个……导致我被骂和失去信任的罪魁祸首，也是情有可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林律挺认可地点了点头。

“你的领地？”他干脆做起了被囚禁、想要逃出但被制止的罪犯，反正对方对自己的印象已经恶劣到了极点，那他也不必同对方客气。

“你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他模仿出命令的口吻道。

“这里是我的……领地，对外称为‘二者择一（Alternative）疗养院’。”

“疗养院？”林律嘴角抽了抽，下意识按上自己胸前的可怖伤口，“它哪点配成为‘疗养院’了？哪怕这只是对外的伪装……”

他决定以后都称这个鬼地方为“收容所”。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林律还挂念着自己认识的那些人，虽然自己的异能可能弱化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怎么可能前不久还是互相关心的同伴、朋友，转眼间就变成了可以坑卖彼此的仇敌了？

一定是这个收容所或是RoSA集团董事会的人做了什么，把不省人事的自己从菲特总医院中带走，关押到了这个地方。

“在外人眼里，你已经死了。”下一秒，他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

林律眨眨眼睛，抬手抚摩下巴：“说得再清楚一点。”

于是，作为梦境主人的看守长又强调了一遍：他对外已经死亡。

但是，在pESo中，“命运女神队”的成员和一部分听说过他名声的官方易命者并不信这个说法，尽管谁都清楚他在“幽灵”引发的混乱中受了足以致命的重伤，可易命者只要看护得当，是有可能，而且是很高的可能性被“妙手回春”的。

“你被认为是纵使命运不由自主，也甘愿献出生命对抗易命师的‘英雄’。”

这是林律得到的第二个“英雄”头衔，但和上次对抗“月神”时德不配位、徒有虚名的“英雄”相比，这一次他的确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只是，所展现出的力量仍有大多数不属于自己，他用蔷薇大盗的能力交战亚述，最终还得靠蔷薇本人来破局。

假如流血和险些丧命也能被称为“英雄”，他倒是能不违心地接纳这顶冠冕。

“但是，你不能是‘英雄’。”看守长话锋一转，“能被送进这座疗养院的，只能是‘罪犯’。”

“这个地方与世隔绝。”林律回想起那群负责巡逻的雇佣兵的聊天内容，“你骗了自己的下属。”

“你让我在认识的人心中死去，又以参与制造混乱的犯罪者的名义把我送来了这里？”

看守长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梦见的无辜者的眼睛。

林律第一次如此认真、不带任何回避想法地注视谈话者的面庞，他感觉自己学会了如何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如何逼迫别人变成曾经不敢面对面交流的自己。

脾气再好的人，也容易因这群人卑鄙无耻的行径而大发雷霆。

“呼……”林律深吸一口气，“谁的主意？”

“多少人？”他又追问一句。

“什么？”梦中的看守长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嗓子里好像结出了一个在冒火的硬块，眼睛也在发酸，胸膛中憋了一股气，连带着骨头也变得不舒服起来，“你们的行为，除了那位前来视察的董事会成员外，还受到了谁的指示？”

虽然没有疼痛的感觉，可心里却异常难受，这是种难以言述的体验，他一点都不喜欢。

看守长有些为难的表示，他只是听从命令行事，不是很清楚详细的情形。

对方故作无辜的眼神令林律更加窝火，他慢慢呼吸，连强颜欢笑的心情都没有，低沉着嗓音、面目狰狞地吩咐对方把了解的情况全都交代出来。

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冷静了，没有仗着这里是梦境，而凭一己之力把这个地方变得更像噩梦一点。

看守长说，董事会的众成员们和RoSA集团的董事长与代理董事长的关系貌似不佳，但是他们所有的行动理应都需要得到每位成员和两位董事长的许可，所以，发生在林律身上的事情估计是得到过默认的。

否则，他们也不敢随意编排一位肯为岛屿和平奉献生命的“英雄”。

而且从医院带走林律的时候，还处在林律接受治疗的期间，他们和上面的大人物都觉得林律很可能会这么死掉，为此感到担忧的同时，大人物表示：一旦林律断气，就要联系研究异能的专家提取出他体内的异能因子，用于制作打击易命师的异能武器。

林律捏了捏脖颈，耐着性子又问了些事情，有的看守长勉强给出了自己的见解，还有的，看守长表示自己一直在疗养院内工作，所以对它们一概不知。

“好吧。”林律揉了揉发酸的眉角，“很好，不错，嗯，非常好。”

他伸出手，搭在看守长的额头上：“那么，很感谢你的帮助。”

“你对我还有用处，所以，恳请你能配合一下。”

有礼貌地表述完自己的需求，他手上施力，径直探进梦境中的看守长的脑袋里，然后，捏碎了他的脑子。

寻常的易命者，对他入侵梦境的能力毫无还手之力。

林律由此进入了看守长的身体，在现实世界中了解了收容所的更多信息后，他来到库房，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制服。

这群目的不明的人把自己运送进来时，为了营造出自己真的去世的假象，所以带走了病房内的所有疑似属于自己的事物，包括这件染血的、胸口破了个大洞的制服。

幸运的是，制服的内袋完好无损。

他在里面找到了折叠起来的蔷薇的帽子，帽带中还插着罗沙送给自己的第三层宣传单，打开被叠成豆腐块模样的宣传单，他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来自伊格纳茨。

与制服一起找到的是他挂着枪袋的腰带，但是终端、耳机和帕西手枪都不在里面，应该是这个地方的害怕里面有定位、会被Fd锁定位置，所以把它们处理掉了……真感谢他们没有把其他东西一起丢掉，而是老老实实地存放进了库房里。

现在他的枪袋里，唯有一只琉璃灯盏，是鬼魂安德烈送给他的。

在看到这只灯盏后，再联想收容所的地理位置，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第六层的方法瞬间在林律脑海中成形。

之前空艇被袭击者炸毁、他不得不戴上蔷薇礼帽之前，他就应该联想到这件事的——在佩索大酒店后的森林里，鬼魂安德烈生前制造了一架私人的岛柱电梯，如今那里的玻璃装饰都已经灰飞烟灭了，但那座电梯并非他的异能产物，没准还能被使用。

“如果你们以后离开第六层有困难，这座岛柱电梯可以随你们使用。”鬼魂安德烈曾这么说过。

“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扛起自己的身体，已经驾驶空艇驶离疗养院的林律嘀咕着问自己，“我下意识地把它看作一个秘密，一个保险，所以在身边有其他人的时候，不愿意把它分享出去。”

“这是其一，是我心中自私的一面……另一半因素，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选择并不安全，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决定，让我的朋友们受伤。”他划开面前的空气，带着昏迷不醒的自己跃入随之开启的空间裂缝中，“但现在，我可以尝试一下它了。”

倘若岛柱电梯无法启动，他就要考虑再次戴上那顶帽子——这么做，就是在压榨他的异能，并允许蔷薇大盗知晓自己的现状。

“安德烈。”林律背着自己出现在曾经到过一次的森林深处，他拿出鬼魂的礼物，轻声呼唤对方，“我想要使用你的岛柱电梯。”

不一会儿，灯盏上浮现出众多熟悉的面孔，它们都属于鬼魂安德烈：

“你是……”

一对对安德烈的眼睛瞅着玻璃对面看守长的脸，不知是通过曾经赠予的物品、林律说话的语气、声音还是灵魂或意识体上的联系，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他看到了林律背上的“林律的身体”，他迅速应答道：

“没问题……嗯，就在收到你联络之后的那一刻，我已经帮你开启它了，你只要到了那儿，就能直接进去并使用了。”

林律对鬼魂的表现微感无奈：他能借助梦境使用别人的身体，但想要变回去，全靠当事人自己意识的反抗……兴许这种变身存在时间上的限制，比如只能维持一天，但他之前变成奎德的那次没能实验出具体的结论。

但他自认为知道相应的对策：既然是通过梦境交换的身体，等到安全的地方，睡一觉交换回去不就行了？

“嗯嗯……不过，”灯盏中鬼魂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为难之意，“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要注意安全，那架电梯自诞生起只实验过两次，而且第二次的使用者还是没有肉体的我，所以它虽然肯定能帮你离开第六层，但不一定能帮你前往第三层及以下的层级，你需要做好准备。”

“我知道了。”和待自己友好的事物交流，心情果然会变得稍微舒畅一些。

林律找到了原先那架镜子钢琴所在的位置，它化灰消失之后，在地面上仍留下了少许痕迹，能够让人辨认出岛柱电梯的入口。

林律拖着自己的身体下到了私人岛柱电梯中，像过去使用岛柱电梯来往港口和第三层一样，扳动电梯开关，按动对应层级的按键。

电梯随即发出轰鸣声响，厢体和周围的大地一起震颤，它在行使自己应尽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