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熟人的信

轰隆！

吱嘎——兹——

男人掰开沉重的大门，从岛柱电梯坠毁留下的残骸中爬到了外面。

阳光自头顶上洒下，穿过树叶的缝隙，在被绿色野草覆盖的泥土地上投射出斑驳的树影。

男人抬起手，四指平伸，大拇指抵在额上，站在草地上张望天空中苍白的光源，这样的动作他只维持了几秒，随后便像突然反应过来了某件事般，急忙回过身去，扑进废墟中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他从坠毁的岛柱电梯中拔出另一个人的躯体——那是一位黑发的年轻人，双目紧闭，仿佛正在安详地休憩。

“呼、呼……”原本一丝不苟的制服变得破破烂烂、涂了发胶的头发也因为流了很多汗而四散开来的看守长造型的男人推开拦路的钢筋，返身用双手勾起年轻人的臂膀，拖拽着他远离了危险区域。

他有些嫌弃地审视一番自己当前的形象，然后脱力地连带着身边的人一并倒在草地上。

高高的野草在他倒下后几乎盖没了他的整张面孔，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鼻腔，这味道说不上清新，自然也不可能是“芬芳”的，它荟聚了所有曾经过此地的生物和非生物的气味，足以令一头埋进其中的人百感交集。

“如果还有‘力场防护罩’子弹就好了。”林律趴在草地里不想起来，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长时间这么做。

鬼魂安德烈的担忧和提醒都不无道理，毕竟，事实胜于雄辩，他的乌鸦嘴不幸地成真了——私人岛柱电梯没能带林律及其躯体前往第三层，而是在途径命运岛第五层的时候就出了故障，然后在半空中四分五裂。

就像自己以前看过的某些飞机失事的纪录片一样，林律对此惊魂未定。

若不是岛柱电梯的原理和旧世界的那些飞行器并不一致，外加出意外的地方离地面不远，绞尽脑汁逃出某收容所的他的命运兴许就要折在这一层上了！

至少他很清楚自己掉到了第五层，这是过去从未踏足过的场所，以前听罗沙介绍它为“美丽的大自然”，据说出现在这一层的地形地势好比是集邮一般应有尽有，想要让自己的身体离开这里也很容易，只要找到坐落于这一层边缘的巨大瀑布，跳进去就可以了。

不过这么做的话，那个人的性命大概是保不住了，但没准他在岛上认识的人可以在年底代领一张pESo颁布的“年度进化奖”奖状，用于奖励任何一个为人类进化淘汰劣等基因的年度蠢人。

林律之所以对这些琐事了解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蓝铃、托尔加他们常常在午间休息时讨论今年有几率上榜的事件及对应的人选，而他是队友们心目中最优秀的听众，自然每次都会被邀请去聆听。

“越美丽的事物越危险，除了复杂的地形外，这里应该还生活着各种奇怪的生灵，以致于没人敢毫无准备地走进这一层的大自然，更没人有勇气深入其中。”

过去为了研究岛上的珍奇物种，林律没少阅览过与“第五层”有关的资料，但这次掉到这里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正是一位“毫无准备之人”。

“不要紧。”他安慰自己，“我可以用银蓝雷兽的力量一步一步地离开这个地方，也能用它躲避野兽的袭击。”

然而，他一从草地中抬起头，就在矗立于不远处的一棵巨大红杉树的树干上，看见了一支突兀插在其上的羽箭，箭尾是漂亮且醒目的赤红鸟羽，箭头钉着一枚信封。

羽箭和信封上都散发出令林律感到熟悉的气息，他爬起身，三两步奔至红杉跟前，而后又像想到了什么，转身跑回出发点，把自己的身体扛在肩上，再重复刚刚的动作。

林律用看守长的手拔下钉着信封的羽箭——反正不是自己的身体，他没必要那么小心。

“林律敬启。”

仿佛是害怕别人误拆信件，又担心敬启者错过了这封信，留信的人在信封上就标注出了写信的对象，并在靠近信封下边缘的地方留下了落款：

“杨森尼和小云。”

他们来过这里？

在看到认识的人的落款前，林律其实就已经通过信封上的气息认出了他们，可是，即便是探索者，无端跑一趟第五层的可能性也是极小的。

林律知道在袭击事件的真相水落石出后，杨森尼和小云就能乘坐最大的那座岛柱电梯，凭贵族及贵族的朋友之名，名正言顺地往返第六层和第三层，再也不需要依靠“瞬移”、“空间穿梭”等歪门邪道来做到这件事……但他们又为什么要来第五层呢？林律尝试站在那两人的角度思索这个问题，可他想不出答案。

“朋友林律敬启：”打开信封，信纸上第一行是和外面类似的内容，这本来就是一句很正式的开头语。

“偷渡到其他层级，是过去的我的拿手好戏。”杨森尼在信中如此写道，“但小云愿意帮忙，所以我们只要在前往第六层的时候，暂停一下岛柱电梯的运作，让电梯门在第五层开启就好了。”

“不过，一直以电梯出故障为由停下，延迟我们抵达目标层级的时间，在有心人眼里这么做十分可疑，我们的借口与掩人耳目用的手段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pESo的成员盯上了我们的行动，因此，我们每天能停留在这一层的时间也变少了，为了不错过你的回归，我们在无可奈何下只能出此下策——留下了这封信。”

“如果你来过这里，”这么长一串话，其实都是写信的人在为之后的发言做铺垫，仍属于开头的一部分，“就带走这封信，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知道你平安无事。”

杨森尼算是一位资深的易命师，他理应有方法判断打开信的是目标人物还是陌生生命体……林律认真浏览信中的每一个文字，他不希望在看旧知留下的信件时还一目十行、草草了事。

但同时，他还要分心关注周围的动静，岛柱电梯坠落的声音很可能会吸引来某些麻烦的生物，他现在缺乏防御的能力，未必能抵挡住其他生物的偷袭。

“看来他们憋了很多想说的话……看守长说我对外已经宣称死亡，但实际情况似乎没有那么糟糕，至少，他们确定我还活着，且会出现在这一层。”

林律背靠红杉坐下，把自己的身体拉到身边，用一条胳膊压住他的一侧，然后蜷起膝盖，将信纸在腿上摊平，一句一句仔细阅读起来：

“亚述将自己换成替身逃走后，蔷薇大盗降临在我们身边，提醒我们你会在近一个月后去往第五层，他没有告诉我们你这么做的原因，但我们还是将他的话视作一句预言。

“刘珂，他是一个很有勇气的普通人，不清楚易命师能力的上限，所以才能帮我们质问在你身体里的那位顶级易命师：既然能根据看到的命运做出预言，又为什么不能给予我们准确的时间，好让我们能在合适的时机与合适的地点接到你？

“于是，蔷薇大盗对我们说，他虽然拿走了你的命运，且你的命运至今仍在他的手上，但由于你成为了真正的易命者，命运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观测起来不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失去了观测的价值……所以他无法对你的未来做出精准无误的判断，只能告知我们笼统的时间，好在地点能够确定下来，否则偌大的第五层大自然，委托费瑞组织起所有的探索者成员都不一定能在你出现的那一刻，第一时间找到你。”

既然提到了他们都认识的探索者创始人，杨森尼在信中这么写道：

“在那场混战后，我们与费瑞他们见面了，那个时候我们才得知，原来‘白鬼’曾去找过他们，并警告他们要当心交易市场，还说顶级易命师有能力察觉到命运的变动。

“然而，在亚述揭下好人的伪装，率领‘幽灵’暗中与星外来客合作，并发动那场针对自由易命者，尤其是师从岛屿土着的库伦及其师弟伯尔克的袭击后，现在西部交易市场群龙无首，东部交易市场的伯尔克和pESo的合作关系越发密切，已经不可能有人再瞄准交易市场搞事情了。

“我们怀疑是白鬼与探索者的那次见面，让亚述感知到了命运的变化，除了星外来客‘雪人’在他的行动中出的那份力外，白鬼那句‘当心交易市场’也是他不惜放下布置好的阴谋诡计、加速行动暴露自己的原因。”

“所以，亚述看起来突兀的行动，是因为白魁提醒了探索者，破坏了他原有的计划？” 林律稍稍压低眉头，心想“幽灵”和“命运之神教会”的声势即便被削弱了，他们有关第六层贵族的谋划也可能快要甚至是已经得逞。

不过，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探索者和Fd的成员们没理由想不到，真希望他们已经开始重视第六层贵族的活动，还有“后天易命师”的相关事件了。

“还有一件事，”信中用这句话来承上启下，“库伦·里巴尔为了身份清白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pESo的通缉榜上有了他的名字，费瑞说，他带走了那批戴墨镜穿西装的像是人造人的手下，还有一个叫米莉的有易命者天赋的女孩。”

为什么库伦·里巴尔会被通缉？和“二者择一收容所”“绑架”自己是基于相似的理由吗？尽管作为领悟“唯心之法”的易命者，库伦貌似没有在那场战斗中尽全力，但他支援了伯尔克，还帮助交易商人们对抗命运之神的信众。

和与顶级易命师“蔷薇大盗”真的存在关联，所以能被人在其中做文章的自己不同，库伦·里巴尔是东部城镇居民公认的“好人”，pESo拿什么为凭证来通缉他？

“因为唯心之法。”林律在信里找到了答案。

pESo不会放过一个既没有加入任何势力，又掌握“唯心的秘法”、有能力凭心情改变世界的自由易命者，写这封信的杨森尼虽然只满足其中的一个条件，而且“满足条件”还是过去时，但他对此深有体会。

杨森尼还在信中提到，库伦在领悟“唯心之法”后，花了数年时间熟练掌握它，以让自己学会如何更替一位易命者异能的副作用，他曾私底下接受许多自由易命者的委托，用他们来开展各种更改副作用的“实验”。

有的易命者成功获得了更小的副作用，但更多的易命者在那之后再也不敢使用自己的异能，他们生活的那一带因此平静了不少。

“我觉得库伦在与我们告别前，看到了他自己的命运，在这快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有一次收到了他的联络请求，当时他安抚我们不要为他们的未来担忧，他有能力逃过官方的通缉。

“伯尔克又恢复了原本张扬的模样，不过，他的记性变好了，挂在嘴边的植物种类也变多了，不再只是各种农作物和野草，有时候还会提到名贵的花卉，也许这是他表达自己的友好与敬意的方式，我和他不是很熟，所以只是在记录费瑞的感想。

“伯尔克比库伦年轻几岁，根据以前从刘珂那里听来的说法，我们猜测库伦或许对他的师弟施展了‘唯心之法’，他估计已经变成了年轻的、和通缉令截然不同的模样，明目张胆地带着手下在官方眼皮弟子下晃悠吧。费瑞答应我们，会帮我们关注最新冒出来的有能力的易命者，他很有可能就是改头换面的库伦·里巴尔。”

在阐述完师兄弟的事情后，杨森尼又写了戈夫和刘珂的去向：

“你信任的那位星外来客，用你比较熟悉的称呼的话，就是‘戈夫’，他带走了刘珂，现在他们俩在一起追踪‘雪人’，有所收获后他们会联络探索者，但在我们开始写信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再听闻他的下落。”

最后，杨森尼告诉林律第五层是个危险的地方，连做好准备的他们都无法久留和过夜，只能每天来这儿逛一趟，所以林律最好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但如果做不到这件事，他们也给出了解决方案：

信里塞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第五层的地图，标注出了几处受到管制的岛柱电梯的位置，但还有一个地点被杨森尼他们特地圈画了出来。

杨森尼在信中说，这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据说是对人友好的超自然生命体的安居之所，如果林律实在没有赶路的主意，可以趁天亮的时候往那个方向赶路，那位存在十分乐意接纳情况窘迫的过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