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告别第五层

在得到林律的许可后，森之妖精垂下了隐藏在树冠中的树藤，她希望自己的决定能帮助眼前的年轻人回想起早已被淡忘的那些记忆。

“可怜的孩子。”她用长辈的口吻说，“你知道的，这需要一些刺激，所以，你需要在伸手之前做好相应的准备。”

“我明白。”林律回绝了身旁莱斯纳迪的关心，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果断握住了垂至身前的树藤。

说实话，在尝试理解森之妖精的暗示并做出行动之前，他压根不知道这位失去移动能力的“隐士”除了回答问题外，还能怎么帮助自己。

有关森之妖精的传说，他还是进入妖精住所后从露图斯那儿现听来的，即便被告知她献出生命变作一棵树木、拯救了第五层甚至整座命运岛，林律也对此缺乏实感，只记住了“森之妖精生前是个伟大的人类”，以及“有许多闲人慕名而来问她问题，为此不惜抽自己的血、拔自己的头发”这两件事。

然而，当他表面淡定、实则心中忐忑地握住树藤，现实中的他当即整个人像被电到了一般朝后仰倒，同时失控地大喊起来。

他感觉自己握住树藤的手连带整条手臂都在发麻，这是他在过去的十多年间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他还觉得自己的内心传递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也许是恐惧，也许要更复杂。

尽管闭着眼睛，他的视野中仍浮现出了一幅似曾相识的图景。

他看见一个小孩哭喊着被关进巨大的容器里，他所在的第三者视角也在容器的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切换到了一个幽闭空间中。

四周的墙壁有一定的弧度，它们的隔音效果有一点差劲，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在外面对他说：

“这也许会很痛。”

“但再过一会儿，”那个声音十分沉稳、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无情地表示，“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忍耐。”外面的人说，“你要学会忍耐。”

“林律。”

他在那句仿佛是忠告的话语后接上了告诫对象的名字，被关进容器中的林律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正在体验被忘却的那部分记忆。

“父亲？”这可比遭遇危机时被动从异能中读取记忆要真实多了，就好比是他回到了过去还是小孩的身体中，再次亲身经历了生父的——背叛？抛弃？他找不到能够描述当前局面的词汇。

纵使他想起了这段绝对称不上美好的往事，他仍不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而这才是他最稀缺也最需要的“真相”。

过去年龄尚小的他理解不了大人们的想法，就算重新代入自己往日的视角，他也很难做出明确的推理和判断，现场唯一能调动起他情绪的，唯有无故被从父亲身旁带走、关进奇怪的容器中的那个小孩的绝望。

正当林律猜测这件事就是自己记忆断档的原因，想让意识下沉，使其联系到现实中的躯体好让自己醒来时，容器外忽地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与此同时，一道年轻的、虽然给人柔和之感却仿佛是在压抑自己情绪般的声音也出现在了容器外面，他似乎是质问刚刚说话的那个成年男人：

“你在做什么？”

一句话不足以表达他的反对，于是他继续道：“你要当着为大局牺牲生命的森芙女士的面，做她不希望在这里上演的事情吗？”

“天哪……”二者之外的另一些人的声音响起，林律猜测它们属于把自己关进容器里的那群人，“你怎么在这里？你犯下了那样的事情，怎么还有脸和胆子留在这座岛上？”

“森芙女士的在天之灵正看着你呢。”从现在这个时代的眼光看来，这个年轻声音的主人一点都没说错，林律丝毫不怀疑自己之所以只受一点刺激就能准确回忆起想了解的往事，是因为森之妖精在其中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我必须这么做。”成年男人的声音不顾周围人的阻扰，再度响了起来，“只有这样，我才能把‘他’的研究成果转移出这座实验基地、带离这座岛屿！”

“你是‘他’的学生，你也不想让得到消息后跑来‘渔翁得利’的那伙人，实现他们的期望吧？”

“林威治博士，没必要态度温和地跟他说话，就是他……”

被关在容器里的孩子的意识逐渐模糊，作为未来的他的林律因此难以听清外面的动静，他只知道那道年轻声音的主人之后和成年人与其支持者产生了一场争执，随后，他便开始感到呼吸困难，产生了一种无法描述的难受之感，并且，他能看到自己暴露于空气中的身体部分莫名水肿起来。

但再眨眼，方才所感受到的一切仿佛是他的错觉，以他的视角能看到的双手和手臂仍然是正常的模样，不过，在过去的这段时间内，被关在容器中的他的确身陷将要窒息的险境——容器中的氧气含量就要见底了。

在他的意识即将坠入黑暗时，现实中的森之妖精或许搭了把手，他听到了年轻人和成年男人相互妥协的声音。

“你听着。”被在容器外的其他人称作“林威治博士”，也就是林律的父亲的那个男人说，“我把它交给你了。”

“你要保管好它。”他反复强调道，“我会把它要回去的，也许就在半年后，也许，要一年的时间……你就等着吧。”

和他比起来，那个较为年轻的声音听上去更加镇定：

“我会遵守诺言。”

在那之后，这段记忆便走到了终点，林律的意识自然向下沉去，随后顺利地在他位于现实中的躯壳中苏醒过来。

他本能地想抬起手遮住习惯性睁开的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惯用手被莱斯纳迪捧在手里，鲛人队友神色关切万分，心急如焚和忧虑不安的情绪同时从他的眼中透露出来，这时，森之妖精不失长辈感的声音飘了过来：

“没事的，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不用她说，林律其实早就重新拥抱了光明，而他也看到了——这位森之妖精为了不冒犯到故人之子，特意伸长脖子、转过脑袋，让后脑勺面对林律，双眼则盯着她自己的树木身躯。

“你提供的媒介，”也就是那条被烤焦的蝎子尾巴，森之妖精有点怅惘地说道，“就要到达它的极限了，很快，我就无法让你们听见我的声音，只能目送你们离开。”

“森芙女士……”对于这位因意外的因缘认识的超自然生命体，林律内心满怀感激，“你——您已经帮了我许多。”

“那么，就让我再帮你一件事吧。”森之妖精保持着老成的、犹如祖母在关切邻居家的小孩的语气，轻言细语道。

“在这座‘妖精的住所’里，有一座私人使用的岛柱电梯，它的存在不被任何官方势力知晓，因为附加在其上的异能装置，它可以更换每次前往其他层级时出现的场所，也即一座‘不定的岛柱电梯’。”

“不过，因为是私人岛柱电梯，它有一个缺点。”森之妖精把话讲得很明白，“就和其他私人岛柱电梯一样，它们无法前往命运岛柱的最上层。”

林律顷刻间就明白了森之妖精的意思：

“您想让我们通过它离开这一层。”

“莲花小姐。”森之妖精对在不远处旁观的露图斯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因为她叫到了露图斯，本来背对着这位向导的林律下意识朝其所在的位置望去，却看到她匆忙将一件物品塞进毛茸茸的袖套里，神情赧然，宛如做错事被抓了个正着。

“啊，啊。”露图斯迅速调整好状态，“我来帮他们开启这里的私人岛柱电梯，送他们离开这儿，对吧？”

“今后，”森之妖精无视了露图斯确认任务的行为，用温柔的声音对林律说，“你有机会也可以再来拜访这里，林威治的孩子，妖精的住所永远为你们开放。”

在森之妖精的脑袋缩回树中后，林律冷静下来，对已经准备就绪的露图斯说了一句“稍等”，随后径直走到倒在地上的看守长旁边，俯身搜走了存放在他制服内层口袋里的小额纸钞。

他在之前变成对方时就注意到了这笔零钱，可惜的是，当时离开收容所时走得太急，竟忘了捎上以防万一用的武器。

自己的终端和佩枪都不在收容所的库房里，在无法前往pESo基地寻找同伴阐明“自己未死”这件事前，他只能带着莱斯纳迪在第三层乱逛，直到找到一艘具备前往第七层通行证的空艇，或是偶遇熟人。

“上天可以证明，我没有任何一处对不起你和你的领地。”林律眨了下眼，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仍留你在这个世上，是因为在返回Fd之前……”

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阴鸷无比，一句话深埋于心底，他不能当着莱斯纳迪的面表述出来。

“林律”是基地成员们心中对抗“月神”和“幽灵”等暗影势力的英雄，但有一群妄图通过“为英雄之名抹上污点”来控制住他的人，在暗地里或明面上蠢蠢欲动，他绝不会给予他们机会这么做。

“可以用那架岛柱电梯把他送去第六层吗？”

林律站起身时顺势捞起了看守长的身体，在提出的问题得到露图斯肯定的答复后，他便把这具身体托付给了这位向导，请她先把这家伙送离此地。

林律不希望RoSA集团的人在第五层发现自己的踪迹，杨森尼和小云他们还会上来确认信件是否被人取走，要是他们被盯上就糟糕了。

不过，在信件中，那位易命师其实已经提到有pESo的成员注意到了他们的可疑行动，他们以后的活动应该会更加谨慎。

林律自知必须在RoSA集团董事会那群不知在想什么的“大人物”做出更肮脏的手段前，与杨森尼他们或是Fd的伙伴们见面，误会需要尽快解释清楚，不能给幕后的操棋者可乘之机。

“我们走吧。”整理好思绪后，他看向身旁的莱斯纳迪，轻声提议道。

对方的目光一直投落在他的身上，所以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迈步跟上先行带着看守长离开的“莲花”小姐。

在小木屋的另一面墙前，露图斯再演了先前那通“以手代笔绘制图腾”的乱舞。

打开机关后，她将看守长的身体往里一丢，双手在虚空中按了几下，最后再从右往左一挥，机关的门再度关闭，看守长的身体也随之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露图斯从袖套里摸出一捆纸张，从里面抽出两份，一份交给林律，另一份递给了莱斯纳迪：

“以后，你们自己来画吧。”

“谢谢你，‘莲花’小姐。”林律真挚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嗯……请……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这个，当然没问题，你们可是一来就得到了这儿主人信任的生命，不止是鲛人先生，你也是一样。”

“‘莲花’小姐，你曾经是否为pESo的一员？”林律很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疑惑。

在森之妖精喊到露图斯时，他敏锐捕捉到的，分明是她将终端收入袖套的一幕——身为pESo一员，林律怎么可能认不出那只可以充当身份证件的终端？它与他过去使用的那一款可谓一模一样。

况且，在他们于河岸边刚见面时，她在看见林律身上的制服时，表情出现了变化。

虽然并不明显，但这可是草木皆兵的第五层，向来对其他人神情变化敏锐的林律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微表情。

“不，你可能是误解了什么事。”然而，露图斯却摇了摇头，“我是听说了妖精的传说，来到这儿后一下子就迷上了她和这里的安定环境，才选择留下的，并不是pESo的一员。”

“这些图腾，也是我在调查小屋时发现了零碎的图案，把它们临摹下来后拼出来的，然后，我就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森之妖精那里。”

也许是因为过于慌张，她的解释其实不是很有说服力，反而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毕竟，林律可没有问她住在这里的理由。

但离开在即，林律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在岛柱电梯回到这一层后，自己模仿露图斯先前的动作打开了机关，与莱斯纳迪一起走入其中。

已经拿到开启机关的图腾和森之妖精的承诺的他留了个心眼，在机关门闭合前，象征“弱化”的异能之门随他轻声吟诵咒语而自他的脑海中绽放，淡紫色的雾气透过门缝，降临至露图斯身畔。

和过去不同，现在的他已能准确把握“弱化”的用途，待他们离开后，露图斯便会淡忘林律的到来，只记得曾有人拜访过此处，却不清楚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