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轻而易举

“代理人”的灵魂觉察出了林律的企图，他的两颗眼球上蹿下跳，想要摆脱淡紫色迷雾的纠缠，海胆般的外壳也进一步膨胀，打算将面前的入侵者捅成筛子。

身为梦境的主人，“代理人”自然能感知到林律从他的脑子里刻录了哪些记忆，他以狂笑压制住自身对未来命运的恐惧，嘲讽林律的做法无济于事：

“你想要救那些失去幸运的人？不！你不会成功的，他们将终身沉浸在不幸的、悲哀的泥沼中！”

“你是找不到能代替我‘归还命运’的易命师的。”他赌咒发出恶意满满的宣言。

“‘更强大’的意义并不只有‘实力上的强大’。”他的心声从被淡紫色雾气削弱的“海胆壳”中泄露了出来，林律听到了它，“还需要让易命师的身心都表示臣服。”

梦境的主人也意识到在这个地方自己管不住嘴，无论想到什么，都有可能通过与入侵者的直接接触，或是相互间的对视，传达到对方的心中，他干笑一声，心想：

“这刚好能让你对此事绝望。”

“亚述兴许能算一个，”向来高傲的“代理人”替林律分析起了在此事上会感到绝望的缘由，“他是命运之神的使徒，是‘幽灵’的首领，还是一个掌握唯心之法的顶级易命师，虽然有时我看不起他的出身和他的行事风格，但我发自内心地敬重他的力量与志向，我坚信他的理想终有一日会成为现实，所以我才会追随其后。”

“但他不会帮你。”“代理人”无情断言，“我们所做的一切都遵循‘幽灵’的意志，包括收集世间的幸运——在‘机械造神论’借神明的圣躯打开入口之后，我们需要更多的资源来修复它，以达成我们自己的目标。”

林律“哼”了一声，显然他还想到了别的人选。

“库伦·里巴尔，指望他是件毫无意义的事。”在迷雾的侵蚀下，意志逐渐松懈的“代理人”接着阐述道，“首先，在领悟唯心之法的易命者中，他是最不可能让我认可的那一位，不但他觉醒力量的资历较浅，而且他连易命师都不是，如此固执地坚持自己为善的人设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不还是要借助神的遗物来伪装自己……真是个伪善的家伙。”

自世界上诞生异能因子以来，成长到能领悟唯心之法的易命者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位，但林律发现自己竟都认识——在一连否定了两个人后，下一个从“代理人”的心声中透露出来的，仍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白鬼。”他一一列举自己了解的掌握唯心之法的易命者，这是第三个，“他不可能得到我的臣服。”

“但你害怕他。”读取到“代理人”记忆的林律明确指出其对白魁的情感。

“是啊，他会杀了我，就算我已经死在了你的手里，他也会让我死了又死。”那对眼球在一团形似海胆、完全看不出人样的黑影轮廓中上下浮动，林律感觉假如他还有正常人的脸皮，这会儿一定是在拼命眨眼睛，想要表达出自己紧张不安的心情。

“挫骨扬灰啊……”而对于他半感慨半自嘲的话语，林律表达出了和他想象中白魁对待假扮蔷薇大盗的人一样的处置态度，“是很适合你的结局。”

林律将手伸进对方海胆般的轮廓中，一把攥住他的一只眼球后摇曳的肌肉和神经，然后将它拽到自己眼前，强迫它与自己对视，“代理人”的记忆因此源源不断地灌输进林律的脑海。

“你的回答没有参考价值。”过了良久，林律才放开那只眼球，随后将自己的手掌从“代理人”体表如海胆棘刺般的影刃上拔了下来，抬起脚，不顾腿部被刺穿的可能性，径直把对方踹离自己身边。

脑子里有股很胀的感觉，但自己不会因此感到头疼，不管有用的还是没用的，在他注定死亡的现在，就全部交由自己来“继承”吧……林律努力记住每一条从“代理人”记忆中获取的信息，同时朝连接二者梦境的大桥退去。

早在得知其他易命师也能让被“代理人”夺走的命运物归原主之际，林律的心中就浮现出了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意。

直到“代理人”自己嘀嘀咕咕地扯了几个人名，林律才产生类似醍醐灌顶般的感觉，想着：“原来还有这么多‘人选’啊。”

可惜他们就如“代理人”本尊所述的那般，不可能在他完成对瑟克斯的誓言这件事上起作用，那些人有的不会帮他，有的想帮却帮不上忙……他或许应该听“代理人”再嘟囔一段时间，反正梦境中他对时间流速的感知就和听“代理人”的话语一样不可靠。

但他转念一想，干脆手动加速了对梦境主人记忆的读取，对方认识的人在这之后就会变成他认识的人，对方的见识也很快就会归他所有——没必要继续倾听对方时刻都充满傲慢感的声音，也没必要继续凝视那团抽象过头以至于毫无艺术感的黑影，以及被包裹在其中的眼球。

“如果能把他的记忆数据化后带出去就好了。”

林律自知这是不可能的事，他虽然有利用他人的梦境获取情报的能力，却无法将梦中虚幻的事物带往现实，或许有一些易命者能做到，可惜他从未遇上过这类敌人，无法从他们手中复刻来适用于眼下情形的异能。

他只能在苏醒之前延长逗留在梦境中的时间，尽可能多地浏览从对方那里刻录来的记忆片段。

好在东西一离开那对“心灵的窗户”，就与它们的原主没有多大关联了，它们已然成为林律的所有物。

因而他能在之后切断自己与“代理人”噩梦的连接，回到自己的梦中即“更安全的地方”，解析他从对方的梦中取来的信息。

林律向后轻轻一跃，跳到从自己的梦土延伸而来的桥梁上，那颗“海胆”紧跟着滚了上来，用体表上的影刃给他的梦土犁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然而，随着大桥连接“代理人”噩梦一端的桥身遵从林律的意志开始崩解，才来到梦境边缘的巨大“海胆”的身形猛地顿住，锐利的影刃逐渐收回他的体内，或是化作漆黑的粉尘消融于他那边的梦境大气中。

他膨胀得无比庞大的身躯也瞬间泄气，宛如气球爆炸般“嘭”地一声，又变回了最开始那团没有具体形状的黑影。

象征“代理人”意识的黑影茫然地徘徊在噩梦的边界线上，嘴里反复咕哝着同一段话：

“他怎么还不来，我要夺走他的身体，我要让他承受代价……”

一切就仿佛被重置回了林律尚未到来时的情况，纵使是附身过异能是“梦境”相关的易命者的“代理人”，也难以挣脱这样的命运。

林律凝望自己先前刚离开的那片梦中大地，原地思考了一段时间后，才重新迈开步伐，往回走去。

……

林律睁开眼，即便奔波了一天都没好好休息过，他也没有感到疲惫，就好像前一个月的昏迷把他此生的睡眠时间都消耗完了似的。

至少这次醒来时所在的地方很正常，不是某座关押易命师的收容所，四肢能自由活动，周围也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全天对准自己。

他用一条手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发现身下是用一张软垫铺在一摞摞废旧刊物上构成的床铺，若是平日里有人躺在这上面想要休息片刻，等他爬起来后必定会腰酸背痛。

但林律不会面临这般境况，他手脚利索地从简易床铺上爬了起来，跳到地上，同时观察周围的环境——杨森尼和小云都不在这间房间里，不过，在他后方有一扇微微打开一条缝隙的门，有光透过门缝洒进室内，告诉了他下一步该做何动作。

林律轻手轻脚地摸索到门边，伸手想要握住上面的把手，突然，他有所感觉，回头望向自己刚刚爬起来的地方。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看见在那张报纸堆叠成的床铺后的墙壁上，粘着一团由无数血色丝线缠绕成的巨大的“虫茧”，被包裹在里面的事物还在呼吸，使得茧的表面不断起伏变化。

林律挑了挑眉，不用打探他就知道是谁把这团恶趣味十足的“装饰物”丢在了墙角。

叹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下心情，他扭头拉开了房间的门。

强光一下子投射入他的视野，林律已经很久没走进过如此慷慨、不吝啬光源的场景了，对此他居然有点感动，不过，目前更重要的是完成明适应的过程，否则他几乎看不清眼前都有哪些事物。

“你醒了！”杨森尼的声音听上去充满激动的情绪，在林律因为刺眼的光线愣在原地时，他主动迎了上来，拍了拍林律的背脊，“这里是探索者在勒波纳湖领域的安全屋，其中的一个安全屋，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所以我拜托他们让我们在这儿停留一段时间。”

“放心好了，我们检查过‘代理人’的身体，确定没有追踪或窃听的设备，会场那里发生的惨剧已经人尽皆知，但到现在都没有第二个‘代理人’跳出来，异能的检测结果也表明那具身体中蕴含两种不同的异能因子，说明他的意识还在其中……可惜了被他附身的那个易命者，他们短暂的余生应该都不可能分离了。”

“另外……”杨森尼用力将手按在林律的背部，咬着牙说，“你竟然选择把自己电晕过去——能不能爱护一下你自己的身体？”

杨森尼清楚林律是那种不愿舍弃身体的原装配件，去交易市场更换“新零件”的人。

“我控制了电流的强度。”林律抬手阻止杨森尼继续关心自己，他想请对方解开束缚“代理人”的血色虫茧。

“没问题。”听到林律的请求后，杨森尼果断答应了他，牵着他的手冲向他先前刚离开的房间，不一会儿就当着他的面，把“代理人”的身体从虫茧里挖了出来。

看着“代理人”奄奄一息的模样，杨森尼沉默了片刻，随后缓缓开口道：

“放在我们的国家，这就叫‘报应’。”

原本能随心所欲更换身体、纵情施展不属于他的异能，完事后便将失去价值的被附身者的身体随处一丢……逍遥自在——在这里是贬义词的用法——这样的易命师，他的末路是被困在一具榨干了异能因子所以浑身都会感到剧痛的身体里，失去所有反抗能力地静待自己的死亡。

“我现在突然感觉，穆弩死得还是太轻松了。”仅仅是被子弹贯穿额头，然后坠入深不见底的电梯井罢了，他就应该在那之后想办法把那家伙的遗体捞回来，碎尸万段，再拿去喂鱼。

虽然他有可能在落入电梯井后沉去了海底，早就被岛屿附近的各种海怪啃食干净……想到这里，杨森尼洋溢出了微笑。

“之后，我打算把他丢到‘湖底之湖’里。”林律的目光投落在“代理人”身上，抬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一顶皱巴巴的礼帽，“当然，是在我收走了他的性命后。”

他戴上来自蔷薇大盗的礼帽，在得到过对方允许的情况下，现在的他能够使用蔷薇大盗的力量。

伸手虚按在“代理人”的额头上，闭上眼，本应漆黑一片的视野中接二连三地闪烁起了如同点缀在夜空中的星辰般的光点。

它们跟随一定的规律，彼此相融，最终化为独一无二的光团，照亮了林律的视野。

林律无师自通地抬手够到了它，下一刻，光团在他的手中消散，但这并不意味他此次尝试以失败告终，直觉告诉他，方才的光团就代表储存在“代理人”的意识或称“灵魂”中的、被他从岛屿居民身上骗得的命运，而自己先前的行为正是在解放它们。

“结束了。”觉醒“改变命运”类型的异能的易命者，比如杨森尼，还有他过去邂逅的其他人，他们在施展异能时也是这么悄无声息，轻而易举便能达成目的吗？

林律双眼慢慢睁开，回想起自己在会场秘密通道中想对“代理人”做的事情，抬起手，重新将手掌瞄准了对方的胸膛。

淡紫色的雾气刹那间自他身周的空气中涌现出来，包裹住面前这具垂死的躯体。

随后，林律的手化作银蓝雷兽的利爪，宛如拂去一粒灰尘一般，爪子撕裂皮肤，切断血肉和骨头，再从它们之中挑出了那枚重要的脏器，状似随意地将它拨到那具身躯之外的半空中，目睹它因为余劲爆裂开来。

血水纷纷洋洋地洒落地面，意喻一个有罪之人的魂飞魄散和一个无辜者的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