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水葬

林律向同伴们分享了自己在梦境中的见闻，告知他们库伦·里巴尔来到勒波纳湖领域的事情，还表达了自己对戈夫的担忧。

而在毁尸灭迹这个问题上，林律、杨森尼和看守他们所在的这个据点的当地探索者持不同的看法。

林律虽然提到过自己想参考穆弩的结局，把手头这具曾承载罪恶灵魂的躯体，丢进被湖心会场环绕的“湖底之湖”中，但他在结束“代理人”的生命后产生了其他想法，认为放一把火烧掉眼前的遗体，比离开探索者的秘密基地、带着遗体出现在人前更安全。

“不，这太张扬了。”纵使勒波纳湖领域中的居民都是罪犯，探索者也对林律放火的设想表示异议。

“张扬？”他们所在的是一座有空气的、与岸上的生态系统相差不大的水底都市，林律不理解为什么不能火化遗体，“火”在这里既可以被点起来，也不存在什么文化及信仰上的禁忌。

探索者指向湖中湖的所在处——只是相对于他的感官而言的位置：

“每天都会有在乱战中丧生的当地人，被丢进那个湖泊。”

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勒波纳湖领域中的探索者成员如是说道。

那里过去是一座自然形成的洞穴，连通岛屿第三层的地下河系统，相当于从洞口往下走，一段路在陆上，后续的部分则是在水下，直到以“勒波纳湖”为名的人工湖泊在洞穴的原址上被打造出来为止，没有一位探洞者有能力开拓出它的全部洞道。

后来还是借助异能，人们才发现洞穴中竟隐藏着一条从第三层“直通”第二层的道路，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没有哪位探洞者能亲身确认这条“致命的捷径”。

而勒波纳湖领域的建成吸引众多罪犯接近这座洞穴，他们几乎每个人都身负通缉，除了到处作乱外无所事事，于是便将精力投放在洞穴的勘探工作上，视其为他们穷极一生能对世界做出的唯一贡献。

“但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林律依稀记得托尔加和罗沙同自己谈论过此事，“在勒波纳湖中已经发展起了相关的偷渡行业，当地人会帮助有需求的罪犯从第三层神不知鬼不觉地前往第二层，虽然那个地方理论上很危险，可在那群犯罪分子眼里，那里的机遇也很多。”

“当然，他们就是通过那个被水淹没的原始洞穴——在人工湖泊建成后，它失去了所有露出水面的洞道，一部分是坍塌了，剩下的都需要潜水才可通过，而且只有易命者才能做到，普通人过去是在送死——洞穴中大段狭窄的道路，将探洞者对于潜水装备的选择限制在了很小的范围内。”

“采用其他方式的话，则需要考虑‘月神榜’成员制定的规矩。”就在林律追忆往事之时，探索者成员又一次提到了某块当地通缉犯们自娱自乐编成的“实力排行榜”，“这座安全屋所在的街道上就有这么一条规矩：‘逝者必须安眠’。”

“我懂了。”越听表情越不对劲，到最后才露出恍然大悟模样的杨森尼一拍手，“果然还是每个地方的风俗文化的问题啊！”

所谓的“让逝者安眠”，就是把它们抛尸湖底之湖中，那个地方对于当地人而言是灵魂的归宿，无论犯下罪行前他们信仰何物，一旦踏入勒波纳湖领域，他们死后长眠之地的位置便已经被决定了。

起码在这座安全屋所在的街道上，除水葬之外的其他丧葬方式都被禁止了，再十恶不赦的人，最终都会随水流回归自然。

倘若用火或雷电摧毁不再呼吸的身体，就会因为违反街道的规矩，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据探索者所说，将这条街道视为自己领地的那位“影子掌权者”对异常事况的感知能力就像狗的鼻子一样敏锐，有人稍一违背他的意志行动，他就会瞬间闻讯赶到。

“不过，在‘月神’消失后，相较于其他街道的居民，我们这里的掌权者还算安分的。”探索者从身后抽出一张足以包裹住一个人的毯子，一边介绍“它其实是一件异能道具”，一边把它递给之后需要负责处理遗体的人，“倘若我们去的是位于‘雪人’领地的安全屋，光是提到他，就要做好被‘隔墙有耳’听到后举报的准备。”

“他会随时随地从你的影子里钻出来，吓人不说，有时候还会付出血的代价。”听探索者这么说，能感觉到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所以，我们还是用最常规的处理遗体的方法吧？”他把话题绕了回去，“这不是尊重逝者，是尊重、爱护我们自己。”

“水是生命之源，葬身于水里，不管对生者还是死者来说，都是一种慰藉……可恶。”听完探索者的说法，杨森尼又想到了可能从井中落入大海的穆弩，他不希望对方的灵魂得到救赎，纵然有关“灵魂是否存在”一问，他尚未在心中得出明确的答案。

“虽然我明白自然界的水中总会有各种生物的遗体……”林律先前正是考虑到了他人对“在湖中遗弃尸体”这种行为的看法，以及环保方面的相关问题，才改变主意，想要用自己复刻来的元素掌控类异能火化“代理人”。

“是从岛屿土着——原住民那里继承来的文化吗？”

探索者摇摇头，表示自己是迫不得已才做了错事，最终没落到只能待在勒波纳湖领域中，对这座水下都市的了解仅限于各种守则和异于岸上的文化。

林律不久前才抄过一遍勒波纳湖领域每条街道上的居民守则，不过那时他没有把“逝者必须安眠”和“只许水葬”挂钩，另一方面，他对探索者讲述的内容并不上心，如果对方允许，他大可把遗体留在这座安全屋内。

所以，在决定好处理方案后，他拎起脚下那具胸前已是血肉模糊的遗体，扬手在空气中随意一抓，由电光环绕着的空间裂缝旋即绽放开来。

林律一脚踏入其中，返身朝杨森尼他们点点头：

“我去去就回。”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被“雪人”抓住的朋友，此刻借处理遗体为由离开安全屋，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却不想让同伴们察觉到自己的这份心情。

……

湖中湖洞穴入口所在的那处水下盆地和坐落于其上的人工湖不同，并非规整的圆形，因此，除了被湖心会场环绕的那片区域外，还有几片较小的湖泊零散着分布在最大的那片水域附近，作为观光景点的“湖底瀑布”就处在其中的一片湖泊中。

从勒波纳湖领域的地图上可以得知，距离中心水域最远的小湖被当地人称作“漏斗”，从那边潜入水中仍有游到洞穴入口的机会，但大多数人都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会耗费额外的体力，提前预定他们此次探洞行程的失败。

正是因为如此，平时会来“漏斗”附近晃悠的人，一般只会有一个理由——

“我们在喂鱼啊。”

从空间裂缝中跳出的林律正感慨自己每次使用这项异能的结果总是令人沮丧，他本想安安静静地送被“代理人”附身的可怜人去水里“安眠”，殊不知抵达的这处湖畔竟聚集了一大帮人。

他们彼此似乎互不相识，但做的事情却几乎一模一样——将一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肉拿在手上，用趁手的工具切割，把它们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地丢进湖里。

有人丢完了手头的肉块，扭头见林律眼神发直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立即判断林律是初来乍到，不太理解他们在做什么，于是主动开口解释了自己的行为。

“我知道。”

林律不希望太多当地人把自己看作游客，毕竟月神榜上有名的“代理人”刚被他与同伴们联手讨伐，而会针对这么一位大人物的，除了对自己的实力绝对自信的榜上接近前十名的易命师，就只有来自外面岸上的愣头青了。

“喂鱼……”这是勒波纳湖领域居民的一种习俗，展开了讲其实和他现在打算做的事情差不多，而且，这种习俗不关乎亲朋好友，也没有日期月份上的规定，每天都可以做，做多少次都行。

不过较为委婉地描述处理遗体的手段，林律这么想着，同时向对自己感兴趣的人说明自己站着不动的理由：“湖岸人太多了，我想等人少点再过去。”

尽管是借口，但很合理，那个人便移开目光，将兴趣投向了别的事物。

“快看！有一大群鱼过来了！”湖畔有喂鱼的人喊道，旋即“刷”地一下，乌泱泱一大群人都冲向了声源处。

林律瞄了一眼手中被毯子包裹的遗体，心想反正已经离开了安全屋所在的街道，他何必继续遵守月神榜上某位大人物制定的、只针对那条街道上的人的规矩呢？还不如在这里就地让人变成焦炭、化作灰尘随风散去。

尽管有了其他思路，他还是默默凑了过去。

刚到的时候，湖边上看着人多，实则挤进去后才发觉人群并不密集，“沙漏”终究不是一个火热的旅游景点，只有具有特殊需求的人才会带着他们想投给鱼吃的食物跑来这里。

到了围栏边上后，林律才惊讶地发现，湖水的海拔很低，他们这群人相当于站在一座毗邻湖中湖的悬崖上……不，不是“一座”，而是“一圈”，所以这个地方才会被称为“漏斗”，林律心中有所恍然。

和与它相连的大湖及其他小湖比起来，这里的地势是低了很多，湖中形成了许多漩涡，若是被卷进去，大概率会尸骨无存，想来这也是当地人不建议探洞者从这里下去的原因之一。

而后，林律看到了“鱼”。

“鱼？”

映入眼帘的并非寻常意义上的鱼类，而是类似鲛人那般仿佛由各种海洋生物拼凑起来的可怖海怪，只是缺少了人类的成分。

由于这群海怪的靠近，湖畔的人群沸腾了起来，他们更卖力地分割手中的“鱼食”，瞄准海怪们可能路过的地方丢了过去。

林律无言扒住崖边的围栏，趁乱将随身携带的毯子连同里面的“肉”一起推进水中，几乎是它们入水的同一时刻，鱼群蜂拥而上，激起一阵又一阵白里透红的浪花。

“安眠？”

林律站在围栏后，凝望底下的热闹景象，一直到鱼群心满意足地游走，水面重归平静。

明明站在他的位置什么也照不到，但他看着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不知怎么的，眼前浮现出了许多人和事物的形象。

他想到了戈夫，想到了可能是因为自己被囚禁而彻底坚定了反叛董事会想法的Fd，想到了星球核心，还有愿意借出力量的蔷薇大盗，最后，他想起了“代理人”生前的那席话：

“我希望，我一直是一个‘受害者’？”

不走出悲伤、走出遭遇不幸的过去的话，人是不可能得到成长的。

而他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因仇恨而诞生的“活下去的意志”本应更加坚定，他理应更期望自己能从蔷薇大盗手中夺回命运、重获属于自己的未来才对。

可如今，他却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

……

确定没有被任何人跟踪的林律穿过空间裂缝，返回了探索者位于勒波纳湖领域的一座安全屋中。

他出现在客厅里的时候，小云和驻守此地的探索者们正围坐在一台造型过时的电视机前，观看其中放映的内容。

小云居然会对电视节目感兴趣，林律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新的认知。

杨森尼倚靠在门边的橱柜上，昏昏欲睡的样子，大概是以为林律会从门那里进来，所以在那儿等了好长一段时间。

注意到林律的归来后，他猛地甩头使自己恢复清醒，然后三步并作二步地迎了上来，林律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只刻有探索者图标的终端，兴许是费瑞他们派发给每位勒波纳湖领域探索者的间接报酬。

“他们在看什么？”林律刚刚还在关心杨森尼手中的终端，下一秒他就主动递了上来。

“刚才你的队友通过伯尔克发来了通讯请求。”杨森尼解释了一句，随后望向小云那边，“是勒波纳湖领域一个地下偶像的现场直播，小云和我都不认识那个人，她是被强行拉过去的。”

“地下偶像啊……”林律对这个也不感兴趣，他接过终端，屏幕已经被终端的主人解锁，他很轻易就能看到其中的通讯记录，“Fd的大家吗……他们说了什么？”

杨森尼摇摇头，表示他并不清楚详细情况，但他还是准确复述了Fd队员们的话语：

“情况似乎不太妙。

“他们让你完事后不要返回基地，如果想要见面的话，就去伯尔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