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买来的朋友
“这些是我的收藏品。”伯尔克将营养罐小车招至自己身边，隔着透明材质的外壁“托”起悬浮在营养液中的一枚眼球，“它很美丽吧？它的颜色就像大海一样蔚蓝，它的净度也如同自海底深处凝聚的水之精华般明洁无瑕。”
“额……”奎德目视在眼球后摆动的神经与肉丝，感觉自己无法理解伯尔克的说法。
“你的商品，都来自真实存在的某个人……某个生命体吗？”作为官方组织的成员，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向交易商人提出这样一句问题。
“哼哼。”伯尔克装模作样地以指背掩嘴，放任笑声从他的唇缝间挤出，“实际上，我现在盯上了一对如黄金打造的眼眸，只可惜它们在隔壁镇某位居民的眼里，没有得到拥有者的允许，我不能把它们收为自己的藏品。”
听完对方的这番表述，奎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松了口气。
但是，他还是追问了几句：“你是怎么让他们交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的？威逼？利诱？还是巧施上不了台面的诡计……”
就像在市场前半段摆地摊的那群交易商人一样……
“嘘。”伯尔克伸出右手食指顶住帽檐，像是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么做的话，我迟早会和那些不懂得珍惜自己萼片的愚蠢之徒一样，身陷堕落的漩涡。”
“我在做我想做的事的时候，从来不会抱有罪恶感。”他小幅度地摆了摆脑袋，“我是一个收藏家，我只是想让最好的东西出现在它们该出现的地方。”
奎德瞄了眼营养罐小车，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交易市场的主管：“然后把它们卖掉？”
“有谁能拒绝金钱呢？即便是我也不能免俗。”伯尔克斜着上半身冲他挤了挤眼睛，接着将舞台让给自己的营养罐小车，“我推荐你这枚眼睛，‘海蓝宝石’，联盟币，它就归你了。”
“让我想想……”伯尔克伸手向前，暂时制止奎德发表观点，“结尾小巷里经常有人告诉我，交易是不能这么讲的，直接给出定价只会吓跑潜在的客户……”
奎德无言望天，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心想要不是自己修养好，外加打不过面前目的不明、貌似确实是想卖东西给自己的交易市场主管，在听到那约等于他工作数年存款的价格时，他早扭头就跑了。
“如果你愿意给我你与易命师作战的经验，我可以给你一个优惠。”伯尔克仍在思考从其他交易商人那儿得来的建议，“以物换物可以提供优惠，允许欠人情但要额外支付利息，还有，友情价，‘如果是我的朋友的话，可以给优惠’……真是好笑，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我会有朋友？”
原来如此，这就是交易市场的主管那么晚了还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奎德瞬间想通了他们二者在此相遇的原委。
他猜测自己收到线人情报、独自潜入交易市场的这几天，看似一切都风平浪静，实则自己早已被人盯上——他和伯尔克过去并非没打过交道，对方早已知晓他是因为作战经验充沛而得到pESo的返聘，怕是觊觎他的“经验”很长时日了。
“你说，‘朋友’……”
自知无论对方怎么“酌情减价”，自己都可能陷入经济危机，又或者是失去唯一一个长处的奎德破罐破摔：
“成为你的朋友，需要付出什么？”
“欸？”伯尔克一下怔住，戳在帽檐上的手指稍显无力地弯曲下来，被帽子和手的阴影遮挡住的表情中透露出迷惑之意。
“哈哈。”随后，他先像是为了缓解尴尬而发出两声干笑，可紧接着，更猛烈的笑容由此爆发出来，他仰头看天，根本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
“你真是一株有意思的杂草，奎德。”伯尔克收敛起脸上难以置信的同时夹藏狂喜的笑意，扬起下巴斜睥眼前的pESo成员，好似是在以高等生物的视角俯览众生。
其他人在面对这天价时，要么低头沉思自己要付出多少时间才能攒到这笔金钱；要么恼羞成怒，认为伯尔克是在戏耍他们、以他们的窘迫模样取乐。
“交易商人只问利益。”伯尔克答应了奎德的交易请求，他认为从对方身上有利可图——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个雨夜登场，主动向对方提出交易。
“我会拿走你对付易命师的经验。”他将自己戴着皮手套的手贴合在奎德的额头上，一股热量自他的掌心中溢出，联结了他与奎德的脑海，“作为朋友，我不会取走它们，而是……”
“分享。”他说。
随后，奎德付清了“伯尔克的友谊”和“眼球-海蓝宝石”两件商品对应的联盟币，伯尔克高兴地给了他友情价——他直接在原本的定价后删去了一个零，奎德不由为他的“慷慨”大跌眼镜。
然而，两人都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友情”感到不知所措。
因为是交易得来的、“花了钱”和“收了钱”的，他们都唯有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件“商品”。
问题在于，他们俩一个人骄横跋扈惯了，从来都喜欢一个人相处，没有的能力也可以从拥有者那儿“交易”得来；另一个人这些年来一直受容貌所困扰，早已忘了该如何抱着正常的心态与他人相处……他们谁都没有如何成为好朋友的自觉，也谁都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人与人之间的友情。
于是，伯尔克以自己领悟到的方式，开始缠着新结交的朋友，让他来参与自己大大小小的决策，请他来观摩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哪怕是难得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都要劝服敌人给自己时间，找理由邀请朋友赶来现场，让他见证自己处理危机的过程。
奎德则因为和伯尔克成了朋友，从他那儿听说了许多新奇古怪的商店，他以前从未去过那里，但也能通过对方分享的经验、照片和感想，伪装自己经常前去那些地方。
因为他脸上的伤疤，有很多地方他都失去了前往的勇气，而这位花钱买来的“朋友”的帮助，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满足了他的内心需求。
……
拂晓大桥的引桥边，地表突然剧烈震颤起来，被波尔克和林律二者“包围”的敌人终于等来了他们的援军。
人们欢呼庆贺，一不留神，就被一团火球爆了脑袋。
林律与伯尔克背对背而立，精彩的“证据影响观赏环境”已经落幕，顺便还被直接发到了网上，现在恐怕已经传遍了世界各地——他们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收拾掉周围的敌人，登上空艇、“各回各家”。
听完伯尔克对二者友情的“歌颂”，林律内心如拨浪鼓般摇起了头，只想当着对方的面宣布“我不是奎德”，但他忍住了这种无厘头的冲动，表面维持镇静，冲伯尔克甩了一句：
“打完再说！”
伯尔克分享了奎德的作战经验，可自己没有！林律只能尽量做到不拖交易市场主管的后腿，哪怕最开始救其脱离危险境地的就是他自己。
他检查了下佩枪弹匣中的异能子弹，准备将“石化”的子弹留给已有到来预兆的敌方援兵……究竟是怎样的“怪物”，才能让地面如此震动——但无论将要出现的是什么，这敌我不辨的子弹总能起到不错的成效。
两人的视野中，出现了数个大约有五、六米高的身影，它们的下半身安装了履带，肩膀上尽是不断旋转、相互摩擦的齿轮，背后冒出一缕一缕的蒸汽，脸上分别由一根发光的矩形长块构成了眼睛、鼻子等器官。
“机械巨人？”岛上居然连这种东西都有吗？
不管是身为命运岛小白的林律，还是作为东部交易市场主管、理应对岛上存在的一切都很熟悉的伯尔克，都对视野中的机械巨人群的出现一头雾水：他们完全不了解这种怪物。
但是，林律没有扭头去确认伯尔克的状况，而是一门心思地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敌人上，一副“别担心，我来解决”的模样。
“他们背后果然有‘机械造神论’的支持者，视岛屿原住民信仰的‘命运之神’是人造的产物，纯粹的机械生命体……”伯尔克自言自语，林律仍然摸不着头脑。
但他听明白了一件事——让伯尔克陷入这般棘手境地的，估摸着又是一个有一定影响力的岛屿暗影势力，就和“月神”一样。
调查“头颅”交易调查到了那个势力头上，惹恼了一整群犯罪分子，所以才会变得如此狼狈。
不过，林律怀疑伯尔克其实有准备后手，就算奎德没有出现在白塔、拜访位于二十一层的他的办公室、驾驶空艇跑来吸引火力，他应该也有办法逃出生天，事后还免不了报复这个组织，让他们知道得罪一位在命运岛上有权势、有地位、有力量的易命者的后果。
林律抬起隐形状态下的佩枪，对眼前的巨人们用处了那颗他留到现在的“石化”子弹。
这并非他的杀手锏，不过是一发试探，看看那群机械巨人是否外强中干。
高速旋转的子弹正中最前方一尊巨人的头部，冲击力将它的头连带周围的齿轮一并掀飞出去，肩膀都被削去了一半，同时，灰白色的痕迹也在它的体表蔓延开来，无需多时便将它的整具躯体变作石雕。
可后面的机械巨人一拥而上，从它们的手掌和眼睛中发射出颜色不一的光束来阻止“石化”的异能通过地面扩散，尽管因此销毁了走在最前面的“同伴”，却保障了自身和操控者的安全。
“它们自身的防御力不足以抵御异能。”伯尔克注视着自尘烟中驶出的一尊尊机械巨人，语气稍显凝重，但嘴角仍向上夸张扬起，“但可以用战斗力来抵消异能，或者让易命者的力量失去载体。”
“快杀了他们！”往引桥上和水中逃窜的敌人们就算要跑，也不忘丢下狠话。
“想都别想。”林律解除了自己佩枪的隐身效果，将打空了的弹匣取出，往其中填满对打击敌人也很有效的普通子弹，而后举枪瞄准离他们最近的那两尊巨人下半身的履带。
砰砰砰砰砰砰！
他一口气打出了佩枪内三分之一的子弹，其中有四发分别打在了两台机械巨人的履带上，另外两发稍有差错，一发打歪了其中一个巨人肩上的齿轮，另一发正中其胸口，在上面留下一个黝黑的洞口。
蒸汽从机械巨人们的伤口中喷出，它们很快就停下了动作，但又被之后的巨人推开或挤开，歪歪斜斜地倒在路边，静待有人来回收。
“pESo的‘帕西’半自动手枪，在不做异能发射器用途时，可以装填18发子弹，射程远，威力可观。”在一旁欣赏朋友举动的伯尔克嘴角越咧越开，他满眼放光，仿佛想要将眼前官方势力的科技产物收入自己囊中，“火力如此巨大的武器，难怪那群腐烂甘蓝不允许它们在市场上流通。”
“不过，奎德，你的精度是不是下降了？”他脸上虽然呈现着兴奋的神情，但还是稍稍皱起了眉头，“同时瞄准两个敌人确实有点难，连你都没办法从心所欲吗……”
因为我不是奎德……林律转了转有些发颤的手腕，心想自己发射异能子弹的次数远超使用普通子弹，二者的发射手感全然不同，他现在还有点不习惯。
“作为新人的异能子弹补给差不多也快用完了，怪不得托尔加他们在讨论异能子弹的事后总给人一种亢奋的感觉……对于留不住异能子弹的枪手而言，平时能摸到它们，也是一种消遣方式、一种心理慰藉。”林律心想。
“他们的机器人不是无穷无尽的。”伯尔克环视一圈就快要清空的四周，径直带着他的营养罐小车跳到林律身旁，“他们的犯罪证据既已上传网络，不可能不受到pESo的重视，他们已经失去了发展前景。”
“把你的枪借我……”伯尔克伸手欲取林律手中的枪械，却突然僵住，未说完的话也没再继续说出口。
“你……”说话时向来气宇轩昂的交易市场主管突然成了结巴。
他双目圆瞪，上翘的嘴角顷刻间转变为惊讶的嘴型，修长的手指越过林律下意识递来的手枪，直探面前之人的脑后。
收回手，上面湿滑一片，入眼尽是血红。
轰隆！
身后接近他们的机械巨人发起了攻击，致命的光束袭来，只可惜观众已经全都跑光了，敌人之中无人能目睹到“憎恨之人将死”这一令人心旷神怡的画面。
“生命、”伯尔克伸手向后，用沾满血液的手掌朝向巨人群体，“方程式。”
巨人履带下刹那间升起纯白的光芒，好似有什么事物即将从他们脚底破土而出。
它们的体表迅速攀爬上凌乱的裂纹，每一道裂纹中都有光辉在孕育，随后，“喀嚓”声响起，所有的纹隙都崩裂开来，耀眼的光自其中放射而出，并不断将被它们笼罩住的机体同化为自己的一份子。
最后，壮观的巨人群体，变得只剩下漫天的光粒子，东碰西撞地游离在空气当中，慢慢消融。
伯尔克没有解释自己隐藏实力的原因，一把拉过林律的手臂，使自己能够正视同伴的背部。
鲜血染红了他后脑勺处的头发，又沿着他的头和脖颈流淌下来，将衣领和一小部分衣服也变成了红色。
林律意识到了什么，表现得满不在乎地说：“只是伤口裂开了。”
“伤？”伯尔克拿同伴的衣服当擦手巾，拭去手上沾到的血液，“你为什么会受伤？”
我也想知道，林律腹诽，我不正是在调查这件事吗？
“先回空艇吧。”他开始构思接下来能用来解释的话语，“刚刚这里动静很大，那里还躺着两台机器人，很快就会有人被吸引过来了。”
“说的也是。”伯尔克见对方不像有想要隐瞒受伤原因的意思，遂冷静下来，扶住同伴的身体，还自告奋勇包揽下了驾驶空艇的任务。
吱嘎——刹车声突然从空艇的方向传来，两人本来就是在往那里走，于是很自然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一辆装饰有岛屿特色出租车业务品牌标志的车停在了他们的空艇旁边，旋即车门打开，一道人影从里面摔了出来，然后扶着车门，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
“希贝尔……”伯尔克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她就是希贝尔？林律在自己的脑海中搜刮一圈，发现完全没有留下有关她的印象。
他很少记得只遇见过一次的脸，对他而言，这既是一种烦恼，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救……”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女人朝他们伸出手。
“……救我。”
她抬起头，眼睛在那一瞬间变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