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石鼓怒辱三尘地 玄空飞星祸人间
启行身如筛糠,指着玄空飞星盘间那颗最闪耀的星芒和散落周边的九龙观星阵,失声道:“我曾听师尊言起,我两宗至宝逆转,现九龙观星阵,是为灭宗征兆!这颗星,是索命的星,我们谁也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说罢,竟凄然孤身离去。
少时,璇玑弟子慌乱飞报:“天坠孤星,正好落在启行尊者头顶,尊者现仅剩残破法衣,尸骨全无!”
五人听罢方寸大乱,怔在原地,既不知后事如何演变,又不知当下该如何处置,启行的下场,显然便是两宗经常遇到的天谴之象呀!
启明、启轮,三宛瞬间如置身冰窟,艰涩地依稀记得:天机之事,断不可泄;只可果腹,不求富贵;贪恋名利,比遭天谴!望吾子弟谨记!
而两宗早将高山自仰止,流水不争先的训诫忘得一干二净。
就在吴霜呱呱坠地那一刻,三尘之地天兆幻变,玄空飞星盘星象逆转,九龙观星阵被启动。
千百年间,但有命理暗合神格之人降生,玄空飞星盘都会应命出现双龙观星阵,三龙、四龙观星阵,鲜有五龙、六龙、七龙、八龙者,然九龙观星阵,自玄空飞星盘拼合起,却从未出现过。
九星观龙阵一出,星盘停摆,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而新一幕罪恶就发生在玄空飞星盘下,六尊者之一璇玑堂启行遭天谴而亡,五人呆若木鸡,商议良久决定将此事秘报皇室。
一面假借皇威向九州邀请观星者九人,齐聚星盘,商议对策。
一面捏造异象向三尘之地求助,请求诛杀应命灾星,并将诛杀范围无端扩大到同年,哪怕是异象出现之前的新生儿都难以幸免。
且说吴展自拜别师尊,在外漂泊十八年。
现在已是一副中年男子的寻常模样。
微微佝偻的身板,背篓里兜着襁褓。满身风尘将一身青衣洗练得斑驳发白。
一捧乱糟糟的长发随手挽在脑后,坚挺的胡茬像秋后收割过的麦地,杂乱中多了几分刚毅,衬托出棱角分明的脸庞,脸色,脖颈,手背皆被风雨锻造成沧桑的黝黑色。
他的手里握着一根又长又扁的木棍,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舞动沧浪剑的样子。
木棍底端不时插向地面,每走一会儿,他就会抬起头。
用浑浊的眼眸,迷离的望向远方伸向天空的涂羹群山。
他的目光不再炯炯有神,变成丈量距离的尺规。
近乡情怯,又或是沉浸在一种更为深沉的痛苦之中。
他的身体已受重创,当年同门们偷偷赠与他的保命之物业已用完,他脸上显出木讷的表情,带着某种悲悯的不尽如人意。
眉角低垂纠结,仿佛这张略显俊朗的五官,不曾在脸面上舒展,也不曾欢悦。
襁褓里孩子已熟睡,男子放慢步伐,宁愿多走些路程。也要尽量寻找较为平坦踏实的地面落脚,以减少颠簸。
没有人看得出,他已身受重伤,背行万里,惟愿靠近涂羹。
石鼓隐在虚空,暗中护行,已悄然泪目。
吴展已无当年的警觉,浑不知师尊近在身旁,更是无法察觉悄然而至的危险。
这时,天角云暮下,一袖凌风,盘旋落下。
石鼓凛然不屑,伸手击出石阵,将凌风搅散;少时,一只苍鹰叼着飞石,凌飞晴空,照着吴展的头顶将飞石抛落,石鼓应以飞石,二石在空中纠缠碰撞,渐成两缕尘土;草木间毒虫凝视、跟随着吴展的脚步,伺机而动,石鼓悄悄为吴展周身布下灵盾,暗中保护。
石鼓来时,已洞察吴展周围被强大玄妙的灵识包裹,故而隐遁身形。
十八年间,石鼓时常在暗中陪伴在吴展身边,他们一起见过最炽烈的朝霞夕照;淋过最迅猛的山风凄雨。
蹒跚走过最泥泞的蜿蜒曲径,他们的脚步遍布天下……许是深爱着某处的山风盈月,又或是不愿离别某一条溪畔的青石花荫。
他终于停下脚步,石鼓也自此离开。
吴展归来,已不再是少年。
所有的离别都源自那场月青城怦然心动的遇见,而所有的遇见,又何尝不是深沉悲伤的离别呢?
吴展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故意偏离道路。专挑一些人迹罕至的兽径而行。
深入密林后,前行明显变得艰难。
石鼓记得,前方密林便是万鸦林,是吴展乘风至望岳石庐,唯一的拜山之路,他不知走过多少次!
密林山色墨,清涧鸟鸣绝。
路面上,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鸟兽的痕迹。
而吴展的步伐反而更为轻快。
他想奔跑,用尽最后的气力,在他熟悉的路径,熟悉的山峰,和他熟悉风中,他的脚下飞快的延伸出一条坦途,他不必再伪装成猎户和行色匆匆的赶路人。这条路是他最想带孩子来看的风景,最想行走和奔跑的旷野。
只不过,一切都是幻觉,吴展倒下了。
襁褓里熟睡的孩子被惊醒,吴展临死前,死死把背楼环抱在胸前;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抓住父亲披散的头发,使劲一拉。幼小的身体就立刻站直在背篓里。
吴展吐着血,血液夹杂着碎裂的内脏残块,他多想再次把孩子抱在臂弯,可支撑着他身体的,只剩看似完好的皮囊。
吴展望着他一脸无忧无虑的样子,陷入昏聩。
良久,吴展觉得身后一股暖流升腾,他死死攥着的手掌里,那支残破的玉衡,整整十八年未曾吹响过。
他却无法再把玉衡放在嘴边。
双臂又无力地垂落,恍惚间,他笑了,因为他看见了朝思暮想的师尊。
不管是不是虚幻,此刻,吴展心愿已了。
石鼓眼含热泪,立在吴展面前。
吴展的身体斜靠在石鼓腿边,一如孩提时,抱着师尊的腿,嚷着要糖吃。
尽管石鼓不愿相信吴展筋脉寸断,骨骼俱裂,五藏破碎,但他还是用凡人的躯体,修行者的意志,回到了涂羹。
此刻,石鼓多希望当年,纵然吴展匍匐在脚下苦苦央求离开,他狠绝立拒。
或许,吴展就不会有今天惨绝人寰的下场。
远处,一人凌空狂奔,汗湿衣衫,来人正是叶沐紫皇。
紫皇神伤地跌坐在吴展身边,长阖双眸,泪涕无声横流。
石鼓嘱咐紫皇将吴展的孩子送上天阙金顶。
待紫皇走后,石鼓唤来众弟子,以内门弟子的规格葬吴展于万鸦林。
时,石鼓恨怒,啸野四方。只在密林空中为诸弟子留下一声冷啸,和“世人畏你三尘,今日老夫便闯上一闯!”的话,便绝尘而去。
数年后,整个修行世界一片灿然惊叹。
三尘圣地之一的碧波圣海。连降三年赤雨,昼夜不歇。圣岛方圆三百八十里,海水全部染成殷殷赤红,雨停天开,碧波圣海所有人惊恐的发现,每个人的手掌都被雨水染成红色,越是清洗,红色越重,之后出生的孩子,也都变成猩红手掌,圣海之人自此亦被冠之赤手。
与此同时,青丘圣墟被一道墨雨生花阵所囚,墨雾常年笼罩山野,山风吹拂,日月光照,终无法将墨雾驱散。第三载,墨雾自散,青丘圣墟所有人也惊恐的发现,凡进出青丘者,额头上皆有一抹墨痕。越是清洗,黑色越重,之后出生的孩子,也都面染墨痕,青丘之人自此被称鬼面。
就连昆仑天镜亦未能幸免,雪尘飘洒,遮天蔽日。雪尘遇水成冰,遇火不化,遇土成石,砸不碎,铲不动。第三年,雪尘散,昆仑天镜因雪尘盖地,地面生生被垫高十丈有余,平地堆砌成垣。雪停后,凡昆仑天镜之人,人人头顶黑发染白,剪白发仍生白发,无法根绝,之后出生的孩子也都冠雪而生,自此昆仑之人被称雪奴。
被人捧得高高在上的三尘之地,颜面尽扫。
用现在的话说,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谁又能想到,天下竟有人敢冲着三尘之地撒气,多年后,人们才得知,因为有人受到了不该遭受的伤害,一个虽然脱离了宗门,但仍有人照佛的废弃弟子。
事情远未由此结束,数年后,碧波圣海、青丘圣墟、昆仑天镜传出惊天秘闻,三圣入天阶明台后,散落在世间的圣物黑白丸竟在离奇的赤雨、墨阵、雪尘三灾过后,神秘消失。
大家便理所当然地将这二者联系在了一起,而且推衍出必然的因果,矛头直指五行土宗,至此石鼓闭关石庐已有十年。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开始重新把注意力投向五行天宗,理由是墨雨生花阵是水宗不传之秘;水宗宗主涟芷出面澄清,水宗秘法只有生花阵之名,并无墨雨二字;此事闹哄哄,喧嚣数年,不了了之。
之后又传出以赤、白、黑三色墨,墨染三尘之地者,修为已臻混沌天境,明白人都知道这是谣言,却还是有好事者前往五行火宗、金宗和土宗闹事,最后闹出传言:施三色彩墨者,乃木宗所为,因为草木花藤颜色丰盛,木宗难逃干系。
这般一闹,三色彩墨阵和三尘之地的别号一同被宣传得人尽皆知。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五宗重新回到世界的视野之中。
只不过,这时候的五宗,再也无法回到同气连枝的时代。
墨雨生花阵事件,只有土宗没有表态,其他四宗均宣称于己无关。无形中促成了很多微妙的局势变化,云雾散开,反倒将土宗推到风口浪尖。
今天,距离吴霜昏死在天阙金顶,整整过了十五年。
这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份,这一年,石鼓从石庐闭关醒来,坦诚为墨雨生花阵事件负责,天下鸦雀无声,无人敢叫嚣。
出关的石鼓心情不错,土宗弟子们踊跃朝拜,共叙离别之情。盘亘半日,夜间,老人突然问起弟子擎天,吴展的孩儿可还安好。
擎天便将几次暗中探访的情况说起,老人良久不语,淡淡道:
“还是接回来吧……”
擎天欣喜,他的吴霜师侄终于要回家了!
十余年既无良师引导修行,又无良药祛除病疾,饱受瘫痪之苦,实在可怜。说话间,擎天就急着连夜赶路,老人却道:“百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般性急!过两天再去吧!”
擎天应下,当即和一众师兄弟商量着如何置办吴霜回家后的衣食住行,诸多细节,不一一赘述。
十余年间,寒山御风堂和冷月断星崖不断派人前往九州各处,明察暗访,寻找玄空飞星盘出现九龙观星阵那年出生的孩子,并施加手段一批一批地令其意外身亡。
而在最新提供的名单上,吴霜、羿青翎、风不语、雷卷、木晓薇、夏瑶、景灏、仓朔、齐霖、纪封、凰纪、辛鹭、司空霓等,一众同年世家子弟被查找出来,毫无疑问,他们就是下一批即将发生意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