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忆双亲吴霜踌躇 惊圣迹金顶显圣
夕阳洒出残败的余晖一撇，落在天阙宫金顶神殿之巅，叠照在吴霜掌间梵天印金芒上。
吴霜坐在神殿正脊凝望远方落日，擎天静静站在一旁。
擎天低声道：“霜儿，梵天金印好像发现了什么……”
吴霜看了看腕间金芒，并不在意，金顶之上，藏匿着五行神剑和嘲风神兽，都是宝贝，梵天印以金芒响应，并不奇怪。
擎天似乎也想到了这层，没再多言。
良久，吴霜想及往事，湿润了眼眶。
山谷里传来青翎寻找兄长的呼唤声。
擎天听着吴霜的低声啜泣，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吴霜瘦弱的肩膀：“霜儿，你在想什么？”
吴霜眼边泪水擦干又湿：“擎师伯，我爹娘是怎样的人？您能给我讲讲吗？”
擎天坐在身边，视线也突然模糊了起来。
如烟的，尘封了多年的往事，立刻叫醒了那些深埋的，古远的记忆。
这是吴霜埋在心底，终究无法释然，却终是要揭开的疤痕。
“说来话就长了……天宗他老人家世享万祀结炉尊荣，却只收了八名弟子。
大师兄墨洗春秋温儒斯，神笔枫霜批生死；
二师姐逐月金蝉蔺玉萝；彼岸花径福祸荫；
三师兄不动如山百里坦；禹王沉鼎力拔山；
四师兄阴阳布衣萧远舟；无字天券洞机玄；
我排行第五愧受碧泉灵槛；御兽灵符观海田；
你父亲笠剑芜衡排行第六；映涛狼萧鬼神斩；
七师妹镜花水月莫天真；春晓拂阳仙岚灯；
八师弟千峰斩琉虬师九逆，流星日月千光敝。
按辈分算起来，你是咱土宗第二代亲嫡子弟。九渊与大师兄年纪相差近百岁。师父他老人家曾说，土宗八君唯六师弟剑胆琴心，与他脾性最为相合。”
“我爹……长什么样子？”
“瘦脸，剑眉星眸，大嘴巴，高鼻梁，青帕束发，一把剑，一方斗笠，比我矮半头，你的鼻子和眼睛随了六师弟，嘴巴和脸型像你的母亲……”
听完擎天的介绍，吴霜对父亲的模样稍有了些轮廓……
“你见过我娘吗？”
“只见过一面，感觉是个很温柔的女子，瘦脸，黛眉，嘴巴鼻子都挺小，衣着挺朴素，听师弟说，她能烧一手好菜，可惜师伯没尝过她的手艺……我想起来了，羿家主的夫人洛倾城是你姨娘，坊间传闻，她和云珺容貌相若，几乎一模一样……”
“姨娘……她从没来看过我，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可能是她怕见到你伤心吧……我仔细看过，青翎现在的样貌，眉眼间像极了你娘亲，女大十八变，不知她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原来娘亲和青翎的相貌差不多……
“我父亲……爹是怎么死的？”
擎天长叹一口气，提起死去的师弟，至今仍感心痛。
“埋葬六弟时，只有我和温师兄在场，六弟胸前曾受重击，竟然击碎了狩天皇甲，而天下能破此甲者，唯凤凰城翼虎侯风延的惊风烈焰矢！师尊曾为六弟的死，怒闯三尘之地！”
吴霜低声自问：“三尘之地……”
擎天细细讲道：“所谓三尘之地，乃碧波圣海、昆仑天镜和青丘圣墟的统称。最为接近三界，相传是修行世界远在五行天宗之上的巅峰存在。”
吴霜点点头：“太师父觉得父亲的死与三尘有关？”
擎天点了点头：“我那时便想，六弟筋脉寸断，骨骼俱裂，五藏破碎，真正惨绝的致命伤定与世间的三尘之地有关。据大师兄推测，能令三尘出手，可能与寒山御风堂和冷月断星崖窥测到的天象有关！之后师尊用墨雨生花阵封了三尘之地三年之久，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但可以认定，六弟的死，三尘之地难逃干系！”
吴霜脑中细细盘算，试图判断听到的这些内容与父亲有何关联。
“后来，偶尔听师尊说起过，三尘之地出手是因为收到玄空飞星盘中奇异的星象有关，照目前情形，这个奇异星象，很可能就是……”
擎天缓缓看向吴霜。
吴霜立刻惊的站起身：“那奇异形象是不是九龙观星阵？父亲的死跟我有关？”
“如今看来，确有关联。那日在天阙金顶，因我也曾作为九龙观星人，见过玄空飞星盘上惊世异象。你身负神格方能气吞九龙苍穹之力，受天雷引渡至渊薮城阙汲取而成五行灵躯，你紫皇伯父曾说你天掘灵泉，由此可见，六弟的死因之一，是代你受过，恪尽生父护命之责……因为你，便是九龙观星阵的应命之人。”
擎天并不想隐瞒，一口气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吴霜思虑良久，钢拳紧握，铮然狠道：“有朝一日，我定要向这天下三尘，讨回公道！”
“我和师兄弟，师姐妹都觉得六师弟的死，似乎还有其他原因……”
“师伯快说……”
“六师弟是土宗最有天赋的弟子，他一直怀揣着一个伟大的理想，希望将五行天宗统归正道，以五宗之力携手打造岘毓天途。让涂羹千峰成为天下人的修行圣地，一个比三尘之地更纯粹，更和谐繁荣的人间净土！他和你母亲为这个伟大的理想付出了他在人间所拥有的一切。”
“母亲……”
“你母亲叫洛云珺，她是碧波圣海最纯洁的圣女，也是青翎的小姨。那年，六师弟前往月青城追查一件陈年公案。
他们相遇，我相信是上天安排的姻缘。
吴展和云珺有着共同的理想，相谈甚欢，一见倾心。
你母亲带着你父亲一同回到碧波圣海，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
如果他们不曾遇见，你母亲现在应该是碧波圣海最年轻的圣主。
与其说你外公反对的是这段姻缘，倒不如说他从根本上反对你父母亲的共同理想。
云珺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圣主的传承，并在墨台遭受雷剑之灾，忍受万电鞭身，剑剥妖灵的酷刑。
你爹不忍云珺独自受刑，悍然以身相护。
这对苦命鸳鸯从碧波圣海受刑归来后，俱已是半废之躯。
不知何故，六师弟归来封藏了剑笠，拜别师傅，带着你娘，云游天下。”
“万电鞭身，剑剥妖丹？他们……为了彼此，不顾性命……”
“是啊，我们都钦佩六师弟的选择，他那份勇敢和从容，令我们穷极一生，望其项背而不及。”
“妖丹？是什么？我娘为什么要受剑剥之苦？”
“惭愧啊，师伯只知道妖丹乃是妖族的象征。此外知之甚少，待你以后自己去寻找答案吧！”
吴霜默默将这些记忆烙刻心间：
碧波圣海，那日你施在娘亲身上的痛，我当加倍奉还！
吴霜忽地站起身道：“师叔，帮我筑基！”
擎天摇摇头道：“这个忙，师叔帮不了你！至强之人需有至强之心，步入修行大道之前，你要想明白为什么修行，修行的意义何在，成为修行者，你的理想是什么？”
“父亲母亲用理想践行理想的路走不通，我当以超越凡间的武力强迫这世界臣服！”
“就算九州臣服于武、三尘匍匐于膝，三尘之上的天道，你又当如何对抗呢？”
“……孩儿还没想那么久远……”
“这世界的天，存在了千万年，这世界的三界轮回，也存在了千万年。
人、妖、魔不是天地间的蝼蚁，一把剑绝不了种族血脉；
铁拳无法征服灵魂深处的不屈之心；
也无法绝断他们通达各自理想的光明……
他们都有足够的理由用生命阐释生与死！
到时候，执剑立于山海之巅的你的理想，是他们的理想吗？
若人人心有不屈之怒，那你实现的还是你本来的理想吗？”
“……”
“看来，你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或许理想就是一条航行在天空的船，载渡多少人，承受多大风，都不重要。
它在天地间走了一遭，我看见了，师傅看见了，师兄弟们看见了，我就会觉得，天下人也都看见了！”
“那样……很好！”
擎天满意地点点头，从小在天宗身边，喝了几十年的鸡汤，有机会反哺晚辈，岂能错过。
吴霜顿了顿，“但……很累……”
擎天愣了愣，这汤在胸胆肺腑间炖煮几十年，火候还不够？
“所以呢？”
“所以……我不想活的那么沉重！”
“贤侄呀，我这汤……番话没说好……”
吴霜拍了拍擎天的肩膀，反倒低声安慰起擎天来：“师伯，您不必自责，您说得很好！但是，我做不到！”
看着远方，吴霜笃言道：“终有一天，我要用掌中之剑，心中沟壑，镌刻三界！”
金顶下，渊薮崖边。
叶初吹起竹萧，悠远的萧声吹动岑寂，如诉如泣，听得百兽哀鸣，伤感悲戚。
吴霜湿了眼眶，她们都在思念叶沐紫皇。
“师伯，紫皇伯伯的理想是什么？”
“霜儿，你听这箫声，叶宗主……她应该更了解。”
……
这时，吴霜突然听见耳边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你两还有完没完了？老子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擎天怔然，环顾四周，惊声道：“谁？这房顶上怎么会有人？”
“你起开，老子不是人！”
吴霜突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惊叫道：“是神兽嘲风！”
这时又传来一个尖刻的声音，显然不是嘲风神兽的话音，那声音竟说道：“谁说要用掌中之剑，心中沟壑，镌刻三界？”
“破铁片子，你别插嘴！”又是龙吟之音。
擎天惊道：“龙生九子，其三子嘲风？说话的另一位又是哪位前辈？”
这个激动到颤抖且嗓门尖利的声音道：“圣尊，是您吗？您来看我了！已经过了三千年了吗？您的样子……您一定是往生了！”
吴霜眉头紧皱，感觉有些乱，试探性的建议道：“你们快快显出真身，我……看不见你们！”
尚未筑基的吴霜看不见圣尊圣迹，自然不怪。可竟连三才境中的擎天也看不见，可见五行神剑和嘲风的道行，远在擎天、羿连城，甚至是叶初之上。
其实嘲风也很纳闷，它趴在天阙金顶的事，按理说属于天机隐秘，除了主动现出真身吓过叶公外，凡人不能知道它的存在。
只是眼前的凡人，修为还不足以洞见神兽。
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金顶之上的秘密呢？
嘲风听五行神剑推断圣尊往生，也觉得吴霜便是往生的圣尊元一。
见神剑剑灵现身，嘲风自不示弱。
天空突然耸起一道巨大的投影，一声龙吟荡开，吴霜和擎天，弱小得像两只蚂蚁站在大象面前。
这时，一道寒光劈在嘲风头顶，厉声骂道：“鼻涕虫！圣尊往生，你别吓着他！”
嘲风像个受了气的孩子，委屈的嚎叫一声，萎小了身形。
一簇凌厉的寒光，落在吴霜身边，拼凑成眉眼，不停上下打量。
吴霜这才看清嘲风神兽和五行神剑的模样。
吴霜看了一眼那缕似有非有，虚幻的眉眼，惊声道：“金顶上，不是只有五行神剑和神兽嘲风吗？您是？”
“主人，我是小火呀！小剑灵呀……您忘了？”
剑灵悲喜交加，喜的是与圣尊往生重逢，悲的是圣尊往生后竟记不得它。
吴霜忙道：“剑灵？小火？”
剑灵欣喜的疯狂点头，但随着吴霜那句“剑灵是什么？”彻底沮丧。
嘲风外形像头威风凛凛的走兽，龙首虎身，披盖在身上的不是毛发，而是龙鳞。
龙须无风自舞，灵动威武。
剑灵则更像是缕游动的光，藏匿在五行神剑之中，没有固定的模样和体型，说话的声音空灵清脆。
剑灵钻进五行神剑，又悄悄探出头，吴霜这才明白，剑灵……星灵……大概都是那种玄之又玄，凡人无法理解的存在吧……
谁能想到，天阙金顶神殿之上，别有玄机。
谁能相信，千年神迹，近在眼前。
擎天几乎惊得冷汗直冒，大气都不敢出。
剑灵全身上下都由寒光组成，模样有几分金殿壁画中圣尊元一的大概轮廓。
而嘲风长着大大的龙头，身体显得瘦小了些，足下四足五爪锋利，嘴角挂着一滴玲珑剔透的龙涎。
刚才的对话，应该正是剑灵和嘲风。
嘲风探出龙首，嗅了嗅吴霜身上的味道，惊的擎天急忙将吴霜护在身后。
嘲讽扭头，向前踏了一步，蹲在飞檐，远望垂泪。
剑灵则拨开擎天，见吴霜也盯着它看，忙解释道：“小火日日思念圣尊音容相貌，化灵后，竟变成圣尊的样子，小火无意僭越冒犯 ，请您责罚！”
吴霜看了看剑灵，不解道：“你可能要失望了，真正的圣尊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飞升明台了！”
剑灵看着吴霜许久，哇的哭出了声。
幽灵似的趴在嘲风后背，哭得像个跟父母走散的孩子。
“鼻涕虫，圣尊走了，认不得我了！不要我了……”
“破铁片，没事，弟弟陪着你！”
吴霜奇道：“你怎么确定我就是圣尊往生？”
剑灵幽怨的飘回来，低声道：“镌刻三界这句话，我记得，圣尊对我说过！”
吴霜叹道：“有没有可能是我碰巧说了圣尊说过的话？”
剑灵叹了口：“圣尊若在，肯定也不记得我了！他只记得随他大杀四方的哥哥姐姐们……”
吴霜一愣：“剑分雌雄好理解，还有家人？”
剑灵认真的点点头：“我们都是圣尊锻造的武器，同出天地人灵鼎，我是圣尊的第九把剑，排行最小，其他八剑均比我先出炉，自然长幼有序……”
吴霜顿时来了兴趣，惊道：“那你们兄妹现在都在哪里？”
剑灵想了想：“圣尊命我在金顶镇守大鼻涕……失散了一千多年，我也不知道哥哥姐姐们现在在哪……”
吴霜愣了愣神，听嘲风冷哼一声，心道：大鼻涕和破铁片，大概是剑灵和嘲风为对方取的外号吧。
嘲风突然低声道：“你休想捉弄羞辱我，我闻得到你身上神格的气息！你若不是圣尊往生，怎么可能气吞九龙？”
吴霜稍微整理了一下信息，五行神剑领受圣尊元一镇守嘲风的职责。因自己体内有神秘的神格，也看见过自己气吞九龙，所以剑灵和嘲风一致认定，我便是圣尊往生。圣尊飞升前打造了九柄剑，自称小火的剑灵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吴霜坦诚道：“我无法断定自己是圣尊往生，所以，我们都把今天相遇的事忘掉。从前怎样，今后还怎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