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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并蒂常开边理枝

涓涓月色,凛凛夜风。

卓正清原本饮酒之后一身热,也被这冷冽秋风吹凉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毛,在根根竖立。

他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也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值得符离这样舍身。

张潮受钟硕多年欺辱,符离身为他的军师,多少也该知道点什么吧。

或许……

不待他细想,就见符离收回望月的目光,转而看向自己,那眸子里尽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卓正清收敛思绪,正色道:“符弟大义,卓兄佩服,但……圣上的诏书已下,等任命令一发,你就得回琼崖报道,时间上,怕是不允许。”

符离像是早有所料,应对得十分轻巧,“张潮的案子尚在收尾,倘若,卓兄上书,以‘案件未结,恐有变数’为由,申请暂缓任命令的发放,也合情合理。”

思虑得这样周全,卓正清心生佩服,“如此,便仰仗符弟了。”

二人饮酒直至月上中天方散。

水心榭在一处湖泊中央,一条宽宽的堤坝横亘南北,将这块湖分为二,分别称为“银湖”和“镜湖”,三座大的四角连亭建在堤坝上,所谓“界水为堤,跨堤为榭”。

水心榭两头各有一座牌坊,南牌坊南额上写“晴霄虹亘”,北额上写“远碧琼横”,足可见此处风光无限。

说是在水心榭办烧烤宴饮,倒也并不会真的在亭中架上炉子。

否则风一吹,那油烟味儿满世界乱蹿,贵人们哪儿还有心思景赏呢。

所以炉子都是架在下风处,用油布围了,算作一个临时膳房。

立在这亭中,只看晴空万里,风高云淡,粼粼波光似有若无,就让人觉得心境开阔。

这样秋高气爽的好时候,自然是阖宫都在,连太后都来凑一回热闹。

众人将皇帝围在亭中,听他讲天山绝景,讲围猎趣事。

只听他说成年野猪蛮力十足,冲撞起来其势难挡,若是被它撞一下,下半辈子都得落残疾。

野猪皮也厚,普通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对它们没太大杀伤力,只有将野猪围赶到一处,用鸟铳才能使其一招毙命。

说到这里,皇帝想起看台上所见,便对庄妃道:“这次围猎,大阿哥勇猛有加,朕回头要好好嘉奖他师傅。”

庄妃听了自然是满心欢喜与骄傲。

又说到夜间的时候,营帐里都能听到“嗷嗷”狼叫,夜色下谁要敢独行,听到这嚎声保管吓得双腿发软。

不知是皇帝讲得太跌宕起伏,还是宫里的人没见过这些生杀阵仗,宋钰见她们一个个听得屏气凝神。

她忍不住突发出“吼”的一声,吓得她们齐齐一震,连太后都抚着胸口道:“你这孩子!”

皇帝回过身去,看她作恶得逞正笑的得意,便也闷笑着去摸她的头,像摸小孩儿一样,那宠溺劲儿,简直是宠上天。

难得她在众人面前有这样玩性大发的时候,皇帝只觉得她率性天真。

宋钰怕惹得其他人心中难受,便大吸一口气,叹道:“好香啊!”

众人这才从听故事的神情中醒过来,碳炙肉的香味,隔了百丈远也挡不住。

皇帝怕她饿了,便对着外边伺候的宫人道:“快,去瞧瞧膳食好了没有。”

刘德全道:“回万岁爷,方才司膳的人过来回话了,说随时可以传膳。”

皇帝便说:“既这么着,就传膳吧。”

伺候用膳的话,一个亭子就坐不下这么些人了,于是大家各自散开,分坐在三个凉亭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烤肉装盘端上来。

那烤肉烤得两面焦香,滋滋冒油,再撒上孜然和葱花,卖相极佳。

因太后吃不得辣,所以烤熟的肉,端上桌就可以直接吃了。

皇帝给太后布了菜,道:“请皇额娘用膳。”

等太后动筷了,他才拿一碟干辣椒面,用肉蘸了夹到皇后碗里,对她道:“尝尝。”

宋钰尝了一下,吃不出是什么肉,只觉得口感鲜美,淡淡的肉香味中夹杂着淡淡的甜味。

皇帝问她:“好吃吗?”

她连连点头,问:“这是什么肉?”

皇帝答道:“这是獐子肉。”说着又夹了两块烤鹿肉、两块野猪肉、两块野雉肉给她。

烤鹿肉还行,野猪肉味儿有点重,她不太吃得惯,野雉肉倒是出乎意料的鲜美。

宋钰看皇帝一直忙着给她布菜,他自己都还没动筷,便也夹了几块给他。

苏嬷嬷见他二人你来我往,如此旁若无人,忙去看太后脸色。

太后像是并无异色,她老人家万事不顾,只专注于眼前美食。

木兰围场里围猎的野猪、麋鹿、獐子、狍子、青羊、野雉、野兔等,都逐一上了桌,再加上还有燕窝红白鸭子,菊花片片鱼等菜,每道各吃两口也饱了。

全场吃下来,宋钰觉得,还是烤全羊、烤獐肉最好吃,其次就是烤雉肉、烤牛肉。

用膳完毕,又上了茶和糖炒板栗。

略坐了一会儿,太后便起身,说要消消食,回去好歇午觉。

众人蹲福道:“恭送太后。”

果然太后一走,她们立时就活络起来。

三五个聚在一处说话闲聊。

皇帝眼睁睁看着皇后被嫔妃们拉走,她在她们面前也不称本宫了,也不端着了,熟稔得就像自家亲姐妹似的。

庄妃趁空对着皇后蹲福道谢:“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宋钰一头雾水,问她:“谢我什么?”

庄妃道:“大阿哥跟我说了,上场前,他皇阿玛特意叮嘱叫他万事小心,还亲自给他戴上护肘护膝,这孩子头一回被他皇阿玛这样细心对待,别提有多开心了,回来跟我说个不停。万岁爷不会突然转性,必定是娘娘特地在他面前嘱咐过的。”

宋钰见她这样郑重其事,倒有点不好意思,“啊,我不过是在他面前提了一嘴,想来他是拳拳爱子之心,从前不懂如何表达吧。”

庄妃道:“臣妾斗胆说一句,万岁爷正是和娘娘在一处,才通了人性。”

这话可就说得大胆。

但宋钰听了直捂着嘴笑。

皇帝看两边的亭子都热热闹闹,唯独自己一人坐在正中的亭子无人理会,关键皇后还盯着他在偷笑,不知道又在背后说他什么坏话。

要说嫔妃们不想跟皇帝说话是假的,但估摸着凑上前,皇帝也只会说那两句客套话——“吃的好不好”和“睡得好不好”,没意思的很。

况且,别人都不去,就你一人往前拱,也是自讨没趣。

还不如姐妹间谈天说地的痛快。

这么好的日头,不去睡觉可惜了。

皇帝虽这么想,但皇后眼见着谈兴正浓。

他只好起身从人群里将她捞出来,颇有点无奈道:“走啦。”

嫔妃们都肃身相送,宋钰被拖走时,还留下句“今儿高兴,晚上叫昇平署到广元楼唱戏,你们都记得来啊。”

都已经绕过堤边的垂杨柳了,她还在一步一回头。

皇帝见她恋恋不舍的样子,便问:“你怎么对她们这么有热情?”

宋钰犹自开心着,“她们也对我有热情啊,礼尚往来嘛。”

皇帝是真没见过,哪朝皇后能跟妃子处成这样。

他停下脚步,盯着她问:“你能不能把对她们的热情都用在我身上?”

宋钰自觉他这话问得忒没良心,“我对你还不够热情吗?”

皇帝斩钉截铁道:“不够!”

这不是强词夺理么,宋钰问:“那怎么才叫够?”

皇帝几乎是咬着牙根道:“往后有这样的活动,你不许把我一个人干晾着。”

宋钰露出一排小牙齿,笑得开怀,感情是在耍小孩儿心性啊。

她捧着他的脸,重重嘬了一口,道:“没问题!”

跟在身后的一票人,早都深深低下了头。

这样的事情他们见怪不怪,但规矩仍然要守着。

别看皇帝在皇后面前半分尊驾也无,但谁要是办错了差,他处理起奴才那也是毫不手软的。

等歇过午觉,小顺子回禀说昇平署的人送了戏单子过来,请皇后娘娘点戏。

宋钰不爱听这些咿咿呀呀的,就叫他们把单子送给太后,请太后去广元楼听戏。

皇帝听了,不禁问:“晌午不是你叫唱戏,怎么又不去听呢?”

宋钰道:“我不爱听那些,但嫔妃们爱听,我是给她们点的。”接着又说:“你不是嫌我对你不够热情么,我不得空出时间好好陪陪你,现下就咱们两人,随意干点儿什么都成。”

皇帝那贼兮兮的眼神又飘过来,宋钰在空中一扬手打断他,无语道:“我说的是正经事!”

皇帝说:“就是正经事啊,我有个宝贝,你想不想看?”

正经个鬼!这垂涎三尺的模样,还看宝贝,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呸,流氓!

宋钰想起昨儿夜里的场景,觉得脸上发烫,她肉肉的一双手捂住脸,嗫喏道:“不看。”

皇帝见她窘迫的模样,觉得好玩极了,便将她的手扯下来,大拇指故意在她掌心里挠,“真不看?”

她斜眼瞪他,愤愤道:“不看!”

皇帝不由得叹息道:“哎,可惜了,荣国公送我一副白玉棋盘,皇后既然不想看,我只好退还给他。”

他瞧着她一张脸,由红转绿,他的笑就僵在脸上。

到底是怕她真恼了,皇帝急忙道:“好了好了,我错了,不逗你了成不?”

皇后才气色和缓些,道:“送出手的东西,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皇帝闷声大笑。

一连在院子里下了十盘棋,宋钰把把都赢,她心里暗叹道:也许是穿越过来的时候,下棋这项天赋点的太高。

一向听说皇帝棋艺高超,在她手底下竟然一局也活不成。

她怕再下下去皇帝也没面子,便提议道:“不下棋了吧,不如我们出去逛逛,上次听她们说枫叶流丹,我还没去看过呢。”

皇帝道一声“好”,觑着她的神色,倒还是兴致勃勃,心里不由得想:看来下次让得不能太过,一直赢可能容易失去兴趣。

要看枫叶得去云山胜地,经过楼北垂花门,上到笏峰亭,那才是绝佳观景点。

站在亭子里极目远眺,远山近坡,从山峰到山谷,像一条蓬勃的河倾泻而下,满目地红,瑰奇绚丽。

难怪古人说“天远山高烟水寒,天高枫叶丹。”

那被秋风渐染的山头,从沟壑到山脊,从山巅到山脚,层层叠叠,红火得跟烧着了似的。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赞叹,宋钰觉得一颗心静极了,心底也生出种绝佳的安定感。

两人就这么默契的不说话,只是两手相执,静静站着,仿佛能到地老天荒。

因临近过年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年下要预备过年的东西,还有明年春试也要提前布置。

诸事冗杂,不能再耽搁。

之前顾虑皇后孕期未满三月,胎象未稳,不便奔波,现在这重顾虑也没有了,所以皇帝开始命人准备回宫事宜。

说走倒也容易,三两日间收整一下,就可以出发。

等一切准备就绪,依旧是由掌卫事大臣和领侍卫内大臣协同,将圣驾护送回京。

来的时候步履匆忙,回去的时候不急不缓,这节奏好像有点踏反了。

毕竟皇后怀着身孕,一切以慢以稳为主。

銮驾走一日,歇两日,花了半个月才回京。

车架驶进南华门的时候,宋钰竟然生出一种“回家了”的感觉。

这久违的金顶飞檐,雕梁画栋。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把这个深宫禁庭当成家。

有爱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

过了南华门,辂车换了肩舆,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车熟路地将皇后抱下了马车。

六宫中人见了,无不庆幸,得亏她们现在一颗心都扑到彤社里去了,要还是满心记挂皇上,恐怕早被扎得千疮百孔。

一回到宫里,皇帝就忙开了,每日视朝必不可少,各部交上来的奏表要看,年前年后还有数不清的祭祀,年后春试更是重中之重。

有时候理政太晚,皇帝也会叫人到太后跟前代为问安。

好不容易这日得闲了,皇帝亲自到寿康宫里请安,母子两坐在一处闲聊。

太后起了个话头,“皇后如今怀了身孕,可还安好?”

皇帝道:“朕前日还去看过,一切安好,就是年下事情多,她也忙。”

太后听了不免说:“要哀家看,她该把手里的权放出去,一心一意养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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