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走笔轻书思万千
翌日,一顶八人抬银顶黄盖红帏轿子停在钟府门口。
门房向内通告,管家立时出来拜见,“草民叩见王爷。”
来人虽未自报家门,但这八人抬的银顶黄盖,确是亲王轿辇规格。
赵英杰在轿子里也不露面,只叫了声“起”。
管家忐忑问道:“不知王爷此来所为何事?我们老爷才得圣旨传召,.
进宫去了。”
赵英杰依旧隔着轿子道:“你们府中可有一位叫令友溪的举人?”
管家正兀自犹疑,这样私密的事他怎么会知道,这令友溪明明是出身寒门在京中举目无亲啊。
他勾着脖子想看看轿子里坐的是哪位王爷,却被轿子前的带刀侍卫给拦住了,那侍卫说话也还一脸凶恶煞道:“王爷问你话呢!”
管家忙道:“回王爷的话,是有这么一位,他是我们老爷的远房侄子,进京参加春闱,刚好来给我们老爷拜年,我们老爷念他在京中无处投靠,便准他借住在钟府。”
眼前轿帘终于被掀开,荣国公唇角带笑,“本王又没问你这些。”
明明是暖阳高照,管家却觉得那笑直透出一股阴森,他虽见惯朝中官员,却也不敢在亲王面前造次,只敢瑟缩着说了句:“是草民多言。”
“你也不必紧张,本王方才在南华门前恰巧碰着进宫的钟大人,他托本王将令友溪带到庆元楼去,说等面完圣要带他去赴宴。”
管家心中疑惑,这令友溪的身份特殊,老爷怎么会带他去赴宴呢。
荣国公收了笑,“怎么?本王所说,你不信?”
管家叠声道:“不敢,不敢。”
荣国公极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要不是你家大人所托,本王又怎会知道令友溪这个人呢?你既不信,就请你自送他去庆元楼吧。”
“别,别。”管家自然不敢得罪王爷,忙对着门房道:“去请令公子,就说老爷要带他赴宴。”
钟硕得了旨意进宫,却迟迟未见到皇上。
他被人七拐八绕,带到一个不知名的宫殿,小太监只说:“万岁爷在布库房撩脚,请大人稍待。”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都没有任何的消息。
中间有个小太监来送饭,他逮住人问:“皇上撩脚结束了?”
小太监茫然道:“奴才不知。”
门没锁,但他不敢随意走动,此处看着像内殿,万一出去冲撞了贵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直等到夜幕降临,天色晦暗。
皇帝就是踏着这样的夜色来的,带着一脸寒霜。
有两个小太监抬了把雕龙交椅进来,又悄无声息退出去了。
钟硕见驾行礼,“臣叩见皇上。”
皇帝落座,开口并不是日常那句“爱卿请起”,而是一声怒喝:“你好大的胆子!”
钟硕伏地道:“皇上息怒,臣惶恐。”
“惶恐?你以公谋私,宠幸男宠,泄密春闱试卷的时候怎么不提‘惶恐’二字?”
“臣冤枉啊,春闱试卷是臣和翰林院徐元文一同……”
皇帝并不耐烦听他的辩解,“你宠幸的那个举子令友溪,现在就在宫里。”
钟硕不说话了,殿中陷入长久的沉寂。
入阁的美梦破碎,他想不通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竟让这样的事情捅到皇上面前去了。
不过眼下还是先平息圣怒要紧,他以头抢地,“臣有罪。”
“那便请钟大人,到刑部大牢好好交代一下罪行吧。”
钟硕猛然抬起头,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显出几丝老态,“皇上,臣虽有罪,却也是一时受人蒙蔽,是那令友溪引诱臣……”
“这种腌臜之事说出来也不怕脏了朕的耳朵?”皇帝打断他。
“皇上息怒,臣所犯之罪,理应由都察院受理。”
皇帝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听说都察院左都御史曾健与你私交颇深?”
条条路都被堵死,他只有哭诉道:“求皇上念在臣多年功劳,从轻发落,臣虽泄题,但也只泄给一人,况且礼部尚书那里还有另一份试卷……”
“你以为,朕为什么要让你们出两份卷子?”
钟硕垂败在地,像是有张细密的网从头兜下,是卓正清?是符离?他们配合皇帝演这场戏,就是为了让自己落马?皇上又是什么知道的……
只可惜,自己做的那些事,足可以把凛朝官场的半壁江山都牵扯进来,到时候看他如何收场!
皇帝见他供认不讳,“来人,将钟大人押解到刑部去。”
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一队带刀侍卫,将他押解走了。
片刻功夫后,赵英杰返回复命,“皇上,臣已带兵将钟府团团围住,保准没有一个人泄露消息出去。”
“记得对外只宣称他是因泄题论罪,不要惊动江南一带。”
“是。”
“你也不宜再牵涉其中,明日再将此事交由五城兵马司负责。”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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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里,宋钰正对着面前一个奶胖奶胖的小娃娃展颜,“你就是赵昭昭呀,你几岁了呀?”
然而小娃娃才刚一岁,目前尚在学走路,说话也只能说些“哦”、“呀”、“阿”、“马”之类的简单词。
他初到长春宫,就睁着双大眼睛四处打探,倒也不认生,拉着面前姨姨的手就要往嘴里塞。
国公夫人见状出言阻止,“昭儿,不可无礼。”
宋钰忙道:“无妨,小孩子哪儿懂这些。”
她用手背在他脸上摩挲,这肉嘟嘟的小脸,摸上去又嫩又滑,轻轻一碰两边脸就颤动起来,像两瓣桃子似的,看得人真想咬一口。
逗弄了一会儿,国公夫人就叫人抱着世子下去。
“娘娘,这是臣妾当日生产所用的接生嬷嬷曹氏、杜氏、张氏,这几位是乳娘。”张挽婴介绍道。
几位嬷嬷和乳娘蹲福见礼,算是和娘娘打过照面。
宋钰不明白为何要给她介绍这几个人,“这是?”
“你们先退下吧。”
待殿中只剩她二人,张挽婴方道:“等你生产那日,我会带她们进宫,给你接生。”
宋钰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接生嬷嬷不是都住进长春宫了吗?”
“皇上放心不下那批人,便想了这么个暗度陈仓的法子,这样既不打草惊蛇,也能护你周全。”
宋钰第一次觉得宫斗离得这样近,那些小说里常见的戏码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有人位了争宠谋害皇嗣?
她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嫔妃们谁能下这样的毒手呢,我竟一点儿看不出来?”
张挽婴道:“能有这通天本领的,自然不会是宫里人。”
难道是皇帝的兄弟半路上演夺位戏码?
张挽婴见她脸上五光十色的,忙劝慰道:“你也别被吓着了,总之你放心,我带来的这些人,绝对靠得住。”
宋钰闷闷道:“我对你自然是放心的。”
“这几位嬷嬷会看胎位,只需用手摸摸肚子,就知道孩子头朝哪儿脚朝哪儿,要是碰上胎位不正,她们还能给你转回来,以后每隔几日我就带她们进宫,为你看胎。”
“嗯。”
“你别闷闷不乐了,我从宫外给你带了好吃的来,是从全京城最有名的两家酒楼买的,等你生完孩子,我带你出宫喝酒去。”
宋钰两眼泛金光,“真的吗?你可别诓我。”
张挽婴信誓旦旦道:“小女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厨房把那些菜热了热,摆了满满一桌子,翠洗用银柄试完毒,小豆子就欢快的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
张挽婴第一次见小豆子吃饭,“我还从未见过有人吃东西能这样香的。”
宋钰解释道:“早先皇上怕我吃饭不香,特地叫她来陪我用膳,谁知道这两个月我忽然食欲大开,天天被她馋得不行,最终就在长胖的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张挽婴笑道:“要我说,皇上待你这样好,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我看你天天把‘不想生’挂在嘴边,就是在恃宠而骄。”
宋钰得意洋洋道:“那可不,要没有这份儿宠爱,谁还不巴望着赶紧生个孩子好巩固地位呢,更别提什么怕痛不想生的话了。”
“你知道就好。”张挽婴亲自替她夹了一块酱肘子。
美食当前,皇后大快朵颐,张挽婴瞧她这吃相,真是与小豆子不遑多让。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言自语道:“要是酒楼里摆一个这样的人吃饭,客人们会不会想多点些菜……”
宋钰抬头望她,“你在嘀咕些什么?”
“没什么。”张挽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发了问,“你觉得女人能做生意吗?”
宋钰惊得嘴里的肉都要掉下来,在这“女子不宜抛头露面”的古代,竟然有女子会问这种问题,她试探着问道:“你也是穿越过来的?”
张挽婴疑惑道:“什么……什么穿越?”
看来不是穿越来的。
宋钰忙道:“你瞧我,真是一孕傻三年,这嘴巴时不时就筐了瓢,我的意思是,女人当然可以做生意,女人可以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你不觉得这很离经叛道吗?”
“那得看是什么经什么道了,若是女子三从四德的经,以夫为天的道,离叛了也很正常。”
宋钰盯着张挽婴,见她对自己的话毫不诧异反而深表认同,不由得暗叹道:果然是能一起聊床事的好闺蜜,在见解上也这么志同道合。
但宋钰依旧满腹疑惑,她怎么忽然问这个呢?
她端着碗凑到张挽婴跟前,“你想做生意啦?”
张挽婴明显怔了一瞬,反问道:“你为何这样以为?”
“是我想多了,你堂堂国公夫人,怎么会想要去做生意呢,不过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已经很不错啦。”
张挽婴忍不住面上直抽抽,明明自己比皇后年长好几岁,她是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
她失了聊天的兴致,自顾自夹起虾仁吃。
然而皇后坐在她边上,拿胳膊肘轻轻顶她,“姐姐,你要是哪一日想做生意了,带我一个好不?”
张挽婴瞟她一眼,“再说吧。”
再说吧?那就是有戏咯!宋钰仿若见着财神爷降临,“别再说呀,我有银子,有可多可多银子,我入股行不?”
“您瞧我像缺银子的人吗?”
“不像,不像,您像财主夫人,通身都散发着贵气。”
张挽婴终于侧过身子道:“我说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自然是夸你,你今儿忽然问我这个问题,说明你肯定动了想法,国公爷那么宠着你,自然对你言听计从……”
“皇上还不是对你言听计从,你大可以求他去。”
宋钰白她一眼,“你觉得一国之母,合适吗?就是皇上同意了,太后那关我也过不了,就算太后那关过了,朝臣的唾沫星子也能把我淹死。”
一番话说得张挽婴捧腹笑起来,“你想多了,皇上那关你就过不了。上回我在你宫里聊得久了些,回来赵英杰就说,万岁爷的眼神像刀子,就差把‘皇后是朕的,你们谁也别想霸占她’写在脸上了。”
软的不行,宋钰只好来硬的,“你不缺钱,你总有别的可缺,就算你什么都不缺,你总不想凭空多个对头吧。你要不带我,我就三天两头找人到你店里闹事,让你的生意做不成。”
“成,算你狠,那姐姐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要是以后做生意了,带你一个。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你安安心心生下孩子。”
“行,那咱们说定了,等我生完孩子,你就带我做生意。”
张挽婴扶额,心道:我是这么答应的么?
皇帝从养心殿回来的时候,见皇后一改往日愁容,甚至还主动说起煦儿把她肚皮踢得撑老高,都能看到小脚形状。
他如春风般和煦,“你今儿心情倒好。”
“好呀,我这么幸福美满,自然心情倍儿好,我现在就盼着赶紧把这孩子生下来。”
皇帝原以为今日张挽婴带着接生嬷嬷进宫,他少不得又要安抚她一番。
“前些日子你还天天嚷着不想生呢,国公夫人又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话,她说等我生完孩子,要跟我做伴儿呢。”
皇帝如临大敌,“作什么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