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开得龙门八节滩
三月十五,新进二百五十六名贡士至昭和殿参加殿试。
皇帝喜得嫡子,意气风发的模样,比状元郎更甚。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因而殿试主要是时务策论,通常一道大题下面附带三五个小题。
为了避免泄露考题,皇帝组织大臣前一日在内廷出题,由他在众多题目中圈定,出题的考官要到第二日殿试完成后方可归家。
此次春闱,录取人数比往年多出一倍,昭和殿场地不够,皇帝便下令将考场挪到昭和殿外去。
风和日丽的天气,春风不燥,更适宜答题。
皇帝坐在昭和殿的屋檐下,看考生们肃然危坐,不由得感叹:真是鲜衣怒马的好年纪。
宫人奉上一盏花茶,揭开盖,玫瑰花的香气飘出去老远。
这是清河特有的花茶。
清河宋府听闻皇后产子的消息,亦是喜不自胜。
但宋府隔得远,家眷不便前来探望,于是八百里加急送来家书,连带着送了几十斤花茶,说是家乡的味道。
宋夫人在信中叮嘱皇后,“花茶并不贵重,是府中人亲手做的,只在心意。皇上泽披天下,娘娘自当效仿。”
所以各宫都分得一些,不过自然是皇帝分的最多。
皇帝品着花茶,忽然想知道,皇后口中曾经说的潘宗洛,是哪一位。
他侧过头,刘德全立即躬身上前,“万岁爷?”
临到话要出口,还是摆手作罢。
这话问出去,不知考官们又会作何解读。
大约以为他极为看重此人。
他自顾笑了一回,心系苍生的人,心眼儿竟然也会变得这样小。
殿试只半日就完成,皇帝来不及吃饭,先赶到长春宫去探望皇后母子。
圣驾刚踏进长春宫的大门,就有一声响亮的啼哭响起。
刘德全在旁奉承道:“小阿哥这是在欢迎阿玛呢。”
皇帝跟着笑,他风风火火赶来,却不急着进寝殿,只是佝着腰在窗下听里头的动静。
煦儿哭声响震天,然而这震天的哭声里,却夹带着她温柔的声音,“哦,哦,煦儿乖,你看,这是什么?”
紧接着是一声浮夸的“哇哦”,是皇后在学老虎的叫声。
皇帝掀开帘子进去,“你这声叫唤学得可真像。”
竹息和翠洗两人面面相觑,像么?明明跟老虎一点儿不沾边好嘛。
殿中宫人和乳母跪了一地。皇帝抬手叫起,人多了也有一点不好,就是他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了
“来,皇阿玛抱抱,别叫你皇额娘累着了。”他从皇后手中抱过小阿哥,“你尚在坐月子,不能操劳。”
“煦儿能有多重呢,况且臣妾才刚刚抱到手里,就被您抢去了。”
“谁叫朕来得这么及时呢。”
乳母们侍立在侧也是嘴角含笑,从前虽在府中看惯国公爷对夫人的痴缠,没想到宫里的万乘之尊也是这般恩爱。
原来越是人上人,越是看重真心。
不像普通的富贵勋爵,一个个娇妻美妾娶进家中,永远不知足。
宫里的娘娘们对皇后也是亲切又尊敬,完全不同于市井上说书人讲的那样。
这满宫和睦,真叫人开了眼。
皇帝逗弄了一会儿小阿哥,才叫乳母们抱下去,“都下去吧。”
宋钰疑惑的看着他,“有什么私话要说?”
“今儿是殿试。”
“然后呢?”
“我见着你之前提过的状元人选,潘宗洛。”皇帝讳莫如深。
“他考得怎么样?难不成真的一举夺魁了?”
“一甲上有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二甲七名,三甲无定数,你猜猜,他在哪一榜?”
宋钰往后靠在床头,“你这么小肚鸡肠,他就是上榜了也会被你划下去,所以我才,他应该在三甲里。”
“猜倒是猜对了,不过我是明君,不会做这种有损君德的事,这一批民间热议的五人里,只有一人上了二甲榜,其余都只在三甲榜上。”
“看来人还是不能太飘。”
“你不问问我,他长得怎么样啊?”
皇后歪着头问:“那他长得怎么样啊?民间热议的状元人选,想来也是风流倜傥吧。”
皇帝气结,有些自讨没趣,他脱掉龙袍,让她挪出点儿地方,“娇娇,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小心眼了?”
“会啊。”她把被子也分给他一半,“不过,你也是因为喜欢我才这样,我还是挺开心的。”
“我吃这种干醋你还开心?”
“是啊,这说明你在意我,看重我,深爱我。”
皇帝有些不明白,他曾经说的那么多表真心的话,都不及这一蝶儿干醋的效果好……
“还没问你,用过膳没?”
“没有,不过还是先陪娇娇……”
话未说完,宋钰就听到深重的呼吸声。
他太累了,又是皇后生孩子,又是殿试,还有日常的政务需要处理。
白天照顾皇后,晚上批折子,接连三日都只睡了两个时辰。
宋钰有些心疼,她替他掖好被角,抱着他的胳膊也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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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里,赵英杰正扯着张挽婴的袖子撒娇,“婴婴,看账本多无趣呀,府里有账房先生,交给他们去看就行,咱俩都多久没……”
张挽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将袖子往回拽,依旧执笔对账。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他们只知道对账,哪里知道怎么根据账册来削减成本,更别说看账册来定厨房采买、更新菜单了。”
“可是婴婴,咱们府里的钱,就是十辈子也花不完,你为什么还要劳心劳力做这些事呢?”
“你当初求娶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凡事都依着你,哪怕是上天入地,也陪着你,一生一世呵护你……”
“停!”张挽婴打断他,“你记住第一句就行。”
赵英杰作出一副委屈模样,“可是我还是想问问为什么。”
“因为碎银三两,可解世间惆怅,因为这府里的钱都是你的,因为你这荣国公的位置是世袭所得。”
儿子都生了,还说什么你的我的,多见外啊。
不过赵英杰还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你是嫌我没有尺寸之功呗。”
他长叹一声坐回椅子上,“这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皇上又是圣明之君,勤政爱民,我上哪儿建立功名去。”
张挽婴对他这番话很不认同,“纵使海晏河清,皇上每日不还有那么多事务要处理,你就是随便挑一样去做,也够发挥了。”
见赵英杰无动于衷,她也懒得再说话。
房间重回寂静,只有她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
赵英杰不是不明白她说的话,曾经他也有过少年抱负,但父亲身体一直不好,他无暇其它。
后来又遇见了她,他费了多大劲儿才把她治好啊,他只想守着她,长长久久的厮守下去。
今日听她一番话,他忽然有些受挫。
男人要是没有做出成绩,总会让人看不起。
可有什么事情,是既不耽误跟她厮守,又能当做事业的呢?
她整日待在府里,难道他还能在府里支摊做生意不成?那不是掩耳盗铃么……
他想破脑袋也没个答案。
“要不你给我发工钱,我替你看账本,我给你打下手,怎么样?”
张挽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赚钱一时爽,算账火葬场,现成来了个任劳任怨的劳工,正好把这棘手的活儿甩出去,“你会看账本吗?”
“不会。”
赵英杰拦住她即将砸出手的账册,“不过我可以学,我小时候一目十行,学东西可快了。”
于是乎,堂堂荣国公一连跟着媳妇在家里学了七八日的账册,就连做梦都在写“收入”、“支出”、“查存”等字样。
从前他佩服婴婴,她总是做一事,就成一事。
在她手底下学了几日,他才发现,她不论做什么事,都是在用十分的心思去做,不偷懒,不走过场,踏实又上进。
对比下来,自己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不是靠着对她的满腔爱意,这账本他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的。
到第九日的时候,宫里忽然传旨,说皇后娘娘请国公夫人进宫一叙。
临走还给他布置了任务,要他带昭昭玩儿。
望着可爱的儿子,他终于露出了慈父的一面,“昭昭啊,你额娘那个没良心的,把咱们父子俩遗留家中,自个儿潇洒快活去了。”
假哭过后,他心里才生出些开心,看了八日的账本,总算能歇歇了。
然而带昭昭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觉得腰酸背痛,这个半大小子,此时对学走路兴趣极高,伸着双手要往地上扑。
赵英杰只能哈着腰去揪他的衣领子,揪着揪着,他就有些真想哭,还不如进宫去挨皇帝的骂呢……
长春宫里,张挽婴看着一脸愁容的小皇后,她一番陈诉过后,伸着脖子问:“你说说,我是不是有病?”
“有病。”她看问题一向一针见血,“刚生下来孩子,却总怕人陷害他,他一离了身你就觉得焦躁,甚至不愿意让乳母将他抱走,一方面是你话本子看多的缘故,另一方面是母性使然。”
“怎么说?”
“你是不是常看那种嫔妃间斗得你死我活,互相残害子嗣的故事?”
见小皇后点头,她继续道:“嫔妃间的争斗顶多是背后捅软刀子,只会膈应你,让你难受却又无处申诉,不会真的有人傻到以九族的性命作赌注来残害你。你自己也不相信会有人害你们,对吧?”
小皇后又点点头,她继续道:“所以说你有病。”
小皇后央求她,“你别光点评,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
“你要是信我的话,就别这么焦虑,也不必吃药。要知道,情绪要发散,总得需要些时间。你呢,就试着接受自己想要保护他的想法,不想让人抱他的时候就不让,想多看看他也是可以的。”
小皇后似懂非懂,“我想晚上挨着煦儿睡。”
她点头道:“可以啊。”
“我想把皇上赶到养心殿去睡。”
“可以啊。”
“那我没什么问题了。”
张挽婴回过神来,原来她的问题是出在皇帝身上啊,她疑惑的问:“你都没出月子,他不至于对你……”
宋钰眼见她想歪了,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跟赵英杰待一起待傻了,想什么呢,我是想着跟煦儿睡,夜里不可避免要将他抱给乳母喂奶,皇上原本就没多少时间睡觉,我还是有些不忍心干扰他。”
“哦。”张挽婴悻悻的摸摸鼻子,自己确实想多了,“可能最近真的跟赵英杰待久了,人有些傻。”
“成日的待在一起干嘛?造娃呢?”
“我看你脑子才不好使呢,我最近在教他看账本,将来好给我当伙计。”
“你府里缺账房先生啊?”
“那必然不缺,不过,当时买下这两座楼,是叫他出面的,不然你以为那两家酒楼为什么生意那么好。”
她叉起桌上一块蜜瓜放进嘴中,“账房先生能对账,但若是有什么问题抛到他那儿去,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原来如此,宋钰不得不佩服张挽婴的深谋远虑,一个在家修行五年的女子,初嫁为人妇,竟然无师自通,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更何况,来日我若想游山玩水,这生意总得有个人接手吧。”
游山玩水!宋钰怎么没想到呢,穿越过来,除了去过一次大雁山,去过一次澄心园子,她就再也没有出宫过。
她也好想游山玩水……
皇帝披星踏月而来,在皇后宫里用过两品饽饽之后,就被她请了出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得了个宝贝儿子,反而让他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
“娇娇,可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
“没有,你做得很好,只是煦儿在我这里,他夜里要起好几次,我是怕你睡不安生。”
眼见他不肯依,她只好在他怀里耍赖,又亲又抱的,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无奈,皇帝只好折返回养心殿,走在路上他才想起来问:“今天国公夫人是不是又进宫了?”
刘德全点头道:“是听说娘娘传旨来着。”
又是张挽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