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彩彻区明云起时
等不及太医到来,宋钰就对苏嬷嬷道:“太后娘娘大约是悲喜交加,精神有些承受不住,苏嬷嬷,这里就交给你了,本宫要先去一趟养心殿。”
苏嬷嬷满眼蓄着泪,“是,请娘娘放心,奴才一定照顾好太后,只盼着……皇上平安无事才好。”
宋钰着急忙慌往养心殿赶,刚到养心殿外,就见着好些御医跪在门口,有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她一颗心简直如坠冰窟,只觉浑身凉意彻骨,连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进殿之后,只有太医院院正陆川柏在内候诊,见她进来,陆太医起身行礼,“请娘娘前去探望皇上。”
说罢,他就只身离去。
养心殿内,只留下宋钰一人。
龙榻之侧,正堆着皇帝的一身血衣,宋钰泪如泉涌,颤抖着伸手去掀那明黄幔帐。
她一只手刚触及帷幔,整个人就被一股极大的力拖了进去。
“啊!”她惊呼一声,就被人堵住了口鼻。
泪眼朦胧间,唇上却传来温润的触感,一时之间,宋钰像是掉进了虚实难辨的幻境里。
若不是幻境,为何身受重伤的皇帝,此刻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压在身下呢?
她两只手上下摸索,试图寻找在他身上的伤口,却听得皇帝呼吸急促,一声“娇娇”像是压抑至极。
原来他真的没事!
宋钰一颗心终于回归躯壳,忍不住“哇”地大声哭了出来。
养心殿外陆川柏听着这声哭,只有自愧不如的份儿,还是娘娘演技好啊。
他见其他太医正焦急望着自己,便道:“皇上无甚大碍,只是些皮外伤,修养些时日就能好。”
皇帝见皇后哭得差点儿断了气,忙拿衣袖去替她擦泪,“只是演戏而已,别当真。”
然而那哭声呜咽着更严重了,他撑起身子,“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
说着他又抓起她的手,摸过自己的前胸后背,以此证明自己真的一点儿伤都没受。
“事发突然,我也没来得及向你提前报备,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皇帝一个吻,温柔地盖过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巴、下巴,终于亲得她止住了哭声。
宋钰狠狠在皇上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真是吓死我了!”
皇帝佯装疼痛,捂着胳膊道神情委屈,“这回是真受伤了。”
宋钰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太后听说你浑身是血,当场就晕过去了,既然你这头没事,我得去看看她。”
她翻身欲起,又被皇帝按住了肩膀,“我已经让刘德全去了。”
宋钰没好气看着他,“只怕太后那边没我这么好哄。”
然而皇帝却道:“就是要不好哄,我才好办事。”
宋钰有些不明所以,她忽然想起那个天大的好消息,“赵英杰还活着,你知道吗!”
“回宫前听说了,这是我人生中,听到的第二大好消息。”
“那你人生中听到的第一大好消息是什么?”
“第一大好消息,也和赵英杰有关。”皇帝故意卖了个关子。
“嗯?”宋钰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彼时晨曦初起,赵英杰对我说皇后平安产子,那便是我此生中听到的,第一大好消息。”
仿佛冰雪消融那一刻的春意来袭,有鹅黄初芽窜出枝头。
方才的无尽担忧都被荡平,取而代之的是满腔蜜意。
宋钰勾着皇帝的脖子,吻得如痴如醉。
“太后娘娘,您慢着些。”殿外响起刘德全的声音。
榻上两人同时一惊,宋钰赶紧起身整理衣衫,皇帝将被子裹了个严实。
宋钰伸手替他擦去唇上口脂的功夫,太后已经进了殿。
“煜儿,煜儿。”太后快步走至床前,“你怎么样了?”
皇帝半眯着眼,微蹙着眉,“儿子不孝,让皇额娘担忧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伤成了这样?”太后听刘德全说皇帝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仍觉心惊。
“儿子这几日微服去了淮安,亲自探查江苏赈灾事宜,结果露了马脚,被官府士兵追杀。”
“官府士兵?他们好大的胆子!”
皇帝立即添油加醋,“只怕一个小小的淮安知县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他们也是受人指使。”
“你是说裕亲王?”太后转念一想,“这孩子从小温和有礼,怕不是他身边之人撺掇的吧?”
太后在被封作先帝的才人前,曾在裕亲王的母亲舒太妃宫里当宫人。
后来她被先帝看中,还先舒太妃一步有了身孕。
太后一直感念舒太妃的恩情,对裕亲王也是十分喜爱。
皇帝知道要动裕亲王必得过太后这一关,所以这次他佯装遇刺,也没跟太后说明实情。
纵使太后再偏袒裕亲王,见着自己儿子浑身是血,也该知道孰轻孰重。
皇帝只等着朝中大臣具表上奏,揭露裕亲王的种种罪行。
届时太后自会看清裕亲王的为人。
“咳,咳。”皇帝衰弱地咳嗽两声。
宋钰适时提醒道:“太医嘱咐,皇上虽是皮外伤,也需好好休息。”
“好,好,那你好好休息,哀家先回去了。”太后像是哄小孩似的说着话,临要走却打量了皇后一眼,“哀家有话问你。”
宋钰对皇帝蹲礼,“臣妾去去就来。”
到了殿外,太后果然就皇帝微服一事问罪起来,“这样大的事,你们竟没一人知会哀家?”
“臣妾有罪,罪在不该欺瞒太后。”宋钰知道太后心中有气,便跪在地上请罪,“皇上此去微服,知之者甚少,可即便这样,还是挡不住意外。所以并非臣妾有意欺瞒,实则是这种事情,密而不发才是最安全的。”
这么一说也有些道理,太后气也跟着消了大半。
皇帝躺在床上,听不清外头说些什么话,不过用脚想也知道,太后此刻定在怪罪皇后没有将他微服私访一事如实告知。
“刘德全。”皇帝压低声音,“你去外头看一下,若是皇后有难,你就说朕不舒服,要皇后进来随侍。”
“嗻。”
刘德全掀开竹帘,见皇后有说有笑地送太后出了养心殿的殿门。
他又折返回去,“万岁爷,皇后娘娘同太后有说有笑,一点儿没被为难。”
太后的为人皇帝很清楚,从前她老人家“治宫甚严”的名头可不是虚的,这么大的事,她就这么放过了?
“你看清楚了?”
“奴才看得清清楚楚。”
宋钰恰从外面进来,“什么看得清清楚楚?”
刘德全一躬身却道:“奴才告退。”
殿中又只剩下他二人,皇帝解释道:“我还怕你被皇额娘为难,想派人去救你来着。”
“皇额娘最疼爱我,怎么舍得真的为难我。”宋钰忽然又想起先荣国公的事情来,有些感慨,不过她很快转移了注意力,“你这回可是唱了一出好戏。”
皇帝笑问:“怎么说?”
“你佯装遇刺,还闹得满宫皆知。一是为了让太后不要阻挠你动裕亲王,二是为了让裕亲王没有退路。”
“为何我遇刺了,他就没有退路?”皇帝从床上坐起,伸出手来牵她。
宋钰顺势坐到榻上,“以前你说过,裕亲王在江南一带只手遮天,俨然第二个皇帝,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待裕亲王一向亲厚,太后对裕亲王的喜欢更是众所周知。”
皇帝一只手从她宽大的袖子中攀附上去,“不错。”
“所以即使他贪腐赈灾款的罪名板上钉钉,朝臣也会猜测你不忍对他下狠手,如果不能伤裕亲王的根本,待他重振之日,便是那些朝臣遭殃之时。”
他的手已经摸到她手臂根,再想往前却不能够了,看来走错了路,他转而将手落到她腰间的纽扣上,“你继续。”
“但如果再加一个弑君的罪名,那他就永无翻身之日,朝臣便会不遗余力的揭发他的罪行,那些与他有牵扯的人,也只会极力自保,不会再想法子救他。”
宋钰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还能把国家大事分析得头头是道。
不过她太过沉浸在方才的推理之中,没有注意到自己肋下衣衫已经尽数散开。
“啊!”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放倒在被褥之上。
皇帝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也没空着。
桃子尖尖散发甜美的香味,诱人啃食。
那阵酥麻自心口晕开,一路席卷全身。
皇帝再没给过她开口的机会……
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她的肌肤触体生凉,却比他还要怕热。
皇帝替她擦着汗,“要不改天我也学赵英杰,随身带把扇子?”
“干什么?给我扇风啊?”
皇帝拱了拱她的脖子,低哑着声音应了句“嗯啊。”
宋钰却从这一声中听出了餍足之意。
“要不是你这会儿装病,咱们就可以请荣国公一家进宫一叙了。”
“不急,再等些时日。”
荣国公府,日上三竿时刻,赵英杰还赖在床上不起来。
“起来!都多早晚了,别惹得下人笑话。”
张挽婴被框住了腰,要不是男女力量悬殊,她必定要跟他干一架!
“唔~再抱一会儿嘛,你爷们我可是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跑回来的。满城都在传我的英勇事迹,这回我可给你长脸了。”
张挽婴沉默下来,最终还是转过身去,对着赵英杰道:“以后别再干这种傻……”
剩余的话头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这倒是令她很费解的一点,从前在这事上温柔又迁就她的人,怎么在外历经生死一线之后,变得这样霸道又蛮横了。
张挽婴饿得肚子咕咕叫,但她还没起床就感觉累,好想再重新睡一觉。
昨天晚上,听赵英杰讲述奇幻经历直到夜半三更……
赵英杰骑马归府时,张挽婴简直不敢相信,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一定没事!
张挽婴也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在赵英杰面前哭成泪人儿。
看着他削瘦的面庞,满脸脏乱的胡茬,她心中生出诸多不忍。
从前她觉得,嫁给他,不过是换种过日子的方式,直到昨夜见到他那一刻,她才真正从心里承认,她爱上了他,再也离不开他。
昨夜的赵英杰还和从前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去炸堤之前还许过愿,希望老天开眼,能给我一次活命的机会。”
“可是当堤口炸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死定了。”
“所有人一瞬间被浑黄的湖水淹没,我被水浪打得晕头转向,我想往水面游,可是有无数湖水砸下来,我被卷进水里,无论怎么游,都是徒劳。”
“湖水里混杂着大量泥沙,卷在身上生疼,我当时胸口撞到水底的一块石头上,差点儿给我撞吐血。”
张挽婴昨儿夜里看了,他胸口至今还有一大块青紫。
赵英杰在水底几乎快憋断了气,他费劲力气抱住这块大石,才稳住身形,才有机会脱离坝下那个旋涡。
后来他终于浮出水面,可是举目望去,周身都是汪洋。
这情况,别说是他了,就是条鱼,也不一定能游得出去。
他只好随水漂流,节省体力。
大约是在漂流了几十里之后,他遇到一根大浮木,靠着这根浮木,他才得以活命。
“其实我也不记得我是怎么被救上来的,我只记得我一直趴在那根浮木上……等我醒的时候,就是在一户半塌的土房子里。”
“一个小女孩正眨巴着眼睛望着我,我问她这是在哪里,她说是‘狮子山’。”
因为大雨导致的房屋坍塌,小女孩的父亲被砸断了半条腿。
水灾暴发,所幸他们的房子建在半山腰,没有被水流冲垮。
修修补补,还能住人。
小女孩的父亲就是到水边网鱼的时候,发现的赵英杰。
不过当时赵英杰四肢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划伤,胸口也被砸伤,只能躺在床上修养。
说是床,其实就是堆砌的草剁子。
半山腰还有另外几户人家,大家互相帮忙修葺房屋。
“那个村子的老人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水,我说这不是发大水,这是从焦湖流出来的水,他们都不相信,焦湖离他们那儿,有两百多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