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若似月轮终皎洁
“我竟然在水里漂了几百里远,后来我养好了伤,也帮着他们一起搭房子。”
山里不缺树木,要修缮个房子也很容易。
房子虽然很快就修好,但大水却退得很慢,所有的路都被封死。
连绵的几座山几乎被水围成了一座孤岛。
赵英杰每天都爬上最高的那座山,看一看京城的方向。
那里有他挂念的妻儿。
等了足有二十多日,湖水才慢慢退去。
好心的村民给他煮了一兜子土豆带在路上吃,顺着他们的指示,他沿着山腰一路向北而行。
走了三个时辰才到达县城。
县城也是一片狼藉,有少量百姓已经折返回县城,他们正在士兵的帮助下修葺房屋。
赵英杰就是在这儿碰到了自己的副官。
“婴婴,等过几日,我们就派人去狮子山那里向他们表示谢意好不好?”
“嗯,好。”
张挽婴打了个哈欠,还是决定起床,“你再睡会儿吧,我今日要去宫里。”
“那我和你一起去,皇上这回还不定怎么夸我呢!”
两人起床准备用午膳,却忽然听闻皇帝遇刺的消息。
消息传得满城都是。
赵英杰带着张挽婴进宫的时候,南华门门口挤满了马车,全是想要入宫探望皇帝的大臣。
但他们都被拦在宫门外,只有赵英杰的马车顺利进入。
夫妻二人先去寿康宫向太后道了平安,也从太后那里得知皇帝只是受了皮外伤的消息。
皇帝尚需要静养休息,不宜面见外臣,因而连赵英杰也没能见到圣驾。
裕亲王得知消息后,亦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两江总督德丰的请罪折子同步递了上来,淮安知县已畏罪自杀,罪名自然是处理暴乱不当。
皇帝看着折子冷笑两声,想弃卒保车,这回怕是不能如他们的愿了。
五名一等侍卫贴身守护,上百暗卫出动的阵仗,想以普通民乱结案,除非百官群臣都眼瞎耳聋。
内阁和六部联合,要求严查皇上遇刺一事。
户部得了皇帝的准允,更是就江苏赈灾钱粮去向不明之事大做文章。
一时之间,裕亲王成了众矢之的。
他匆匆从江苏赶回,面见皇帝不成,就连太后也不愿见他。
裕亲王王妃入宫向太后请安,同样被拦在寿康宫外。
如此鲜明的态度,足以表明裕亲王已失信于皇帝。
德丰早对裕亲王有所不满,他从父母官一路升为两江总督,心中始终装着百姓。
而裕亲王在赈灾时丝毫不顾百姓死活,凭借着王爷身份,几乎将他完全架空,以至于他连对皇帝说明真相都不敢。
一朝有灾,百官暴富,那些州县的主事唯裕亲王之命是从,个个恨不得吸干朝廷的血。
他们甚至与当地不入流的帮派合作,由那些人制造暴乱,再由他们上报至朝廷,以此申请款项。
所以不论朝廷发下去多少钱粮,总有暴乱发生。
甚至越发钱,暴乱越多。
吸血蝗一旦尝到血腥味,就会越陷越深。
如今皇帝终于决定拔下这一只只吸血蝗,德丰收集的那些罪证正好派上用场。
看着一箱子罪证,皇帝心头暴怒。
得有多大的胃口,才能将整个赈灾钱粮的十之八九全部收入囊中!
他们竟一点儿也不顾百姓的死活,可恶至极!
皇帝装病也装得很憋屈,他恨不得立即惩处了这些蠹虫。
于是,七日后,皇帝带“病”上朝。
由两江总督德丰带头上奏,请求皇帝彻查江苏赈灾贪腐一事。
户部也拿出近两个月的帐薄,说赈灾所用款项,比原先预计超出三倍。
裕亲王愤然望着带头的德丰,“德大人好一手公报私仇,你是觉得皇上派我去江苏赈灾,抢了你的风头,所以才有意针对本王!”
德丰也不甘示弱,“皇上自由明断。”
裕亲王反唇讥笑,“德大人,本王就不信,身为朝官,你能经得住查?”
若论起人情世故,确实没有一个朝廷官员能经得住查。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皇帝也懂,“朝堂之上,不要做无谓争论。”
有了皇帝的撑腰,德丰便将裕亲王虚报暴乱一事公之于众。
满朝大为震惊,听说皇上就是在微服私访灾区的时候受的伤,那么,皇上的伤,是否也是裕亲王授意底下人干的呢?
裕亲王知道这是皇帝下的套,他虽曾下令要除掉皇帝的耳目,但淮安知县明明上报,说皇上派去探查的人全身而退了。
那时候他就知道,灾区的事情恐怕瞒不住,既然皇上只派人去了淮安,那么这个罪名,自然该有淮安知县来承担。
意料之外的是,皇上竟然亲自去了淮安,而且还给他来了这一招釜底抽薪!
他看着金銮殿上那个端坐龙椅之上的人,看他手上绑着厚实的纱布,心中充满愤懑。
同样都是皇阿玛的儿子,那人坐拥四海,他却只不过是分了小小一杯羹,就被群臣审判。
这天底下的皇帝,没一个不自私的。
想到这里,裕亲王也不再迟疑,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皇上觉得本王不该贪图皇粮,那皇上自己挣百姓的银钱,这事又该怎么算呢?”
他心里清楚,皇后是皇上的死穴,既然皇上决意不放过他,那么他只好把皇后拖下水,看他们还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
裕亲王翻开手中的折本,高声念道:“皇后娘娘于宫中创立彤社,意在倒卖宫中财物,葫芦街上,有一家名叫‘玉镶铺’的店,所卖全是宫中物品,且售价高昂,本王听说,皇后所获巨丰啊。”
朝堂之上,立即成蚂蚁炸锅之势。
有许多细碎的声音传进皇帝的耳朵。
“皇后怎可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一国之母,却想着赚百姓的钱,何至于此啊。”
“不知宋府是怎么教养女儿的,三从四德是女人立身根本,怎能像男人一样在外面开铺子呢?”
……
皇帝握紧了拳头,手上青筋几欲炸裂,“朝堂之上,岂容如此喧哗,诸位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朝臣们虽私下议论,并不敢在堂上直接指摘皇后。
谁都知道,帝后恩爱无疑,对皇后表示异议,就等同于对皇上表示异议。
但裕亲王所述之事,又太过骇人听闻。
底下众人眼神官司打得火热,最后重担落在了礼部身上。
礼部右侍郎马兰台站出来,“皇上,臣以为,皇后所做之事,有违礼法。”
皇帝视线自群臣身上梭巡一圈,最后落在礼部尚书曹辅仁的身上,“曹大人,依你之见,此事该怎么处理才好?”
这一声问询,不怒自威,听得曹辅仁心头一颤,“臣以为,皇后此举,或另有深意,不如等事情探查清楚了,再来朝议。”
裕亲王闻言嗤笑道:“本王的事,有人只凭猜测就要定我的罪,皇后所做的事,板上钉钉,大理寺一查便知,你们却说要稍后再议?天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皇后!”
“裕亲王的意思,是要大理寺来审皇后?”皇帝的声音已经有掩饰不住的怒意。
“为还皇后清白,自然是由大理寺来审才令人信服。”
若真叫大理寺审理,便是向世人证明,皇帝并不相信皇后。
或者,是他这个皇帝护不住老婆。
无论哪种揣测,都是他不想看见的。
“放肆!朕看谁敢!”
满朝官员皆跪伏在地,“皇上息怒。”
皇帝望着唯一还站立的裕亲王,“不知我朝哪一条律法,写明了女子不能做生意的?”
裕亲王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
律法自然没有写明,但女子不能从商,是自古传承下来的习俗。
皇帝本就富有四海,却还抢占商户的生意,赚百姓的钱,说出去也难服众。
裕亲王笑答:“皇上您认为皇后无罪,那就无罪,不过若是本王,必然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事!”
“你们呢?也是这样想的?”皇帝转而看向朝臣。
底下的人伏地更深了,却不敢答话。
沉默便是默认。
皇帝召来刘德全耳语几句,随后对众朝臣道:“起来吧。”
裕亲王却不饶不休,“看来皇上是有意偏袒皇后了?”
皇帝唇角带笑,似乎对这位弟弟给出的致命一击毫不在意,“裕亲王何必急于一时,朕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江苏贪腐案是一码事,皇后贩卖宫中财物是一码事,咱们一件件来。”
刘德全急奔养心殿,皇后为了贴身照顾皇帝,这段时间又住进养心殿了。
宋钰看着满头是汗的刘德全,“刘公公,这会儿不是在早朝码?你怎么回来了?事情议得不顺利吗?”
面对皇后的一溜问题,刘德全也来不及回答,“皇后娘娘,皇上命奴才来取彤社的账本。”
“帐本?”
宋钰想起当时捐赠十二万两银票的时候,她曾对皇帝说所有钱款的来路和去向,她都记录在册,大约皇上说的账本就是这个吧。
这账本和最近几期的《彤社生活录》都被她带到养心殿来了,找起来也不费劲。
她将账本递给刘德全,“是裕亲王就此事发难?”
刘德全喘着粗气,竖起大拇指,“娘娘真是料事如神,不过您放心,有万岁爷给您撑腰,没人能为难得了您。”
宋钰知道皇帝不会让人为难她,但这样一来,他想办裕亲王,就有些难度了,“你快将这本账册送去。”
刘德全从金銮殿到养心殿打了个来回,也没耽误什么事。
裕亲王一事已近尾声了,皇帝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协作,彻查江苏贪腐和皇帝遇刺一案。
因裕亲王有重大嫌疑,皇帝令他禁足裕亲王府,即刻执行。
刘德全将账册奉上,皇帝略翻了几眼,确是他想要的东西。
“皇后办彤社,是经过太后和朕的允许,后宫中常日无聊,自从皇后创办彤社,嫔妃们每日斗诗作画,日子过得滋润极了,想必几位国丈也有所耳闻。”
皇帝连“国丈”的称呼都搬出来了,靖妃、宁妃等人的父亲自然站出来捧场,“仰赖皇上皇后仁德,小女才能如此自在。”
“皇后创办彤社的初衷,也是希望后宫女子不要囿于一方天地,要学着在方寸之间大展身手,朕很欣赏她这份眼界。”
“所以嫔妃们在彤社里,常常会亲手制作一些作品,皇后想着,不如将这些作品卖些银钱,她虽贵为一国之母,却从不骄矜,甚至还想着靠劳动来挣钱。”
“这样的优秀品德,竟然被你们说成‘鸡鸣狗盗’?”
在场官员无不缄口不言,殿中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官员,思想更为保守。
在他们看来,皇上就是说出花来,也无法掩盖皇后身为女子做买卖的事实,更无法掩盖皇后赚百姓钱的事实。
皇帝自然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他举起手中的账册,“这上头记录了彤社每一件物品所卖价格,朕可担保,这里面的每一件,都是嫔妃们亲手所做,所以皇后并非倒卖宫中宝物。”
“皇后心系天下,听闻两省灾情,立即将彤社所卖钱款尽数捐赠,这本账册正是记录皇后所捐十二万两白银的来路和去向,其中三万两是卖手作品所得,剩余九万两,是皇后和荣国公夫人从嫁妆中拿出来的。”
皇帝命刘德全将账册送给百官查阅。
随着账册在朝堂上传阅,堂中渐渐起了赏识之声。
“皇后娘娘真乃奇女子。”
“彤社众人有大义呀!”
“裕亲王身为亲王,却恶意中伤皇后,实在是令人不齿。”
……
皇帝侧耳倾听,甚至还假装踱步,走下龙椅去听,他要将这些话都听进耳朵里,到时候讲给皇后听。
她费心创办彤社,终于做出成绩,赢得百官称赞。
自古能有多少女子,不屈服于既定的命运,在小小的天地里创造出传奇人生呢。
少,很少,非常少。
很幸运,他的娇娇,就是其中一员。
他一定要亲口告诉她,他为她而骄傲。
或许借此机会,彤社能一举天下知,那他也算是为她人生梦想,添了一块砖。
皇帝越想越觉得心情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