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种苍苍笼碧烟
两个小宫人见势不对,撒丫子往长春宫方向跑。
下了昇平署的戏台,隔着一道宫墙,就听见主子厉声大喝:“你干什么!”
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了水,紧接着是更大的“噗通”声,中间夹杂了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
出大事了!
“秋月,你去长春宫报信,我去喊人救命!”
年纪稍大些的春花穿过垂花门,见荷塘里水波荡漾,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她定睛一看,水面上那抹明黄,可不正是太子殿下么!
而在水里扑腾,拖着太子殿下的,正是自家娘娘。
“来人呐!救命啊!太子殿下落水啦!”
春花虽脚底发软,一颗心像是要跳出胸腔似的,但她仍凭借一丝心力大声呼救。
她茫然看了眼四周,才发现一根可用的竹竿都没有。
而娘娘已经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连挣扎都没有,唯有两只手露在水面,稳稳拖着太子殿下。
好在他们正在步履维艰地往岸边靠。
“有没有人啊!救命呐!”春花一边呼救,一边脱下身上的外衣。
她将衣袖系在围栏上,抓住衣脚往水里跳……
秋月疾跑如风,到长春宫也顾不上御前失仪,径直冲进人群里,朝着上首跪叩,“娘娘!太子殿下出事了!”
皇帝和皇后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太子怎么了?!”
“我们娘娘原本在昇平署的戏台上看景,就见着长春宫的一位宫人鬼鬼祟祟抱着太子殿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奴才走得时候只听到两道落水的声音……”
不待秋月说完,皇后已经拔了头上的珠钗,脱了花盆底,像只小飞雀一样蹿了出去。
皇帝疾步跟了上去。
刘德全跟在身后,高喊着:“来人,救驾!”
殿中霎时大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太后更是慌得没了主意,她颤抖着声音喊了声“苏嬷嬷”。
嫔妃们心下焦急,却碍于太后在殿中,不好随皇后而去。
靖妃忍不住提醒:“太后娘娘,快传太医呀。”
“对,对。”太后此时才回过神,“苏嬷嬷,快传太医跟着去!”
宋钰只觉得整颗心凉到发麻,她发疯似的一路狂奔,连脚下袜子掉了也全然不知。
她的煦儿才五个月大啊!
他已经会翻身,会伸出小手抓她的手指,会对着她咯咯笑。
抱着他的时候,他还会把脑袋埋在她肩上。
他是那么乖顺,是那么可爱。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或许是因为母爱爆发了强大的力量,她虽光着脚,却也是第一个到绿晓园的。
荷塘边已经汇聚了好些人,其中隐隐夹着啜泣声。
众人见皇后架临,纷纷让出一条路。
宋钰第一眼就看到傅姆手中抱着着的太子,那两只小眼睛虽然挂着泪痕,但一看到母亲,就焕发出兴奋的神采。
小太子扑腾着要往皇额娘怀里钻,宋钰紧紧搂着他,才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身后有一道更厚实的胸膛抵过来,她回过头去,见皇帝正戚戚地望着自己,随机额头被印上轻轻一吻。
周围的人早已跪了一圈,皇帝怒喝道:“你们都是怎么看的孩子?太子好好的怎么会落到水里?”
傅姆伏首请罪,“奴才们本来带着太子殿下在这园子里乘凉,结果绮云拿着娘娘的信物,说她奉命接太子回去,赶着给娘娘磕头祝寿,奴才们要跟着,她却说吉时快过了,她脚程快在前面先走,叫我们跟在后面……”
她越说越理亏,后面的话已经不敢再说下去。
跟着的两位乳母是从国公府出来的人,对这位傅姆有些看不下眼。
“奴才们原本说不能这么把太子殿下交给绮云,谁知傅姆为了偷得一刻清闲,执意如此,奴才见绮云拿着娘娘的信物,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幸好太子殿下得御女娘娘所救,才无大碍。”
皇帝问:“绮云是谁。”
乳母答道:“她是长春宫后殿花房的宫女。”
一个花房宫女,为何放着好好的差事不当,偏要选一条灭九族的路。
这背后之人,必定狼子野心,皇帝眼中闪过杀意,他强压心头的愤怒,一字一句道:“给朕查!就是翻遍整座皇宫也要把她找出来!”
皇帝视线落在傅姆身上,轻描淡写一句“杖毙”,吓得周围人瑟缩成了一团。
“皇上饶命,奴才知错了,皇上饶命啊……”
刘德全命小太监堵住她的嘴,把人拖下去了。
宋钰没有劝阻,也怪她平日对这些人太过仁慈,才让奸人有了可乘之机,幸好小太子没有大碍,否则就是打杀了所有的宫人也于事无补。
她看向乳母,“你说是阮御女救的太子殿下,那她人呢?”
“御女娘娘救太子殿下时呛水过多,再加上荷塘淤泥极深,奴才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从淤泥里拉出来,她灌了一肚子水,上岸时就已经没了气息。”
“人在哪儿?”
几排太监退让开,宋钰才发现躺在柳树下的元清。
她肚子胀得老高,从脚至膝盖上方都是淤泥,发上缠绕了许多脏物,一个小宫女坐在她身边没声音地哭泣。
宋钰将人群巴拉开,又撬开元清的嘴巴,掏出口中的杂草污垢。
皇帝不明白她在干什么,但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笔挺着身子,估计是没救了,他担忧地喊了声“娇娇。”
宋钰检查完元清的口鼻,坚定地看着皇帝,“或许我有法子可以救她。”
她抬高她的下巴,捏住她的鼻子,对着她口中吹进一大口气,然后两手交握在她胸前按压。
照着心肺复苏的方法:胸腔按压深度五到六公分,频率每分钟一百次,每按压三十次就进行人工呼吸两次。
“一、二、三、四、五……”
“一、二。”
“一、二、三、四、五……”
“一、二。”
宋钰循环了十几个来回,渐渐有些吃力,她拉过在一直在旁边观看的那个小宫女,“你来,就照我刚才的法子。”
春花看着皇后已经体力不知,便大着胆子学她的样子,伸直手臂,两手交握。
“再用力一点,使劲往下按。”宋钰看她发力的样子不太对,知道也指望不了她太久。
果然,才按了五个来回,那小宫女手上就没了劲儿。
宋钰趁着方才的空隙休息了一会儿,继续接力按压,每三十下做两次人工呼吸。
又做了将近十个来回,从开始心肺复苏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分钟,宋钰几乎要彻底没了力气,只能靠着毅力在坚持。
“哗——”
手掌下的人终于呕出许多污水,她大吸一口气开始咳嗽起来。
总算是奏效了!宋钰累倒在一旁,大喘着粗气。
皇帝打横将她抱起来,方喊了声“太医”。
随行太医上前查看阮御女的脉搏,“御女娘娘已经得救,皇后娘娘慈悲胸怀,必有大福报。”
皇帝带着皇后和太子回了宫,殿中诸人见状围了上来。
宋钰垂着两只胳膊,对着大伙笑了笑,“太子没事。”
“阿弥陀佛。”太后将孩子接了过去,摸着他头上寸许长湿漉漉的头发,“这是……当真落了水?”
“嗯。”说起此事皇帝就有些面色阴郁,若不是阮御女在旁,只怕太子今日性命不保,他想想就觉得后怕。
太后望向皇后,见她光着一双脚,“皇后这是怎么了?”
“累了。”皇帝不欲多言,“皇额娘赎罪,朕要先带着皇后和太子回去歇息。”
太后忙道:“快去,快去。哀家也要回宫烧几炷香,大家也都散了吧,你们有心探望的,明后日再来吧。”
她将太子交给乳母,又去牵皇后的手,“好孩子,这个生辰过的太糟心,你好好休息,赶明儿皇额娘给你补办一场。”
宋钰还想起身下来给太后谢恩,刚一起势,皇帝搂得更紧了。
“别动。”他当着太后的面也无所顾忌,一时让宋钰觉得有些窘迫。
“朕代皇后谢皇额娘恩典。”
“去吧。”
此刻太后眼里也顾不上规矩不规矩,皇后这副样子,看着真是凄零。
她一定被太子的事吓坏了。
孩子是母亲的命根子,太后很明白她的处境。
虽然事情详委她一无所知,但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
皇帝将皇后抱到寝殿,又命人给太子洗浴换衣,方回过头对皇后道:“娇娇,没事了。”
宋钰这才敢让那阵害怕的感觉侵袭心头,她躺在床上无声落泪。
眼泪似决堤的湖水,奔涌而出。
只差一点,她的孩子差一点儿就丧了命。
自从入宫以来,她所经历的都是人性的善,皇帝将她护的很好。
后宫之事也一直照她的想法在发展,以至于她差点忘了,这是永远不缺乏权力之争的朝代。
但凡有丝毫不小心,就可能被敌人置之死地。
皇帝用手替她拭泪,可眼泪越擦越多。
她救人的时候出了一身汗,发丝尽乱,此刻无言的哭泣更像是在风中被摧残的蝴蝶,令皇帝愈加心疼。
若是查出背后之人,他一定要将之碎尸万段!
他在她额上印上一吻,声音坚定又温柔,“你放心,有我在呢,我一直都会在。”
宋钰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皇帝亲自替她沐浴,看着她入睡之后,方才离开长春宫。
出去巡捕的内侍早有了回信,刘德全直等到皇帝从皇后寝殿出来,才敢上前禀告,“万岁爷,那个行凶宫女的尸首已经找到。”
这在皇帝的意料之中,敢做出这样事的人,必然抱了必死的决心。
“给朕查,是谁放她进的长春宫,这段时间她又跟谁见过面,她祖籍何处,总有蛛丝马迹,朕还不信,她能死无对证了。”
“是。”
慎刑司的掌事太监得了皇帝的指令,将长春宫所有宫人都招过去审问。
但凡话有遗漏的,或者彼此给的信息对不上号的,夹刑伺候。
后来连翠洗和竹息都被招去问了话。
这两人现在轮流守着太子殿下,几乎片刻不离身。
若不是她们有所疏忽,也不至于叫那贼人偷走了皇后的信物。
不过绮云这个人,连翠洗都没什么深刻印象。
自从皇后生了太子殿下,长春宫除了采用内务府选的几个嬷嬷傅姆之外,再也没有进过旁的人。
所以绮云应该来长春宫很久了,一直默默无闻,才让人有所疏忽。
几番审问下来,同处花房的几个小宫人,终于交代了点儿有用的信息。
“皇上遇刺那会儿,奴才有一日见着绮云往北边走,就问她去干什么,她说去找一个相熟的好友,那人在太后宫里当差。”
“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太后身边当差的人就那么些人,她要是有相熟的,为什么从前没听说过。”
是了,寿康宫都是些用惯的老人,若无宫人到了年纪放出宫,断不会有新人进去。
所以她一定是趁机见什么人去了。
慎刑司的掌事立即吩咐小太监:“去查一下皇上遇刺那会儿,出入宫廷的都有谁,拜访寿康宫的又有谁。”
皇帝遇刺时,连荣国公都没召见,出入宫廷的人屈指可数,是以不一会儿的功夫,小太监就查得结果。
“拜访寿康宫之人:永定候老夫人、荣国公夫妇、长乐公主、裕亲王王妃。”
掌事将目光落到最后一个名字上,近来裕亲王被皇上抄了家,若是这一位蓄意报复……
当初帝后大婚,给长春宫挑选第一批宫女时,绮云就在其列,而最终敲定名册的人,是广储司的绣云公公。
掌事在心中暗自琢磨:绮云、绣云,这二位会有什么关联?
皇帝一直在养心殿等到凌晨,终于等到案卷。
慎刑司的掌事将诸多信息条例其上,“奴才一得了消息,就紧赶着上呈万岁爷,广储司的绣云公公,奴才还来不及审问。”
并非真的来不及审问,只是广储司管着宫里各处的开销,这位又与他职级相差不大,如果最后事情于他无关,只怕就此得罪了广储司。
“朕亲自审他。”
刘德全很快将人带至御前。
这人皇帝认识,他办事干练话不多,至御前也只是恭恭敬敬跪着行礼,神色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皇帝眯着眼睛问他:“你同舒太妃娘家——庄家,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