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未留住你

早上六点，莫云昕下了飞机，打车直奔目的地。

而周冉的父母比她要早一个多小时到达，他们已经把周冉的遗体从殡仪馆带回来，用冰棺停放在周冉住的这套房子里。

法医给出的鉴定书上写着：心源性猝死。

他们心疼孩子，所以放弃进一步尸检。

周妈妈在殡仪馆哭晕了好几次，到家后就坐在冰棺旁边，一声不响守着女儿。

周爸爸和几位亲戚在商量后面安排，他们想把周冉带回老家办丧事，但一切要等莫云昕到了才能决定。

莫云昕赶到周冉居住的丽景苑，已经是早上七点半，小区里不少晨练的老人。

这个小区以前是村民们自建的房子，后来圈上围墙统一管理，房子虽老旧，但环境干净整洁。

司机师傅将车停在院子门口，莫云昕连声多谢都顾不上讲，推开车门下车，行李箱都忘了拿。

司机师傅喊了几声，但莫云昕连头都没回，他只好下车打开后备箱，帮她把行李箱拿下来，放在院子门口。

莫云昕走到院子中间，这时已经听到屋子里面传来的哭声，她停下来，烈日炎炎的夏天，她的身体却如坠冰窟般寒冷。

之前支撑她的信念，瞬间垮塌。

她不敢再往前踏一步，似乎只要不进去，周冉就还是好好的。

她在逃避现实。

但屋子里冲出来的人，偏偏不让她如愿。

莫云珊眼眶红肿，头发凌乱，看着比莫云昕还要憔悴，她气冲冲来到姐姐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厉声质问道：“莫云昕，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莫云昕挨了一巴掌，不躲不闪，表情木然地问：“然然呢，她在哪？”

莫云珊哽咽着指责道：“莫云昕，你还有脸问！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说着抬手又是一巴掌打在莫云昕的脸上。

莫云昕似乎感觉不到疼，怔怔地看着妹妹。

她们姐妹俩说的是粤语，屋子里的人听不懂她们在吵什么，但听到动静纷纷跑了出来。

周爸爸看到莫云昕，态度不冷不热地说：“进去看看她吧。”

莫云昕走进客厅，一眼看到放在中央的银色冰棺，她一步一步往前挪，原本挺直的脊背变得佝偻。

周妈妈听到脚步声，动作迟缓地转头看过去。

看到是莫云昕，她心里有怨言，但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因为她知道女儿有多在乎莫云昕。

她不想在女儿面前给莫云昕难堪，免得女儿走得不安身。

莫云昕身体瑟瑟发抖，每往前挪一步，都要停顿几秒，她当了十年医生，看过无数次遗体，但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恐惧过。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终于还是来到冰棺前。

这口冰棺是莫云珊托关系调过来的，恒温恒湿，遗体放在里面和生前一样。

莫云昕一垂眸，周冉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

周冉安静躺在那里，表情放松，就像睡着了一样。

莫云昕视线一寸一寸往下挪，周冉小小的脸蛋，清秀的眉，小巧秀挺的鼻子，精致可爱的小嘴巴，唇珠饱满诱人，但此刻失去了血色。

还有，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此刻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看她一眼。

莫云昕嘴唇哆嗦了几下，都没能喊出那一声“然然”。

她弯下腰，缓缓将脸颊贴到冰棺的玻璃盖板上，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玻璃上，很快汇集成一滩水渍。

周妈妈于心不忍，抬手拍了拍她的背部，安抚她的情绪。

而莫云珊还是不愿意让姐姐见周冉，想过去把她赶走，但被周冉的亲戚一把拉住了。

周爸爸抹掉眼泪，劝道：“小珊，让她见一面吧。然然肯定是希望见到她的。”

莫云珊仿佛泄气的气球一般，扭头看向别处。

莫云昕眼睛紧紧盯着周冉看，这时才发现她身上穿着自己的外套，之前的压抑和隐忍再也控制不住，发出沉闷的哭声，两手紧紧握成拳头，颤声说着：“然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们约好谈谈的，我回来了......”

看她哭得这么伤心，旁边的人纷纷上前劝她。

但莫云昕两手紧紧扒在冰棺上，谁也拉不开她。

她哭得歇斯底里，心口像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

莫云昕之前想过，这次回来周冉会和她吵，和她闹，也想过怎么哄周冉不再要求离婚，但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见面方式。

如果可以，她宁愿躺在棺材里的人是自己。

过了大概有半小时，莫云昕的父母终于赶到，他们合力把莫云昕劝住，因为接下来要商量葬礼的事。

他们此时还不知道周冉去世的消息已经登上热搜。

《十九岁的仲夏》首映礼安排在上午十点，今天是周六，来参加首映礼的人很多，其实大部分人是奔着影后莫云珊来的。

到了上午九点半，所有主创人员就到了电影院，但身为导演加女主角的周冉迟迟未见现身，还有另一位女主角莫云珊也是，副导演和制片人先是打电话给周冉，打了几次都没人接，他们又打给莫云珊。

得知周冉的死讯，他们非常震惊，当即准备前去吊唁。

莫云珊知道这部电影对周冉而言很重要，所以忍着悲痛交待他们首映礼按原计划进行。

一个小时后，电影放映结束，副导演和工作人员每人手里拿着一朵白花走上舞台，他们一脸凝重，有的人眼眶红红的，明显是刚哭过。

观众席上的人起初没反应过来，以为他们是受电影情节影响。

直到副导演接受记者采访，解释两位女主角缺席首映礼的原因，大家才知道周冉去世的消息。

周冉这个名字对网友们来讲太过陌生，但“仲夏”这个名字大家就熟悉多了。

周冉十七岁开始用仲夏这个名字写剧本，出过两部爆火的仙侠剧，在圈内名声大噪。

因为工作关系，她认识不少知名导演和明星。

所以她去世的消息刚出现在网上，就有不少明星大腕转发悼念。

莫云珊把自己的头像换成黑白色，置顶的一条动态是她和周冉的合影。

粉丝们这才知道编剧仲夏和女神莫云珊一起拍电影了。

他们以前听过仲夏的名字，但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一位颜值高又有才华的编剧，本来就容易引起关注，加上周冉又是在首映礼前一天突然去世，所以话题度只升不降。

记者采访环节一结束，所有主创人员立刻赶往周冉家里。

周冉自导自演的这部电影，是一部小成本文艺片，主创们事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热度。

就连“周冉”自己也没想到。

姑姑离开病房，楚梦夕找护士借了手机，上网搜索《十九岁的仲夏》相关报道，排在第一条的是：编剧仲夏导演处女作......

后面跟着就是周冉猝死的新闻，各类报道铺天盖地。

楚梦夕点开看了几条，就把手机还给护士小姐姐。

作为本尊，在网上看到自己的死讯，她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身体条件允许，她很想去趟花城，特别想见一见爸爸妈妈。

一想到临死之前没给他们留下只言片语，她心里十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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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爸爸打电话请了入敛师过来帮周冉换衣化妆。

但莫云昕说什么也不让别人碰周冉，她坚持要亲自替周冉换衣服，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只有周妈妈被允许留下。

莫云昕回国前给周冉买了一件裙子，她把行李箱打开，将裙子拿过来。

化妆当然也是莫云昕自己来。

周冉身上脱下来的那件外套，被莫云昕卷起来，垫在周冉的脖子下面当枕头。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周冉为何喜欢自己这件西装外套。

周妈妈小心翼翼给女儿洗脸。

她们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因为这是她们至亲的人。

半个多小时后，全部收拾妥当。

现在的周冉看起来更加像睡着了，脸上化了淡妆，气色粉润，穿着一身漂亮的粉色长裙，像个睡美人，楚楚动人。

工作人员进来帮忙盖冰棺，但莫云昕不肯。

她俯身，先是在周冉额头上落下一吻，接着是嘴唇。

这个吻虔诚而又深情。

旁边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扭头，不忍心再看。

周妈妈捂着嘴失声痛哭。

莫云昕的眼泪从脸颊滑落，恰巧落在周冉的眼睛下方，她伸手过去，小心翼翼把那一滴眼泪擦掉，还好没弄花周冉脸上的妆。

看了许久，莫云昕才舍得示意工作人员盖上冰棺。

这时派出所的民警来了，他们是过来找莫云昕签字的，有一份文件必须要配偶来签。

莫云昕木然的接下民警手中的笔，当视线落在死亡时间上，她瞳孔不由一缩。

法医推测时间为十点左右，后来民警查了周冉的手机，看到她的通话记录，把时间精确到十点十五分。

而莫云昕突然想起来，昨晚的这个时间自己见到过周冉。

她之所以记得这个时间，是因为那家饭店门口广告牌上有时钟，周冉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恰好看到。

莫云昕这会脑袋乱糟糟的，根本没办法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下面一行的死亡原因，莫云昕握笔的手指捏得吱吱响，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心源性猝死，如果自己在场，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想到周冉留下的那段留言，对于莫云昕来说，堪比凌迟。

从医这么多年，她救了很多人的命，却没能救回自己的爱人。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怀疑。

民警工作很忙，莫云昕不能让人家一直等着，颤抖着手在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民警刚走，周冉的同事们到了。

他们来的人太多，把周围邻居也惊动了，大家纷纷围过来打听原因。

听说周冉去世，邻居们非常震惊，前两天他们还看到过周冉。

周冉在小区里人缘极好，邻居们自发去买鲜花，过来送她一程。

一上午屋子里哭声都没停，莫云昕跪坐在冰棺前的蒲团上，神情木然地给来吊唁的人一一行礼。

经过商量，周冉的遗体定在三天后火化，到时在殡仪馆举行追悼会，之后骨灰送回周冉的老家安葬。

莫云昕虽然很想把周冉带回美国安葬， 但最终还是决定尊重周冉父母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