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元夕踏灯

灯树千光乍眼，花焰层叠升天，雪夜渐深沉，狂猎的北风没有削减半分热情，人潮依旧涌动在街头巷尾。

花照匆匆赶到，与尹珏一前一后开路相护，萧南澈与苏喜护在聂雪凝两边，以防不测。

四人将自己围在其中，少了与人群的交流，聂雪凝觉得并不尽兴。

经行几步便有金石匏革，弹弦擫管和鸣，应着腰肢柔软的伎人舞姿，倩影绰绰目不暇接，摆摊叫卖声不断，吸引着聂雪凝的目光。

胭脂水粉总能吸引南来北往的姑娘们驻足，与姐妹携行、与良人相伴的，将小摊围得水泄不通。

“喜欢？”萧南澈看出了怀里人的心思。

聂雪凝也明白萧南澈的顾虑，但还是想去凑个热闹，“想去看一眼。”

“好。”萧南澈笑意跃然脸上，一手环着聂雪凝的肩，一手挡在隆起的肚子上。

身旁的人群中，突然尖利的声音大喊一句，“那边有人撒钱！”

是苏喜的声音，聂雪凝闻声看去，只见尹珏与花照站在人家舞狮的梅花桩上，向人群抛洒钱币。

聂雪凝目瞪口呆地转头回来看着萧南澈，忘却除了“窝点”外他还有“钞能力”。

果真，周围的人群簇拥而上，小小的摊位瞬间空无一人。

萧南澈笑得有些得意，“去看看。”

如今摊前只有他们二人，摊主显得更加热情，姐妹二人不断向聂雪凝介绍，夸赞的话像是溪水一般，潺潺而来滔滔不绝。

其实眼前的胭脂水粉与宫里相比，很是寻常，但在喧闹气氛的烘托下，聂雪凝每一个都爱不释手，跃跃欲试，抬眼却看到了姐妹二人眉间的花钿。

“这花钿是贴的吗？”

姐姐笑道：“就是用这枚胭脂画的，姑娘若是喜欢，舍妹善工画，可以代劳。”

聂雪凝拿起姐姐推荐的胭脂，放在自己脸颊处，望向萧南澈，“这个好看吗？”

“好看。”萧南澈的回答，似乎是每个时代男人们的标准答案，但说话间他转眼拿起另外一枚，颜色更为红润一些，“这个更好看，也与你脸上的脂粉颜色更配。”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妹妹也是能言善辩，赶紧呈上细笔，“公子看起来能诗会画，不如您来为夫人点额钿？”

萧南澈毫不犹豫地接过笔，冰冷的指尖轻抚在聂雪凝脸上，聂雪凝身子微微一颤，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凉还是蓦然凑近的那张脸。

鼻息均匀地洒在聂雪凝脸上，温热柔和，与手上的凉意相峙，冰火两重天的极端感受，令聂雪凝心跳得厉害，呼吸也有些急促。

反观萧南澈，淡定专注，他做任何事情，都很专注。

但没有人知道，他只是强装着淡定，他怕紧张和激动的心情，失手引来聂雪凝的嘲讽。

萧南澈依着聂雪凝之前画的红点添笔，慢慢勾勒。

微仰的脖子有些酸，催促道：“好了吗？”

萧南澈没有作声，但明显加快了手中的进度。

“好了。”萧南澈淡然一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聂雪凝拿起铜镜，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妹妹连声赞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是桃花？”聂雪凝率直的反问，萧南澈心里的不悦瞬间挂在脸上。

聂雪凝看着额间简单的三片花瓣，又看看姐妹二人复杂的纹样，继续道：“这么简单？”

萧南澈黑着脸，抿着唇，“夫人想让为夫画什么？”

“画条龙。”聂雪凝随口而出的话，引得姐妹二人连连发笑。

姐姐道：“尊夫人爽朗有趣，公子真是好福气。”

聂雪凝被夸得开心，随手又选了好几枚胭脂，扯了扯萧南澈的袖口，“给钱。”

可萧南澈并不开心，侧过身去，“自己给。”

“我哪儿来的钱！”聂雪凝抱怨着，却看到萧南澈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匆忙中将头上的发簪取下给了姐妹，“这个行吗？”

姐姐一看做工和材质，惊道：“这也太贵重了！”

说话间聂雪凝已经挽上萧南澈的胳膊，回眸笑道：“没事，夫君有钱~”

萧南澈瞥眼看向另一侧，不想理会。

聂雪凝当然知晓萧南澈心里的不痛快，上前一脚挡在他身前，指着眉间的桃花问道：“好看吗？”

萧南澈转眼又看向另一边，依旧置气。

聂雪凝摆正萧南澈的脸，强制他看着自己，嬉笑道：“那尊夫人好看吗？”

粉面桃花两靥红，嫣然一笑暖寒冬。

萧南澈看得有些入神，微微张嘴，喉咙里却干涸得憋不出半个字。

“澈。”聂雪凝轻唤一声，唇齿浅扬落在萧南澈的唇上，蜻蜓点水，浮光掠影。

心里像火在烧，烧得嗓子和唇瓣更加干涸。

萧南澈想起初见她“发疯”时，也是这样叫自己，那时的心境与此时已大不相同。

萧南澈舒展眉间的阴云，看到头上少了的发簪，摸了摸缺处，护着身前的人，进了不远的首饰店。

琳琅满目的饰品再一次吸引了聂雪凝的目光，悄悄在耳边问道：“又是你的窝点吗？”

萧南澈摇摇头，将挑选的发簪在聂雪凝头上比划。

聂雪凝自己也在挑选，并不算配合。

突然，聂雪凝被一只金簪吸引，款式很简单，没有太多镂花鎏金的工艺，上头有红色的石头点缀，金枝红梅与红红火火的年夜相配。

“就要这个吧。”

萧南澈扫了一眼，眼里满是鄙夷。

老板很会做生意，萧南澈还没说话，就上前道：“夫人真是好眼光，这支鸡血石的簪子简约别致，不会抢了您的风采又锦上添花。”

聂雪凝看向萧南澈，“就它了？”

萧南澈接过发簪，轻轻插进方才的空缺中。

聂雪凝看着萧南澈上下抖动的喉结，有种想伸手触摸的冲动，手刚要从衣袖中伸出，萧南澈退了一步转身付钱。

出了店门，聂雪凝才问道：“这簪怎么了，看你一脸不屑的样子。”

萧南澈一本正经，“工艺不好，这块鸡血石成色也不行。”

聂雪凝刚要生气，萧南澈补充道：“不过夫人喜欢就好，千金难买夫人笑。”

萧南澈的嘴，像是抹了蜜一样甜，哄得聂雪凝瞬间展颜。

“那贵吗？”

“不贵。”萧南澈答得简单，解释道，“与宫里的技艺相比云云，不过在民间还算考究。”

聂雪凝笑道：“折得玫瑰花一朵，凭君簪向凤凰钗。”

有时萧南澈也醉心于聂雪凝的才情。

郎情妾意，一齐走往人群之中，与花照他们三人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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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畔，有许多悦民小游戏，聂雪凝如今已然识字，但对猜灯谜这类玩烂了的游戏，不感兴趣，乐滋滋地走向一旁的投壶。

“我要玩这个。”聂雪凝指着老伯手中的箭矢朝着萧南澈喊道。

萧南澈直接将钱袋给了她。

聂雪凝伸展胳膊，铆足劲用力一掷，箭直接飞出场外，吓得在前头围观的人，慌乱躲闪。

“轻点。”聂雪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

萧南澈等人在旁看着掩面偷笑。

此番力道太轻，箭矢没出去几步就急急落到地面。

壶口太小，原本绰绰有余的钱袋，眼看见底。

老伯笑得合不拢嘴，聂雪凝将钱袋扔给萧南澈，“不玩了。”

萧南澈将聂雪凝拉回，指着旁侧桌上的奖品问道：“凝儿想要什么？”

“全要！”

聂雪凝本是随口一说的气话，不知萧南澈是当真了，还是实力如此。

双指捻箭，未见对准壶口，已经一支接一支投入细小的壶口之中。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欢呼声此起彼伏，聂雪凝更是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嘴巴就没合拢过。

萧南澈笑着将聂雪凝拉到身前，握住她的手，“来。”

“嗖——”地一下，最后一支箭，也入了壶中。

奖品全被赢去，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

原本喜笑颜开的老伯，此时脸色阴郁，黑着脸，仿佛周围的欢笑都与他无关。

旁边的奖品并不算贵重，兴许最贵的东西就是最上头那支连聂雪凝都看得出来种水不好，杂质很多的玉簪。

聂雪凝瞧着老伯的表情，动了恻隐之心，也许老伯是想趁着元夕节出来赚点钱财回去，补贴家用，可愿赌服输聂雪凝并不打算将花照、尹珏、苏喜手中拿的战利品还回去。

思前想后，聂雪凝挣脱萧南澈的手，走到准备收拾回家的老伯身旁，将头上方才买的金簪给了老伯，“舒城入夜天寒，元夕佳节，老伯还是早些回去陪家人吧，这个簪子送给您妻子，她一定开心。”

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转变得很快。

老伯双手捧着在萧南澈看来并不贵重的金簪，在他眼里价值连城。

聂雪凝并未注意到身后再次黑脸的萧南澈，嘴角还带着笑意目送老伯远去。

“走吧。”老伯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聂雪凝才回身牵起萧南澈的手。

“在这等一下。”萧南澈将聂雪凝交给另外三人，很快也消失在人群中。

没一会，聂雪凝在人群中再次看到他，即使穿着玄色的服饰，依旧夺目。

人走近，聂雪凝看到他手中的红梅金簪，还未来得及发问，萧南澈已经在耳边小声责备道：“又将朕送你的东西随手给人。”

萧南澈贴近，将发簪再次插进盘起的乌发中，小心翼翼地生怕扎到她。

聂雪凝却好死不死地说道：“又不贵重，权当新年礼物咯。”

聂雪凝说完，完全能感受到萧南澈带着怒意的鼻息，呼在自己眉间的桃花上。

不过聂雪凝深知萧南澈是个很好哄的人，刚准备哄一哄他，突然想到老伯，赶紧问道：“你把簪子要回来了，那老伯怎么办？”

萧南澈不答，只是拉着聂雪凝的手，护着她穿过来往人群。

“诶，我们把所有东西都赢走了，那老伯怎么办嘛？”

聂雪凝不依不饶地追问。

萧南澈有些吃醋，“把朕送你的东西给别人，你怎么不问朕怎么办？”

看着萧南澈赌气的表情，聂雪凝反倒一脸无奈，突然想到他今天淘气又幼稚的一系列举动，觉得确实应该安慰一下面前的萧三岁。

可萧南澈却翻着白眼向聂雪凝解释道：“朕给的银两够他开上百个摊了！”

聂雪凝突然捧着萧南澈的脸，笑道：“我的夫君，有人说过你可爱吗？”

霎时，萧南澈的脸，红得比头顶挂的灯笼还要红。

二人手挽手走在风雨廊上，看着两边的皮影戏，没有过多停留。

虽说是风雨廊，但以绸缎做顶，既不挡风也不避雨，在两边华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五彩斑斓。

突然一阵不急的北风吹过，垂吊下来的条条缎带似是雨帘一般旖旎，那是风的形状。

如婉约轻盈的海浪，如细风拂过的戈壁，如梵高画笔下卷曲的星空。

北边来的风，在此时也变得柔和，吹面不寒，绸缎中间挂着的铃铛，随风响起，引得走得或急或缓的游人，不约而同地驻足仰望，所有人的心间，在此时达到前所未有的共鸣。

没有人能拒绝大自然的馈赠，除了天真烂漫的孩童。

当然，此时也没有人注意到，正向聂雪凝直直奔撞而来的男孩……